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鬼竹林》導讀◆
知名兒童文學作家 陳肇宜
鬼竹林
從小說篇名看來,這應該是一篇緊張刺激的鬼故事吧。於是我們懷著期待的心情,和桑可一起參加「抓鬼」行動;然而,隨著情節幾番波折之後,才在柳暗花明的當下恍然大悟,原來真正的「鬼」藏在人的心中。
其實,作者完全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相反的,他一開始就以桑可懷著鬱悶心情去渡假的事實,向讀者暗示這是一篇相當嚴肅的小說。
首先,讓我們回顧火車上的桑可,對沿途景觀所引發的感觸:
多人居住的地方,就非得這麼亂糟糟嗎?人和人親密相處久了,就一定要摩擦衝突,翻臉分手嗎?
顯而易見,父母離婚的陰影一直籠罩桑可的心頭,否則他不會接連發出如下的感嘆:
他們戀愛和結婚那麼多年,是怎麼把相愛變成相恨的?為什麼把信任變成猜忌,把可能有的美好也變成詭異?人生的許多恐怖,其中有多少想像的成分?
人和人在一起的美好或怨悔,也和保持距離或親密無間有關?親近的人一定多摩擦、多衝突?疏遠的人反倒多懷念、多感謝?這怎麼一回事?人怎一定「因不了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我一定會像爸媽一樣嗎?
就像爸媽離婚了,這是厄運嗎?但爸媽從此不再吵鬧,爸爸來探望他,神情怪怪的,但態度變和氣了(零用錢給得特大方),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
而當桑可回想起父母鬧彆扭,要他當傳聲筒的吊橋場景與對話時,感覺「他家真像一座怪怪的吊橋,給懷疑的風吹個不停。」
「吊橋」是「家」的隱喻;「懷疑的風」是心中的「鬼」,當父母的心中各懷「鬼胎」時,破碎的「家」對桑可而言,已是無可挽回的悲劇了,難怪他會如此感嘆:「……一家人平安和樂,加上一點小痛小病的日子,再回想,那真稱心,稱心得真平凡了。」
作者不說教,只藉由桑可小小的期盼,間接告訴我們「家和萬事興」的可貴,並對父母離異帶給小孩的心靈創傷,委婉的提出警示。
對照桑可的心靈傷痛,父不詳又有黑人血統的小黑炭是另一類型的悲劇角色。時常被拿來取笑的身世背景,讓小黑炭對人性大感失望;不斷被同伴排擠、欺負的殘酷現實,更讓他對「人」存有高度的戒心。於是孤獨成了他的生存之道,而人人害怕的鬼竹林,反而成了他的最佳庇護所。
因此,當桑可問小黑炭知不知道鬼竹林鬧鬼時,他是這麼回答的:「……我不怕,大家都怕我,討厭我。他們怕鬼,我不怕,要是有鬼來作伴,才好。」
雖是短短的童言童語,卻句句血淚,字字辛酸。試想,一個寧願和鬼作伴,也不願和人來往的八歲小孩,心裡藏著多麼沉重的哀痛與悲傷啊!
以兒少文學為志業的李潼,寫作態度十分嚴謹,不會以純搞怪或故弄玄虛的情節來討好讀者。在〈鬼竹林〉這篇看似恐怖的小說裡,他很生動的利用桑可和小黑炭這兩個角色,讓他們的不幸遭遇相互襯托,進而產生強烈的對比,不露痕跡的把悲天憫人的主題凸顯出來。在閱讀的過程中,儘管抓鬼的行動出現兩次引人發噱的鬧劇,卻無法讓我們開懷大笑;相反的,當小黑炭的不幸身世明朗之後,「鬼」是否存在,已經無關緊要了,因我們也像桑可一樣,在「鬼」現身的同時,不但毫無喜悅之情,反而被同病相憐的情境給感動,忍不住對暗夜鬼竹林傳來的哭聲,掩書嘆息了。
臨時演員
社會教科書告訴我們,「唐山過臺灣」的先民是如何渡過險惡的黑水溝,接著又如何歷經千辛萬苦的跋涉與開墾,才有今日富足安康的家園。可惜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吃果子拜樹頭」的道理,仍然被大家輕忽,甚至完全遺忘。
