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一點二十分,會計課長關野德一郎接到一通電話。
「課長,有一位堀口先生找您。」公司的接線生說道。
「您是關野先生嗎?」電話彼端傳來男子的聲音。
「是的。是堀口先生吧,昨晚太冒昧了。」
關野好像久等這通電話似的,語氣中自然流露出這種情緒。
「不客氣。這件事已經跟對方談妥,請您立刻過來一趟,我在T會館等候大駕。現在我在西餐廳。」對方老練地說道。
「在T會館嗎?」
關野叮問了一句,對方答了聲「是的」,便掛斷電話。
關野放下話筒,看著副課長萩崎龍雄。這時候,龍雄剛好從帳簿上抬起頭,與課長的目光交會,龍雄的眼神已表明他了解電話的內容。
「萩崎君,你準備一下,待會兒去領現金。」
關野的語氣頗有終於籌到現金的踏實感,洋溢著幾許活力。
「三個大箱子應該裝得下吧?」
課長指的是鋁質硬殼箱。他們公司每次向銀行提領現金時,都是使用這種大箱子。龍雄頓時在腦中計算,十萬圓一捆的紙鈔,將近三百捆是多少。
「哪家銀行?」龍雄問道。
「R信用合作社總行。」關野課長清楚地交代,「我若打電話,你馬上開車派兩、三個人到R信用合作社。」
「知道了。」
聽到龍雄的回應,關野站了起來。
他再次摸了摸上衣的內袋,裡面有個信封,信封裡裝著一張三千萬圓的支票。這是他今天早上準備的。
關野拿起外套,朝專務辦公室走去。
專務正在接待訪客,看到關野進來,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專務個子矮小,身高只到高瘦關野的肩頭。他單手插在口袋裡,低聲問道:「談妥了嗎?」
專務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也很擔心。
「我剛接到電話,現在就要趕過去。」關野低聲向專務報告。
「是嗎?」
專務這時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那就拜託你了。」
關野瞥見專務回到訪客身旁,這才走出了辦公室。
從公司到T會館只需五分鐘車程。溫暖的陽光灑落在高樓大廈林立的街道上。在關野的座車前面,有一輛觀光巴士行駛著,他從車窗茫然地望著乘客的背影,覺得春天好像來臨了。
沿著T會館的紅毯往地下室的西餐廳走去,一名坐在椅子上看報的男子看到關野前來,隨即摺起報紙,急忙起身。
男子臉型略長、眼睛細小、鼻梁挺直,厚唇微啟,臉無表情。整體說來,給人印象不深。他就是關野昨晚在東京車站候車室會面的男子,自稱堀口次郎。
「昨晚真是感謝您。」堀口點頭答謝道。
關野落坐以後,堀口旋即遞出香菸。這個請菸動作與他的外表不符,倒是很機敏。服務生端來了咖啡。堀口吐了口青煙後,說道:
「我剛才打電話問銀行,對方剛好外出還沒回來,我們再等一下吧。」
關野暗然吃驚,旋即考慮到時間問題。他直覺反應,收到現金以後,會計課所有課員把它裝入薪水袋要花多少時間。他看著手錶,將近中午十二點了。如果對方又出去吃飯,可能會耽擱得更久。
「別急啦,他很快就會回來。」堀口似乎看出關野的焦慮,這麼說道,「我已經跟他談妥,大概二十分鐘以後就會回來。我知道您急需用錢,請再稍等一下吧。」
「謝謝!」
關野露出苦笑,心情稍微釋然了。
「我說關野先生啊……」堀口探出身子,湊近關野低聲說,「我要的金額不會錯吧?」
堀口說得小聲,卻語意清楚。
「是二十萬謝禮嗎?我們會遵守約定,照付給您的,請放心!」關野也低聲說道。
「貪財了。」堀口稱謝道,「話說回來,光是說服大山先生,可費了我不少唇舌呢。畢竟這是一筆大數目呀,連大山先生都有點猶豫了呢。」
「您說得是呀。」
關野點點頭。他也認為堀口說得沒錯。他已事先查閱過名簿,待會兒要見面的大山利雄是R信用合作社的常務董事。
「多虧您出言相助了。」
「哪裡。是因為貴公司信用可靠,事情才談妥的。坦白說,就算日息再高,人家也不願意把錢借給倒閉戶嘛。不過,對方還蠻講信用的,只是金額實在太大了。」
「是啊,正因為金額太大,其他地方才不願意融資給我們。」
關野特別在「其他地方」加重了語氣,意指那些與他們有往來的大型銀行。
「借款到下個月十號,只借二十天而已。我們預計有營業的進帳,以及收到某大煤礦的設備費。不瞞您說,目前我們尚欠六千萬,已經向別處借到三千萬,真的只是緊急周轉,請對方放心,不會出問題的。」
