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中的臺語－－阿娘講的話

●003　嘐詨
　　有些人認為台語是很粗鄙的語言，因為用台語罵起人來不但鏗鏘有力、粗俗不堪，而且把亂七八糟的東西跟祖宗八代連在一起，令人嘆為觀止。曾有朋友跟我說他可以流利地用一字、二字、三字直到十七字的台語罵人。
　　台語的文雅面可能多數人不了解，但它真的有粗俗面，我們也不用為它辯解，其實，每種語言都有粗俗罵人的話，不是嗎？
　　有個很不雅的詞目前被很廣泛地使用，我認為是被誤寫而被忽略了它的粗鄙－－「看三小」。
　　「看三小」是很不具善意、很挑釁的「看啥」，「三」是「啥」的誤植，而「小」可以當作是一個語助詞，因為台語常用這個字來「加強語氣」。事實上「小」原是指精液，一般寫作「洨」或是「潲」或是「溲」。
　　這跟英文“What the fuck? ”有異曲同工之妙，「What」就是「看啥」，「the fuck」是粗鄙的加強語氣，跟這裡的「洨」的功能一樣，而「洨」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有人會因為騎摩托車罵人一句「看三小」而惹來殺身之禍。
　　劉建仁先生寫的《台灣話的語源與理據》有一篇《嘐潲（hau-siau´）－－誇大、說謊》，文中列舉相當多的例證來檢視與討論「嘐潲」的正確用字，最後他的結論是建議寫作「嘐溲」，「溲」意思是指精液，純粹是加強語氣。「嘐」【交一喜】（hau-4，誇語也），「洨」，【爻五喜】（haun-5），「潲」，【交三時】（sau-3），「溲」，【沽一時】（so-1）。（註1）
　　問題是一般字典中「洨」是水名，「潲」是水沖激，而「溲」是大小便，特別是指小便，都不是這裡想要表達的那個東西（精液）。網路上有位「大衛羊」先生（「台語不要鬧」作者）認為古代文人很含蓄，對於如此不雅（精液）的詞可能沒有創造出文字，這是我們找不到字的原因；然而前面提到的「嘐溲」他認為應該是「嘐詨」，這兩個字都是誇大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是同義複詞，用在言語上的誇大，是該寫這兩個字。而如果是用來指稱「精液」的作為「加強語氣」用法的，我們先採最常被使用的「潲」字。重點是我們要知道這句話或這個字講出來是什麼意思，要知道這是不雅粗俗的字眼，懂就好，平常不要講，會有損您的格調。
　　您講英文“What?”也就夠了，不需要再用“the fuck”加強語氣。
　　「看啥？」，這樣就好，不要再加強語氣。
　　「吃啥？」，這樣就好，不要再加強語氣。
　　「創啥？」，這樣已經很挑釁、很不客氣了，不要再加強語氣。
　　一個字的毒性有多強，看它怎麼用就知道。「我不想理你」，台語可以說「我無欲睬你！」加強語氣變「我無欲睬潲你！」。北京語鄙夷地說「甚麼東西呀！」，翻譯成台語就是「啥啦！」，加強語氣變「啥潲啦！」。我完全不同意你說的，認為你一派胡言、胡說八道，懶得回應、不想理你，最簡單回一句話：「潲啦！」
　　好了，我們往後都會努力文雅一點，儘量不要再講這些五四三的。還有，提醒大家千萬不要亂加強語氣！