李潼對臺灣歷史頗有涉獵,寫過不少以先民開墾拓荒為主題的小說,或許他也有「孺子不可教也」的感慨吧,於是利用「作戲」和「真實」的對比技巧,讓桑可和阿邦代替讀者,以苦難孤兒的角色參與一場「強渡惡水溪」的電影拍攝活動。
因小小挫折而逃脫話劇排演的桑可和阿邦,下場是充當臨時演員,酬勞同樣是一百塊現金和一個便當。這麼戲劇化的結果,說是巧合也行,說是命中註定也未嘗不可,就像兩百年前吳沙率領眾多追隨者,開墾噶瑪蘭所面臨的未知險境一樣,生死天註定,半點不由人。
當導演大喊「開麥拉」時,一場好戲上場了。有安全設施的溪流一點也不險惡,載著小孩的牛車也有特殊裝備確保安全;然而,身為臨時演員的大家並不知情,以致當渡溪過程險象環生時,人們面對生死關頭的本能與反應完全顯露出來。喊爹哭娘的小孩,驚恐的眼神一點不假,而桑可不小心被急流沖走,差點滅頂的過程,以及脫險後的憤怒言語和表情動作等等,更是生動。
在這篇小說裡,李潼是掌控全局的導演,特意以「磨戲」的方式讓一群臨時演員假戲真做;隨著攝影鏡頭的移動,讀者不知不覺化身為桑可、阿邦和苦兒甲乙丙等,經歷險惡溪流的無情考驗,從驚恐尖叫以及險遭滅頂的恐慌之中,真正體驗先民當年所面對的艱困環境和與天搏命的驚險。
「言教不如身教」是大家都認同的教養方式,如果讓孩子親身體驗逆境中求生存的種種考驗,效果一定更勝過「身教」。這是〈臨時演員〉給我們的啟示,也是作者對那些不知道敬天、敬祖、惜物愛物之輩的當頭棒喝,其用心良苦,值得我們深思。
沙灘上的寶石
穿鑿附會的傳說把桑可和阿邦吸引到「賊仔澳」尋寶。然而,賊仔澳真像傳說中,可以找到價值不菲的寶石嗎?在沙灘上釣魚的老先生一語道破:「我沒撿過寶石,也沒聽說誰撿到過。」
偏偏兩位男生不相信,腦子裡全是發財夢,直到撿玻璃石的女孩說出寶石的真相,他們才恍然大悟,並體會「寶石」的真正意義。
女孩說:「那些碎玻璃給海浪沖刷,讓細沙琢磨,就變成這麼漂亮了。」她接著又說:「玻璃石有什麼不好,喜歡就可以當寶石。你們不常把玻璃珠、滑板、機器人當寶貝嗎?」
就這樣,作者藉由女孩充滿哲理的話語,不著痕跡的把文章主題凸顯出來。誠然,就世俗認定的價值而言,寶石和玻璃石天差地遠;但就一般人的審美觀點,兩者又有何差異?
因此,不論天資聰明還是駑鈍,只要肯努力,不怕艱難和挫折的磨練,就能像經過海浪沖刷、細沙琢磨的碎玻璃一樣,即使無法成為寶石,也有亮麗的表現。當然,「寶石」人人愛,而且很值錢,但終究是身外之物,我們與其盲目追求物質的滿足,不如以不同的價值觀去思考物質的意義;然後,我們就能像桑可和阿邦一樣,對一切事物的看法有新的領悟:
「礁岩外的碧藍海洋,有兩艘漁船定錨捕魚,像一幅大畫。這,難道也是有眼光的人才懂得欣賞的?」
「賊仔澳是個特別的地方,才有這種特別的寶石,也給人特別開心的一天。」
沒錯,「心靈的滿足」重於「物質的擁有」的價值觀,以及實事求是的人生態度,就是作者送給讀者的「寶石」!
清明時節
看完這篇小說,多數讀者忍不住要問:「怎麼會這樣?結局呢?」
沒錯,「沒有結局」正是作者精心設計的結局,也就是說,作者在情節中提出很多線索和疑點,卻讓疑點「懸而未決」,目的就是要讀者發揮想像力,自己去編造各種不同卻充滿意趣的結局。這就是「餘韻」,也是作者指定給讀者的「功課」。
現在就讓我們一起梳理小說的內容,看看作者給我們哪些線索,又留下什麼疑點吧!
線索:
一、這人的神色和打扮都怪異,在幾乎所有墳場都已經祭掃完畢的時候來。幹麼?是有寶藏在墳場,現在要挖取嗎?還是來盜墓呢?