「我知道啦。我已經再三向對方說明,況且,對方也想得到豐厚的利息,畢竟是交易嘛。只要信用可靠的公司,人家當然願意捧錢出來。」
堀口說完以後,又退回原來的姿勢,開始改用平常的語氣,閒話家常了起來。
「聽說最近煤礦的景氣還不錯呢。」
「是啊。他們經常給我們生意做,付款也很快,我們公司……」
說到這裡,服務生悄然地走了過來。
「請問哪位是堀口先生……」
「我是。」
「您的電話。」
服務生拉開椅子,堀口站了起來,探出身子對關野說:
「應該是大山先生打來的,他大概回來了。」
關野目送著堀口前去接電話的身影,自己又摸了摸上衣的口袋。
過了一會兒,堀口面露微笑地走了回來。
車子停在日本橋附近的R信用合作社總行大門前。這棟建築物最近剛增建完畢,粗大的希臘風格圓柱,在陽光下閃著白光。
他們倆下車時,一名髮型分梳整齊、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已等候著,看到堀口,隨即走了過來。
「是堀口先生嗎?常務董事正在等您。」說完,恭敬地欠身致意。
那名年輕男子裝束整齊,很有銀行員的架勢。
「兩位請跟我來。」
他一副幹練的模樣,率先領著他們走進總行。
總行的天花板挑高,整個辦公樓層就像寬敞的廣場,放眼望去,盡是排列整齊的辦公桌和各司其職的行員。桌上的日光燈檯燈,彷彿經過設計似地整齊排列著,頗有銀行的特殊氣派,客戶一進來便能感受到一股氣勢。
穿過鋪著大理石地板的盡頭,年輕行員將堀口和關野領進會客室。偌大的桌子旁,擺著四張罩著白色椅套的椅子,桌上的花瓶裡插放著溫室栽培的鬱金香。
「我立刻請常務董事過來。」
年輕行員恭敬地施上一禮,沿著原來的門急急離去。
他們坐了下來。堀口從待客用的香菸盒抽了一根,兀自吸了起來。關野不知大山常務什麼時候出現,拘謹地等候著。
這時候,通向內室那扇門的玻璃窗上閃過一條人影,傳來輕輕敲門聲,門打開了。堀口急忙把香菸丟入菸灰缸。
進來的是一個氣色紅潤、身材高大的男子。銀亮的頭髮梳整得十分光潔,一身蘇格蘭呢雙排釦西裝,與他魁梧的身材相當適配。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臉上掛著笑容。堀口和關野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大山常務董事首先對堀口說:
「上次,實在不好意思呀。」語音緩慢,頗為含蓄。
「對不起!」
堀口雙手伏在桌上,低頭行禮著。坐在一旁的關野大概猜得出他們寒暄的內容。
堀口朝關野瞥了一眼,對著常務說:
「這位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關野會計課長。」
說完,對著關野介紹:
「這位就是大山先生。」
關野一邊遞出名片,一邊恭謹地致謝道:
「敝姓關野,這次承蒙您大力相助。」
「哪裡,您太客氣了。」
常務紅潤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一邊收下關野的名片,一邊對堀口說:
「我去吩咐承辦人員。堀口君,待會兒請你也過來一下。」
堀口隨即低頭致意,頗有請多多關照之意。體格魁梧的大山常務就這樣轉身推門而去。從出現到離去,前後不到五分鐘。他們很有默契,一張連帶高額日息的三千萬圓支票,就這樣輕易成交了。
「常務真是大人物呀,好有威嚴。」堀口看著大山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稱讚道。
「大山先生沒給您名片,是有用意的。就銀行的立場來說,這樣的紓困案難免有點忌諱。總之,要盡量低調。常務身為銀行高層,設想得真是周到。」
關野點點頭。他思忖著,堀口說得沒錯,說不定大山常務想趁機從這筆融資中撈點好處。儘管如此,只要能換成現款都無所謂。
「那麼,關野先生,」堀口把菸蒂丟進菸灰缸裡,說道:「我就收下您的支票,送去大山先生那裡囉。」