※註釋
1《彙音寶鑑》在【嬌五時】的音裡有收錄「精」字，但是解釋是「骨髓所結」。



●027　空思妄想
　　我四伯父沒念書，從小就去別人家魚塭當伙計、住在魚塭。很會拉大廣弦（胡琴）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頭腦聰明的人，只是沒有機會念書：「幹！我是欠栽培爾爾！」（註1）「幹！」是他的口頭禪，在魚塭幹活，所以養成打赤腳的習慣，穿鞋子對他來說是一件再彆扭不過的事，他大女兒出嫁時還是家人硬逼，他才肯在西裝褲下穿著一雙拖鞋。我清楚的記得小時候他來我家的樣子：健碩的身材戴著一頂斗笠，身穿白汗衫、灰色短褲，或罩著在魚塭工作穿的圍軀裙（註2），赤腳踩著一輛二十八吋腳踏車。
　　我很懷念他講「空思妄想」、「不足世事」的樣子和口氣，這是他常用來批評他認為愚蠢、膚淺、幼稚的人的字眼。
　　「空思妄想」，看字就可以理解，「臭心想」就不一定了。有時候會聽到人說「厚筋，臭心想！」但某個程度上這兩個詞並不完全相關，「厚筋」原來是指一個人會想一些點子或理由來推諉或隱瞞事情，後來多用在形容一個人沒理由地使性子、鬧脾氣。「臭心想」在台文華文線上字典的解釋是「癡心妄想、妄想」，但是比較準確地說法，是指一個人的心思敏銳到很容易猜疑別人，特別是都是負面的情緒和思慮。
　　有幾個意思接近的「想」，包括「憨想」、「儑想」與「數想」，基本上都有癡心妄想的意味。這三個詞中「憨想」或「憨憨想」，多一點點「笨」的味道，有批評人腦袋不清楚的意思；有句話說：「憨想也知！」這句話跟「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一樣的。
　　「儑想」，「儑」，【甘一語】（gam-1，不慧也）。「儑」、「儑儑」」、「儑面」是指一個人無知，還帶有一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憨膽，也有不識趣的味道。例：「你哪會遐儑，不知影人咧受氣（你怎麼那麼不識趣，不曉得人家在生氣）。」「儑想」自然也比較傾向這樣的意味。
　　「數想」，則有一點「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的味道，他覬覦一個非他能力或條件所能及的東西。這裡的「數」要唸【嬌三時】（siau-3，數錢、數簿）。這個「數」用法應該跟「數念」一樣，用來表是次數頻繁，所以「數念」是指想念、掛念、懷念的意思。例：「我真數念伊（我很想念他）。」
　　「不足世事」基本上是指「無濟於事」的意思。
　　除了「空思妄想」、「不足世事」，我還懷念小時候四伯父常常從魚塭提兩隻虱目魚到我們家，還問我：「你敢有錢買庶饈仔？」（註3）然後從口袋掏出一些零錢給我說：「我看穩當無，拿去買庶饈仔。」

※後記
　　有個朋友說每個成語或俚語都是寶，希望能詳細解說，讓台語保存下來。
　　其實這需要大家一起同心努力，我也是一邊學、一邊寫。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提供分享。

※註釋
1「爾爾」參《偕厝邊頭尾話仙》冊之106篇。
2「圍軀裙」是圍裙，請參《偕厝邊頭尾話仙》冊之166篇〈圍軀裙〉。
3「庶饈仔」是零食的意思，參《偕厝邊頭尾話仙》冊之144篇〈蚵炱與錣冰〉。

●003　嘐詨
　　有些人認為台語是很粗鄙的語言，因為用台語罵起人來不但鏗鏘有力、粗俗不堪，而且把亂七八糟的東西跟祖宗八代連在一起，令人嘆為觀止。曾有朋友跟我說他可以流利地用一字、二字、三字直到十七字的台語罵人。
　　台語的文雅面可能多數人不了解，但它真的有粗俗面，我們也不用為它辯解，其實，每種語言都有粗俗罵人的話，不是嗎？
　　有個很不雅的詞目前被很廣泛地使用，我認為是被誤寫而被忽略了它的粗鄙－－「看三小」。
　　「看三小」是很不具善意、很挑釁的「看啥」，「三」是「啥」的誤植，而「小」可以當作是一...

●推薦序
府城　謝龍介

　　近百年前，府城大儒連雅堂作臺灣語典時，不敢自慰且懼嘆曰：夫臺灣之語，日就消滅。傳統漢學（臺語），歷經日據時代乃至國民政府遷台後之政策失當，逐漸流失，惜哉。
　　漢學（臺語）傳自漳、泉二州，而漳泉之語傳自中國，源遠流長；凡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皆可以漢學臺語頌吟出其典雅優美之音律。華夏文化最珍貴的遺產，迄今留存在咱的美麗寶島臺灣；近百年來，雖有濟濟有志之士投入漢學臺語、詩詞等探討研究，但臺語文字及呼音之保存，仍然日漸凋零、岌岌可危。
　　志仰兄投入大量時間與精力，收集諸多漢文俚俗語匯集成冊，並以十五音切音法為本，對詮釋優美典雅的漢學臺語，有莫大的助益；其精闢內容，堪為漢文俚俗語之經典，亦可作為漢學臺語教本之用，個人十二萬分的敬佩。
　　今民眾交流之間，漸減臺語之運用，或因年輕傳承日減，或因不識臺語音韻典雅及淵源之深，甚而對漢學臺語妄自菲薄，實令我輩有志者感慨著急。今聞　志仰兄願拋磚出冊義舉，個人藉此祝福，並深深期待更多有識之士，對漢學臺語繼續薪火相傳、進而發揚光大。