二、一般人家掃墓,都在清明節之前或當天,清明節之後就漸漸少了。像這中年人等到這時日,又沒帶工具、沒提牲禮的空手來,更是少見。
三、在墳場裡藏寶、盜墓、骨甕裡盤住了尺來長大蜈蚣、有人家失散二十年又在祖墳相會,這些事都是他們說的。
四、他遭到暗算嗎?他發現寶藏的所在,興奮過度暈倒嗎?
疑點:中年人甦醒後的說詞疑點重重
一、我連著來幾天,沒找到我家的祖墳,沒想到就這樣暈倒。
二、我們,有十年沒來掃墓了。
三、我記得我家的墳,就在大煙囪、十字架和木麻黃連成的直線上,靠這棵木麻黃不遠;但一直沒找到。
讀者可以根據作者提供的線索,去猜測中年人到墳場的真正目的,當然,你也可以不理會這些暗示,自己去想像中年人的意圖。
對於這些疑點的分析:
一、既然他連著幾天來墳場,那麼,接連四天在墳場守候的桑可和阿邦,怎麼可能沒看見?顯然他是睜眼說瞎話,不值採信。
二、為什麼要強調「我們」?誰是「我們」?十年不算短,「我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來掃墓?現在他一個人又為何如此急著要找到祖墳?可見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隱情!
三、既然墓碑上有先人的姓名和堂號,哪還需要以特別標的物來認祖墳?何況他從遠處凝視標的物的神態,簡直就像拿著地圖在尋找某家餐廳或旅館的遊客,而如果把地圖換成「**圖」,那就更有想像空間了。至於他所說的祖墳與墓碑上的刻文,可能是臨時胡謅的吧!不然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聰明的讀者,上列的看法僅供參考,請發揮你的想像力,完成作者指定的「功課」吧!
烏石港前演大戲
陳老師和桑可是這篇小說的兩大主角,情節以兩人教導和學習歌仔戲的點滴為主軸,一開始兩人的關係並不契合,卻在復健場所因同病相憐而產生交集,激盪出絢麗的火花,進而精采的詮釋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
既然情節有頗大的起伏和轉折,如何成功形塑兩人的性格,呈現彼此之間的糾葛,進而化解衝突,就需要相當高明的技巧了。李潼以對比的方式,輕易刻畫出桑可和陳老師看似迥異,其實十分類似的人格特質,同時將他們心理和身體的障礙巧妙的融合在一起,產生同病相憐卻又能彼此激勵的效果,不但化解了可能的衝突,還成功營造出皆大歡喜的結局。
在身體的對比方面,桑可因車禍摔斷腿骨而「跛腳」,雖持續復健,卻一直需要依賴拐杖才能行走。就因為他一直拄著拐杖,才陰錯陽差的被指導歌仔戲的陳老師指定為主演李鐵拐的不二人選。反觀陳老師,她應是長期扮演武生的後遺症吧,不但扭到筋,還傷了肌腱,如果不長期復健,將來可能會像桑可一樣,必須拄拐杖才能行走。
至於心理方面的對比,桑可的腿傷雖已復健到完全康復的階段,卻因怕跌倒或走路姿態難看而被恥笑,以致始終無法突破心理障礙,將拐杖放掉;甚至在受到老師和同學的言語刺激後,憤而離開歌仔戲研習社。陳老師則因歌仔戲沒落,內心一直在擔憂招不到學員又怕耽誤學生前途的兩難中掙扎;加上「鳳翔園歌仔戲班」難逃解散的命運,造成她對教導歌仔戲的意義產生強烈的懷疑;於是在多重焦慮的煎熬下,得了長期失眠和精神衰弱的病症,甚至嚴重到必須返鄉靜養的地步。
還好這兩位身心受創的角色,都具有「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通病與智慧。首先是陳老師看出桑可無法放掉拐杖的癥結,卻以「不行,他還要拐杖。」和「桑可還需要拐杖,他還要演李鐵拐呢!」的反話來刺激他,讓個性好強不服輸的桑可頓時突破心理障礙,決定重新投入歌仔戲研習的活動。同樣的,不藥而癒的桑可,在得知陳老師的心病之後,也來個如法炮製,不但和學員一起去探訪陳老師,還把自己的拐杖送給她當作禮物,並以「您為什麼要『逃戲』?」來刺激她,讓她情不自禁的說出:「公演那天,我一定會去看你們。」