關野把手伸進上衣口袋,用手指解開鈕扣,突然掠過一絲不安。不過,他又說服自己,這是自尋煩惱,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這裡可是由行員接待的銀行會客室,而且也見過大山常務了。這一切都是由堀口居中安排的。他心想,絕不能讓堀口察覺自己的不安,這樣會惹得對方不悅。眼下,他就是需要這筆現款。萬一出什麼差池,他可是擔待不起。包括專務在內,公司五千名員工都在等著這筆錢。關野益發感受到自己身負使命的沉重壓力。
他掏出一個白色信封,用微微顫抖的指頭,抽出裡面的東西。
「這就是。」
說完便交給了堀口。那是一張由昭和電器製造公司開立的三千萬圓支票。
「噢,就這個。」
堀口眉毛動也沒動一下,無動於衷地收下支票。他瞇起眼睛,朝票面的金額瞥了一下,說了句「沒錯」,便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辦理兌換現金的手續,請您在這裡稍等一下。」
他拿著那張支票抖了抖,然後走向通往內室的門。關野看到堀口沒有走到外面,而是和大山常務一樣走進內室的門,這才感到安心。
關野想到現在得馬上準備領取現款,於是拿起桌邊的電話,打到公司去。話筒彼端傳來了萩崎的聲音。
「是課長嗎?」
「嗯,待會兒就要領現款,你準備一下,立刻開車過來。」
「知道了。」
關野放下話筒,回到椅子上坐好。他拿了一根菸,點著火,慢慢地吐著青煙,一派安然的表情。不過,他沒親眼看到成捆現款,終究覺得不安,於是煩悶地吸完一根菸。
堀口離去後,足足經過了十分鐘。
(手續那麼麻煩嗎?)
關野又吸了一根菸。隨著時間流逝,他也知道自己逐漸失去平靜的心情,焦慮之火慢慢燒上了心頭。他終於按捺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略有油漬的米黃色地板上,來回踱步著,根本沒有心思吸第三支菸。他直盯著桌上的鬱金香。那紅色花瓣更讓他焦躁不安。三十分鐘倏忽已過。
關野終於奔出了會客室。
眼前又是地坪寬敞、氣派十足的銀行。每個行員都秩序井然地坐在自己的桌前工作著,有的面對著計算機,有的女行員坐在櫃檯,點數著扇形紙鈔,客戶們安靜地等候著。
關野雙手擱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櫃檯上,探出半個身子,緊張地詢問行員:
「我要見常務大山先生!」
那個行員夾著原子筆,抬起頭來,態度客氣地回答:
「大山常務五天前到北海道出差了,一個星期以後才會回來。」
關野聽到這裡,眼前突然一片昏黑,四周彷彿暗淡了下來。
他覺得周遭的景物都顛倒了,失控地發出淒厲的怪叫聲,坐在附近的四、五個行員無不驚跳了起來。
「這絕對是詐騙集團的勾當。他們佯稱代客貼現,東西到手之後,便逃之夭夭。用他們的行話說,就是『以錢誆票』。在外國,也經常傳出這種詐騙案。」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坐在椅子上,快嘴地說道。
當天晚上,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高層在辦公室開會。職員們都已下班,只剩下這間辦公室亮著燈。
所謂公司高層的首腦會議,其實只有社長、專務和常務董事三個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名姓瀨沼的法律顧問,以及會計課長關野德一郎。
關野課長臉色煞白,低垂著頭,他已完全喪失思考能力了。直到現在,他的嘴唇微顫著,訴說著白天的事發經過,宛如在講一件不曾發生的事情。一張三千萬圓的支票,轉眼間就從他的指間給奪走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置信。如此輕易就發生了,其利害的嚴重性之大,實在不成比例。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突然,想起年輕時讀到的一本外國小說,書中這樣寫道:「如果這是昨夜的惡夢,該有多好啊!」接著,又茫然地追想起來。
「瀨沼先生。」專務對律師問道。
這句話聽在關野耳裡卻是無比遙遠。
「我已照會過銀行,支票好像還沒拿去貼現。」
「那是當然的。他們才不會笨到跑去銀行自投羅網呢。那張支票八成已經轉到第三者手上了,到時候,第三者就可以正大光明拿它去兌現了。」
