石頭外公

1.
我是為提名總統候選人而來；跟我一塊兒的還有其他七、八百個嬉皮、優皮、和平主義者、黑豹黨徙、養生主義者，以及形形色色不相信兩黨制度的人。
那年是一九六八年。美國在越南已經有十萬駐軍，另外有更多部隊正在增援途中。校園裡頭，在密西根大學學生活動中心草坪上，詹森總統（Lyndon Johnson）的肖像被吊起來示眾。二樓交誼廳舞臺上，黑豹黨領袖克里佛（Cleaver）大談和平，他的保鑣卻把機關槍對準聽眾。每回掌聲響起，我都俯下身子閃避。
其他三位候選人等著發表政見，只是群眾被克里佛牢牢控制在手中。

「初次的邂」
「你是齋戒的嗎？」有人問我。
她穿著黑色的短袖汗衫，上面印著歌手吉米‧韓德力克斯（Jimi Hendrix）的肖像。一根細繩子拴在她脖子上，另一端繫著太陽眼鏡的一隻支架。她打著赤腳，藍色牛仔褲膝蓋部分有幾個裂縫。她的眼睛有點血絲。
在街上遇見她，如果她伸手向我討零錢，我也不會感到驚訝。我會給她幾個錢，也會記住她。
「妳說什麼齋戒來的？」我問道。
「你如果不知道，」她說，「那就表示你不是。」
她望著克里佛，而我望著她。
「何必這樣瞪著我呢，」她說，「拿我駕駛執照上面的照片去看個夠吧。」說著，她把手伸進皮帶上繫著的尼龍腰包。
「照片我沒興趣，」我說，「我喜歡真人。」
「可是，真人可邋遢多囉。」
「我不在乎。」我說。
「隨你便。」她說。
我跟在她後面，走出交誼廳。走廊上至少擺著二十張桌子，陳列著各式文宣資料。她停下來，挑選一張兒童被燃燒彈擊中的照片，又在養生主義者的攤位上拿了本小冊子。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她問道。
「我沒跟著妳，」我說。「我也來拿小冊子。妳可不是唯一對養生之道感興趣的人哦。我想多瞭解一些。」
「問那些傢伙吧。」她指了指攤位後面站著的兩個戴太陽眼鏡的年輕男子，然後溜回人群中，朝樓梯口走過去。
我推開前面一個打著赤膊、肩膀上刺著和平標誌的會議代表，追上了她。「等等」我說。「別逃跑嘛，我們剛剛認識呀。」
「對不起，」她說，「我真的很忙。不單是為了這次會議忙，還有一些私事要辦。回頭見。」
她匆匆走下那座巨型的大理石樓梯，而我還一逕跟在後頭。在階梯間的第一個駐腳臺，她發現了我。
「喂，」她說，「你這人怎麼那麼纏人呀。」
「妳不從我身邊逃走，我就不必跟妳啦。」
「好吧，」她說。「你想怎樣？」
我們站在學生活動中心大廳一盞青銅大吊燈下。
我們先後自我介紹。
「我真的沒工夫跟你多聊了，」她說。「我很忙。」
「我可不忙，」我說。「我陪妳一塊走好嗎？」
我們走下大學路。她在一輛黃色的普萊茅斯敞篷轎車旁停下來，後座堆滿衣服和箱子，一隻沒有套子的枕頭擱在頂端。雖然我們沒再交談，但兩人心裡都有數，我今天跟定她了。她傾過身子打開另一邊的門。
「我不想再那麼不識相，」我說，「可是，妳每天都帶著一大堆換洗衣服嗎？」
「這兩個星期，我一直在找地方存放我的東西。隨便找個地方睡一晚，還並不難，向他們借個小壁櫥，他們就要你簽租約了，就彷彿衣服和唱片比人重要似的。」

「緊追不捨」
她把車子開進希爾街。兩旁盡是姊妹會、兄弟會宿舍，也有幾棟屬於校方的大房子。那些二十世紀初期宅院，如今都撥交古典文學系和各科研究所使用，只有一棟比較顯眼。她在「彩虹人民之家」那棟五顏六色的維多利亞式三層樓總部前，停下車來。
「我進去瞧瞧，有沒有地方存放我這些東西。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她關上車門，走向那棟房子。我看到她踏上紫色的階梯，然後她停下腳步，又走了回來，打開我那側的車門，蹲到地上，直視我的臉。
「你要坐在這兒等，隨你便，但我在裡頭可能得停留好一會哦。」
「沒關係，」我說。「我幫妳看管東西好了。」
「我想邀你進去，但誰也說不準裡面會發生什麼事，我不想節外生枝，只想找個地方存放東西。」
「把東西存放在那裡面，會比放在車上安全嗎？」
「可能不，」她說，「但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嗎？別作夢了。我勸你還是走吧。我沒有電話，不然我會告訴你號碼。」
「我不走，我等妳。」
她站起身來。「你如果等累了，想離開，拜託用指頭按住電鈕，讓車門鎖上。」她垂下她那雙深棕色的眼睛。我感覺得出她不願我離開，不管她嘴巴怎麼說。
「那裡面我要找的人是個男的，所以不能帶你一塊進去，免得壞了我的事。」她關上車門，跑向那棟房子。
我搖下車窗。一聽到她要找的人是個男的，我登時醋勁發作，決定冒冒險。
「我住的地方有個壁櫥，」我朝她喊叫，「上下兩層，還裝有滑門。妳喜歡的話，就讓妳用。」
「你為什麼不早說？」她跑回車上來，速度比她跑向那棟房子還要快。
一路上她顯得很興奮，但有一點疑心。「你心裡盤算要收多少租金，所以才遲遲不開口，對不對？」
「我根本沒想到租金的事。」
「那趁早開價吧，免得我辛辛苦苦把東西搬到你那兒，才聽你說，月租兩百塊錢什麼的。」
「免租金。」我說。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開玩笑。」
「還有另一件事，」她說。「我們先把話說在前頭，搬進去的只是衣服、唱片、書本和鞋子。」
「會擠得一壁櫥滿滿的。」
「我是說，搬進去的是我的東西──不包括我。」

「莫名的好感」
我打開門上的鎖，要求她說話要壓低嗓門。兩趟來回，我們就把東西全都搬出車子。她那些衣服和書本整整齊齊堆在地板上，比我想像中所占空間小。她東西不多。
「我們把東西放進壁櫥吧。」她說。
「現在亂七八糟的，」我說，「暫時擱一擱，明天我再來收拾。」
「現在就收拾嘛，我可以幫忙──我可不想讓你一個人忙得暈頭轉向。」
……

1.
我是為提名總統候選人而來；跟我一塊兒的還有其他七、八百個嬉皮、優皮、和平主義者、黑豹黨徙、養生主義者，以及形形色色不相信兩黨制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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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三位候選人等著發表政見，只是群眾被克里佛牢牢控制在手中。

「初次的邂」
「你是齋戒...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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