如果說「心病需要心藥醫」是這篇小說的主題,「八仙來看戲」的夢境就是作者讓情節的轉折戲劇化又合理化的高明創意。解夢的專家認為,夢是一種意象語言,也是一種「潛意識」的作用,更是一種複雜的心理活動和文化行為。陳老師因日有所思並對歌仔戲的前景有很深的憂慮,才會夢到「八仙來看戲」;桑可受陳老師影響,也做了類似的夢,雖然彼此的夢境略有不同,反映心理狀態的模式卻是一樣的。比較特別的是,陳老師因每晚做夢而得了「心病」;桑可卻因夢被雨水澆醒而產生同理心,進而激發出昂揚鬥志。「雖是夢境,誰敢說不會在現實中出現呢?」對桑可而言,他的夢反而成了治療陳老師「心病」的「心藥」。
既然心病已除,身體的傷痛就微不足道了。不想可知,當鑼聲響起,烏石港前大戲開演的當下,陳老師和桑可也獲得重生,向嶄新的人生目標勇往直前。
真情‧桑可
桑可的第一篇羅曼史
羅曼史是英文Romance的音譯,稱作言情小說。想當然爾,桑可的第一篇羅曼史,寫得就是桑可第一次戀愛的經驗。
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旦下定決心向喜愛的對象表白,其過程通常是最有趣也最有看頭的。李潼公開桑可的第一篇羅曼史,本意當然不在結局如何,而在精采的過程。他安排好朋友阿邦幫助桑可傳遞情書,並藉由阿邦的觀察和作為,讓讀者很幸運的成為那個知道祕密的第五個人。
我們閱讀這篇有趣的小品,在會心一笑之餘,別忘了好好學習作者運用文字的功力。他用淺顯卻極為傳神的語言,以及令人耳目一新的修辭,把桑可戀愛(得了相思病)時注重儀表、顛三倒四的話語、引人發噱的怪異舉動,以及失戀後的良好調適能力,生動而活潑的呈現出來。我們被充滿魔力的文字牽著走,出現在眼前的,一下子是桑可為情亂了方寸的逗趣模樣;一下子是阿邦理智判斷卻反而幫倒忙的自責窘態,影像的變換迅速而流暢,感情與理智的交戰更是趣味橫生;而當阿邦最後決定拍拍桑可的肩膀表示鼓勵時,任誰都會忍不住為兩人深厚的情誼大聲喝采。
桑可有阿邦這麼知心又體貼的朋友,小小的失戀算什麼!
美人魚與香蕉船
如果說「女為悅己者容」是天經地義的事,男生又何嘗不是這樣?桑可堅持要漿洗童軍服,雖說是為了維護童子軍的榮譽,然而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嗎?更讓讀者不可思議的是,向來充滿自信又勇氣十足的桑可,竟然會認為自己很容易緊張,無法參加任何比賽,甚至連參加游泳訓練都不行。
奇哉怪哉!我們所熟悉的桑可,在個性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隨著情節繼續推移,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問題的癥結都在美人魚身上。
前段情節提到,桑可因為緊張才在倩面前頻頻忘詞,其實是作者倒因為果的隱喻說法。也就是說,桑可其實只有在倩面前才會緊張忘詞,在別人面前,他一向都是口若懸河、辯才無礙的。
還有,桑可很在意倩對他的看法,才會堅持要盡到童子軍職責,以免失了面子;最誇張的是,倩要上場比賽的瞬間,只朝他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竟然讓他四肢發抖,並且替她緊張起來。這些異常反應,在在向讀者透露不尋常的訊息。因此,當桑可奮不顧身跳進游泳池救倩的剎那,聰明的讀者應該不會感到太意外才對。
經歷過無厘頭的第一次羅曼史之後,「愛在心裡口難開」對桑可而言,應該是一種甜蜜的煩惱吧;值得慶幸的是,「英雄救美」為他帶來解除煩惱的絕佳契機,難怪在他眼裡,飄在游泳池上像香蕉船的童軍帽,都變得那麼好看了。
作者把桑可喜歡倩,卻故作矜持的言行舉止,以及少男暗戀少女的心情波動,描繪得入木三分,加上無波無浪的情節突然來個巨浪滔天,讓人讀完彷彿洗了個三溫暖,忍不住大呼過癮!
紅木箱子
當人老去之後,該留什麼東西給後代子孫呢?豪宅?田產?珠寶?股票?還是……
有失智現象的祖父,想將紅木箱子裡的寶貝送給桑可,可惜鎖頭老舊緊澀,祖父給的鑰匙又不知對不對,在打不開又怕扭斷鑰匙的情況下,該怎麼辦才好呢?還有,箱子裡到底有哪些寶貝?