●作者序
　　某個程度上來說，是有點贖罪的心理。
　　兩個兒子在加拿大出生，在多倫多上幼幼班。因為擔心他們完全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麼，所以他們很小的時候，我跟他們一半講英文、一半講中文。記得有一天可凡在吃櫻桃，我幫他挑起了一顆有蟲蛀洞的，跟他說：「這顆壞了！」他回我：“Daddy, fix!”他以為玩具壞了可以fix（修理），櫻桃壞了也可以修理。
　　我想，還是應該讓他把中文學好。
　　後來孩子回台灣上小學，中英文都沒什麼問題。但有一天，季凡在唱一首學校母語課程教的童謠，聽得我一愣一愣的！連用唱的都有「外國腔」！我猛想起「所謂的中文」是現在說的普通話，是北京語。他的台語爛到爆！
　　這是我的錯！因為他只偶爾回台南時奶奶或外婆會跟他講台語，而我沒跟他用台語交談。我沒教過他。
　　我父親今年米壽，很多年輕人以為他不會講北京語，喜歡用台語跟他說話。年輕人說的兩光台語卻常常讓我父親聽不懂，只好跟他們投降說：「你講國語好了！」而這樣的狀況並不是只發生在北部，連南部都這樣！
　　講得不好是一回事，嚴重的是：台語可能即將消失！
　　我們這一代台語說得不好，不可諱言跟時代背景、教育環境有關，而我們下一代的台語變成這樣，我們自己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常常會聽到年輕人說某句台語他聽他爺爺或奶奶是如何如何講的，這句話背後隱含的意思是：他的爸爸媽媽不是用台語跟他們交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瀕危語言六等級，已沒有人使用的就是滅絕，只有祖父母一代偶爾使用是極度危險，祖父母會，但不常對兒童使用的是第三級重大危險，台語就列在這等級，搶救台語是當務之急。
　　搶救，不只是推廣，目前的工作還包括導正。因為沒有立即消失，也在急速地崩壞當中！
　　自古以來，台語多靠口語流傳，書寫成文並不普遍，以致很多人以為台語是沒有文字的語言，殊不知台語其實不但有字，更保留了許多古漢語用法。可惜的是許多話或用法在年輕一代已經沒有人會用，甚至從沒聽過。炒菜用的「鼎」、吃飯拿的「箸」大家現在還是每天在講，但是一鍋飯是「一坩」，煮兩杯米的飯是「二觳」就相對少用了，「觳」是小杯容器，其實更早前的用法是「管」（古時候有「米管」，是量米的容器，十五音標注為【禈二求】，與「捲」同音），相信有在用或會寫的人就更少了。更令人難過的是：現在還很常用的詞彙都普遍地被誤寫。這是對台語很大的傷害！
這種亂象有些是受了北京語影響而寫錯，有些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寫而誤寫，最不應該的是故意亂編的火星文，而透過媒體的廣泛傳播，讓大家習慣錯誤、甚至以為錯誤為正確。
　　偶爾會和朋友聊起現在台語被亂寫的情況，有些人會說看得懂就好，寫這種火星文無所謂。我只能說：只會說不會寫叫「文盲」，只會講台語卻不會寫台語的叫「台語文盲」。別人也就算了，身為台灣人，當一個「台語文盲」很光榮嗎？也就因為她是有字的，我個人更不建議使用羅馬字書寫的白話字，把它當標音工具我沒意見，但是將它作為書寫文字，我認為是「自廢武功」。
　　我開始試著去了解更多的東西，回鄉下聽人們聊天，仔細聆聽人們說出的台語的詞彙，而寫下這些文章，基本上它算是我的學習筆記。我也從書籍、網路上去找答案，姑且不論不同意見的正確與否，我發現確實還是有很多有心推廣台語、潛心做台語正字研究的前輩，透過不同的形式、不同媒介，致力導正大家對台語說法與寫法的認知，著實令人敬佩，而且很多人研究考證的方法也非常值得我學習。
　　其中有人一再強調「以音尋字」可能會造成謬誤，而這是目前多數找台語寫法的方式。舉例而言，現在許多人把「吃」的台語寫為「呷」，這是因為他們以為「呷」的音與台語的「吃」是近似的，其實台語的「吃」就寫為「食」字，而「食」與「呷」二者音義都不符。
　　台語源於古漢語，承襲自河洛，用字可能是籀文或甲骨時期的用法，但是字音在幾千年的流傳後加上地方口音變化，很容易有變異。因此，單從「音」找字，不但可能找不到，也可能找到錯字。而上面提到胡亂抓一個字義不同、字音也不對的字濫竽充數，更是不可取。
　　曾有朋友問我什麼是優美正確的台語？關於「正確」，我想很多是需要更多考證的，然而，也有很多是明顯的錯誤，至少我們能做的是把明顯的錯誤刪除，當作是去蕪存菁，逐步恢復她。本書記錄的原則也是這樣，對於有疑義歧見卻有道理的，我們盡量不要過於武斷，也要盡量避免成為殺手。
　　這些短文受家父的指導非常多，由於他懂北京語、台語以及日語，對我幫助很大。也感謝許多朋友在過程中的協助，給我很多建議與點子。特別是這本書是因為想起我母親教我讀「漢文讀本」而起，在此特別紀念我在天上的阿娘。
　　台語的保存與推廣需要有多方面的配合條件，更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2021於台南將庄