律師的講話聲幾乎傳不進關野的耳裡。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不能透過法律讓它止付嗎?」專務再次問道,臉色也十分蒼白。
「止付?」
「就是不要讓它兌現。因為這張支票顯然是被他們耍老千給騙走的。」
「不行啦。」律師當下否決。「支票是法律用語,屬於無因證券,不受詐騙或失竊等因素影響,只要轉到第三者手中,就有法律效用。這是沒辦法的事,開票人日期一到就必須付款。即便明知那張支票是被騙走的,若不兌現,就會吃上跳票的官司。」
從律師的口氣聽來,有時候總覺得他是在幸災樂禍。幾個公司巨頭都沉默了下來。確切地說,他們不知該怎麼問下去。
「瀨沼先生,」
專務又問,額頭滿是汗水。
「我們可以在報上刊登支票遺失嗎?換句話說,支票失竊,所以無法兌現。就像是報上常登的那種支票遺失廣告。」
「這是白費工夫。」瀨沼律師反駁:「如果背書人說,他沒看到廣告,也拿他沒輒。再說,若有這個舉動,豈不等於昭告天下,我們公司被詐騙集團騙走了三千萬嗎?關鍵的問題,在於這件事要不要報警處理,或是為了公司聲譽,隱而不發。」
三位首腦彷彿被高牆堵住似的,頓時露出困惑的表情。
「關野!」這是社長初次叫他。
社長這一叫喚,使得關野德一郎不由得驚跳了起來。他連聲說是,但幾乎站不起來,只能轉頭看著社長。他雙膝緊靠,沒辦法從椅子上起身。
公司發生支票被騙事件後,社長就從箱根的接待所被緊急召回。這個七十歲的老人,平時性情溫和,這時臉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你說的事發經過,我大概了解了。不過,我覺得R信用合作社也有疏忽之處。」社長試圖壓抑激動的情緒說,「你再描述一下到銀行以後的情形。」
「是的。」
關野回答道,但嘴唇乾裂,喉嚨疼痛,猛吞口水。
「我跟一個名叫堀口次郎的男子走到R信用合作社總行前面時,有個約莫二十四、五歲,身穿西裝的年輕男子正在等候,他帶著我們走進總行。
關野的聲音沙啞,回想當時的情景,銀行前陽光耀眼,年輕人的一身藍顯得格外醒目。
「你記得那個人的長相,但詢問總行的行員,大家都不認識他嗎?」
「是的。」
「看來他們是同夥。」始終不發一語的常務董事插嘴了。
「嗯,後來呢?」
社長沒理會常務的插話,直盯著關野的眼睛,催促他往下講。
「我們走進會客室,那名年輕男子就出去了。接著,走進一個自稱是大山常務的男子。他滿頭銀髮,體型肥胖,年約五十四、五歲。他先向堀口打招呼,堀口把我介紹給他以後,他說要辦理兌款手續便離開了。後來,堀口說要把我手上的支票拿給大山常務,我毫不懷疑就把支票交給他了。
其實,關野並非毫不懷疑,遞出支票時,心頭就掠過不安的預感。拿出信封時,手指不停地顫抖。不過,他之所以克服了這種畏縮,是因為他背負著公司所有員工的期望———急需三千萬現金。正因為這個沉重壓力和焦慮,使得他把支票遞了出去。———儘管有這些因素,關野還是難以說出口。
「堀口拿著支票走出會客室,留下我在那裡等著。我大約等了二十五、六分鐘。」
這時候,他腦海中浮現紅色的鬱金香。
「我不放心,於是跑出會客室,焦急地詢問行員,要求要見大山常務,對方卻說大山常務正在北海道出差。我問了一下大山常務的長相,行員回答說,他年約五十二、三歲左右,身材瘦小,一頭黑髮,前額微禿。我這才知道受騙了。我衝向總行營業部,請求警衛協助在銀行內搜查,結果還是沒找到堀口和自稱是大山常務的那兩人。我心急如焚,立刻詢問匯兌課長,他說不知道這件事。我向他描述大山常務的面貌,並質疑那人為什麼可以使用總行的會客室,他也大為吃驚,做了詢查,後來是在營業部經理那裡弄清楚的。」
社長眉頭緊蹙地聽著。
關野會計課長繼續說著。他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簡單陳述事發經過。
「營業部經理從桌上拿起一張名片給我看。名片上寫著岩尾輝輔,頭銜為××黨國會議員。」
「他是長野縣選出的議員,在××黨內,不算是重要成員。」法律顧問像加註般地補充道。