●推薦序
府城　謝龍介

　　近百年前，府城大儒連雅堂作臺灣語典時，不敢自慰且懼嘆曰：夫臺灣之語，日就消滅。傳統漢學（臺語），歷經日據時代乃至國民政府遷台後之政策失當，逐漸流失，惜哉。
　　漢學（臺語）傳自漳、泉二州，而漳泉之語傳自中國，源遠流長；凡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皆可以漢學臺語頌吟出其典雅優美之音律。華夏文化最珍貴的遺產，迄今留存在咱的美麗寶島臺灣；近百年來，雖有濟濟有志之士投入漢學臺語、詩詞等探討研究，但臺語文字及呼音之保存，仍然日漸凋零、岌岌可危。
　　志仰兄投入大量時間與精力，收集諸...

推薦序
作者序
001 猫登屋，想捉鳥
002 吹龜
003 嘐詨
004 艱苦坐卦
005 古老溯古
006 腳路手路
007 寬寬仔是，較好禮仔兮
008 步罡踏斗
009 瘦更薄板
010 姑不而將
011 脹䲅
012 諍王
013 厚屎厚尿
014 凊采，量其約
015 撦踣覂
016 侵門踏戶
017 歇熱歇寒
018 鋤頭管畚箕
019 撈落撈落仙草冰
020 淌淌滾
021 鉛筆觳仔
022 食話
023 倚豬椆死豬母
024 好佳再
025 先品先贏
026 𪐞着穢着
027 空思妄想
028 奅哩奅哩
029 赤腳仔驚治嗽
030 各馝
031 燒糜傷重菜
032 有錢吃鮸，無錢免吃
033 白賊七狗駛犁
034 拗蠻囂詖
035 穿咧紩，穿咧縫
036 捼死
037 傖更有力，大碗更滿墘
038 做戲个悾，看戲个憨
039 牽罛賣某，牽苓繏腹肚
040 孝孤
041 詶詶你
042 不四鬼
043 孤獨、孤𣮈
044 礙齵逆篙
045 低祿肉腳
046 白翎鷥擔畚箕
047 打馬膠
048 色水
049 步輦坐轎
050 啥物碗糕
051 排班喝路
052 圓仔花醜不知
053 老神在在
054 料小
055 二爿四片八周
056 馬沙溝
057 掠媾
058 鬍鬚
059 牚腿
060 涗清氣
061 台語、閩南語、河洛話
062 剪綹仔
063 一隻蚼蟻八千斤
064 無就汰
065 剸稻尾
066 欲答
067 無事使
068 空嘴哺舌、大舌更興啼
069 誰欲要？𤆬𤆬去！
070 鼻芳
071 祀公仔尚筶
072 烏龍踅桌
073 好鼻師
074 咿
075 （口好），好！
076 重誕唐突
077 哯乳
078 雷公熠爁
079 欲來無張持，欲去無相辭
080 有形或有雄
081 有孝
082 唌戶蠅
083 壓印
084 冊讀到胛脊骿
085 歹扭搦
086 生番！茹啥潲？
087 有字
088 讙謑
089 抔膦脬
090 別明牌
091 血跡地
092 凡拄勢
093 （同名）兮
094 雞鵤雞僆
095 絚偕宂
096 鬥無閒
097 手指簿
098 監囚
099 扲佇門邊
100 大尾鱸鰻

推薦序
作者序
001 猫登屋，想捉鳥
002 吹龜
003 嘐詨
004 艱苦坐卦
005 古老溯古
006 腳路手路
007 寬寬仔是，較好禮仔兮
008 步罡踏斗
009 瘦更薄板
010 姑不而將
011 脹䲅
012 諍王
013 厚屎厚尿
014 凊采，量其約
015 撦踣覂
016 侵門踏戶
017 歇熱歇寒
018 鋤頭管畚箕
019 撈落撈落仙草冰
020 淌淌滾
021 鉛筆觳仔
022 食話
023 倚豬椆死豬母
024 好佳再
025 先品先贏
026 𪐞着穢着
027 空思妄想
028 奅哩奅哩
029 赤腳仔驚治嗽
030 各馝
031 燒糜傷重菜
032 有錢吃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