關野接著說:「營業部經理說,那個人拿著議員的名片過來,說要在總行與岩尾議員碰面,但是議員還沒到,出言拜託可否暫借會客室使用?經理認識那名議員,而且將來《合作社銀行法》(註)要立法時,他會在議會裡鼎力相助,於是爽快地同意了。看來那個肥胖男子的派頭,把經理給唬住了。他就坐在經理旁邊,沒多久,便跟經理攀談了起來,一副在等候議員到來的模樣。這時候,那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走過來,告訴肥胖男子,議員已經到了。」
「那個年輕人就是在總行前面等你們的男子嗎?」專務問道。
「我想是的。經理認為那名年輕人可能是肥胖男子的秘書什麼的。後來,他們就走開了,經理以為他們去會客室,而且肥胖男子沒有再折回來,經理便以為他們在裡面談話。」
「他們三人合演了一齣戲。」律師接著說,「冒充大山常務的肥胖男子、自稱堀口的男子,以及負責帶路的年輕人,這三人都是同夥的。他們利用信用合作社的會客室,來個金蟬脫殼之計。這是一樁設局精巧的支票詐騙案。」
「所以您也查詢過岩尾議員了?」社長對著瀨川律師問道。
「我打電話詢問,他的助理說,岩尾議員一個星期前已經回到長野的選區。所以,我想這件事應該跟岩尾議員無關,可能是他的名片被人冒用了。剛才,我已經寄出限時信向他查詢了。」
「我也這樣認為。」社長點點頭,但隨後難掩憤怒地說,「話說回來,信用合作社僅憑一張議員的名片,就把會客室借給陌生人,未免太草率了!正因為如此疏忽,光天化日之下才發生這種詐騙案。信用合作社也有責任!」
社長又抬眼盯著關野德一郎。
「你把你跟那個堀口見面的經過,從頭再說一次。」
「是的,我是從麻布(地名)的山杉喜太郎那裡得知堀口次郎這個人的。您也知道山杉這個人,在這之前,公司已經三次向他調借過短期資金。」
關野這樣說著,社長露出已知此事的眼神。
山杉喜太郎是「山杉貿易公司」的董事長,公司設在麻布,營業範圍為金融放貸;也就是放高利貸。他可以提供龐大資金,在東京都內算是屈指可數的高利貸業者。正如關野所說,之前,他們公司曾經三次向山杉借調資金,這件事社長當然知情。
「其實,這次要借調資金,是否要找山杉幫忙,我是跟專務商量之後,才決定這樣做的。」
專務表情僵硬,尷尬地望著關野。
「我打電話給山杉喜太郎尋求金援,可是山杉聽到這個金額,認為數目太龐大,也表示目前沒有這麼多資金,一度拒絕了。」
「這是什麼意思?」社長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後來山杉跟我說,若急需用錢,他可以找其他人商量看看。如果願意的話,馬上到他辦公室一趟。所以四十分鐘後,我便趕過去了。可是,當我到他公司時,一個女秘書卻說他已經外出了。」
「女秘書?」
「是不是女秘書,我也不清楚。總之,負責這件事的是個年輕女子。她姓上崎。因為之前那三次,她都像個秘書似地,替山杉聯絡經辦事項,所以我認得她。上崎一看到我,旋即說山杉董事長已有交待借調資金的事情。」
「所以,她就介紹堀口這個男人給你認識?」
「也不能說是介紹。她說,那個姓堀口的男人,時常到他們公司串門子,是個專為苦主找錢的掮客,他之前介紹過兩、三個人,後來都談成了。所以,她說,我們若需錢孔急,不妨找他談談。女秘書上崎就這樣把山杉的留言轉告給我。當我問起堀口這個人的來歷時,上崎表示不是很清楚,只說之前他仲介的幾件金額龐大的交易,都沒有出過狀況。我立刻回公司向專務報告,專務也說,總之明天就要用錢,不妨找他談談,我當時也是那種想法。由於事態急迫,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再次打電話到山杉貿易公司,是女秘書接的,她說要跟對方聯絡看看。五點多,堀口回電說,當晚八點十分左右,他想約我在東京車站的頭等廂、二等廂候車室碰面,他會拿著一本商業雜誌做為識別。」
「這話也是女秘書說的嗎?」
「是的。後來,我如實把這件事報告專務,商量了一下。專務表示可以跟他見面談談。當時,我滿腦子只想早點籌到錢,所以就趕去東京車站了。」
關野德一郎一邊說著,一邊回想自己那時早已亂了方寸。他之所以要副課長萩崎龍雄陪他到東京車站,就是為了紓解內心的不安。不過,因為這事涉及公司機密,只好半途先請萩崎回去了。他茫然地想,那時候,若把萩崎留下來坐陪,也許這樣的事件就能避免了。總歸一句,那時候自己太焦躁了。
「後來呢?」社長用銳利的眼神追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