李潼常在小說裡提出難解的問題,還好他很有兩把刷子,及時來個四兩撥千斤的美技,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這回他讓機智的桑可利用嗅覺、視覺和豐富的想像力,幫助祖父重新打開記憶的門窗,在暗示與提醒交替運用的問答之間,將人生最精采的片段一一重現在桑可眼前。這時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紅箱子裡裝的是祖父一生中,與親人相處的美好回憶,也是他要留給桑可的千金不換的寶貝。
看完祖孫間的親密互動,以及甜美回憶所帶來的幸福感覺,我們不得不承認,李潼不但很會解難題,更是個說故事的高手,讓我們聽得心頭一陣暖和,彷彿紅木箱子裡的無價之寶就在眼前,發出炫目的光芒。
眉心上的月牙兒
桑可是李潼畢生數十本著作中,最常出現的角色,而〈眉心上的月牙兒〉裡的桑可只有十一歲(事件發生時,他才十歲),應該是年紀最小的一篇吧。這篇小說用簡單的情節,把桑可的人格特質展露無遺。
從〈眉心上的月牙兒〉、〈紅木箱子〉、〈臨時演員〉、〈烏石港前演大戲〉……等短篇,到《銀光幕後》、《蠻皮兒》、《藍天燈塔》等中篇,李潼在形塑桑可這個角色上,非常一致。聰明機智、有正義感、富同情心、誠懇有禮、熱心助人、喜好打抱不平……等等,都是桑可令讀者喜愛的特點;當然,他也有耍脾氣鬧彆扭的時候,偶爾也會有叛逆的言行,但瑕不掩瑜,他仍是個很討喜並讓讀者樂於親近與學習的榜樣。
令人好奇的是,李潼為何對桑可情有獨鍾?或許我們可以大膽的編個小故事:
李潼利用桑可這個角色,把少年時期的自己複製出來,並在經過幾番波折(至少十幾篇小說)後,讓《藍天燈塔》裡的林離世(成年後的桑可)為他指引迷津,成功找到人生的方向。結論是,桑可就是少年李潼,而成年李潼成就了桑可。
李潼用畢生心血,創作很多精采又有深度的文學作品,不但是國內兒童文學工作者的典範,對讀者心靈的成長以及語文能力的提升,也有偉大的貢獻。如今我們以桑可出現的高頻率來借題發揮,也為李潼編出這個小故事,算是投桃報李,相信他的在天之靈,應該會頷首微笑才對吧。
◆內容試閱◆
鬼竹林
竹林鬧鬼的事,足足有半年了。
七月第一個禮拜天,桑可到宜蘭二舅的竹林社區度假。
這是爸媽離婚後一年來,他第一次離家出遠門,一個人搭兩小時火車,盯著一路亮麗的山景和海波,看著一路翠綠的稻田和果園,還有鐵軌旁住家簡陋的後窗。
桑可傻傻的看,也傻傻的想,那些山景、海波、稻田和果園,因為有涼亭,有漁船、田埂和工寮,大自然的氣息裡,看得出有人的活動,但它們總不像接近車站附近的住家,顯得亂。
多人居住的地方,就非得這麼亂糟糟嗎?人和人親密相處久了,就一定要摩擦衝突,翻臉分手嗎?
桑可剛把行李放下,人還在浴室洗臉,小表弟便追來,奶聲奶氣的說:「我們不能到桂竹林玩,我已經告訴你了,嚇破膽別怪我沒說。」
還沒正式打照面,也沒約好要去哪裡戲耍,小表弟就這樣冒出一句。
桑可沒在意,問:「桂竹林裡蛇很多嗎?」
小表弟伸脖子、瞪眼睛,又說:「不知道有沒有蛇,但那竹林有個鬼,嚇死人了,是個大頭鬼,有這麼大,」小表弟拿起臉盆比大小,說:「我已經告訴過你,絕對不能去!」
桑可了解這個八歲的小表弟,他活力充沛、好湊熱鬧,舅媽說過,他在鄰里和學校裡,還是玩伴的小頭頭哩,白天衝進殺出,夜裡睡覺也沒得安分,老是床上床下輪流睡。這種人說鬧鬼的事,怕是有誇張的成分!
偏二舅也這樣說:「白天怎麼玩怎麼鬧,我不管;但是夜晚不准亂跑,尤其不准到圳溝邊那一叢竹林,」又說:「再過幾天,我找人去處理一下,社區安寧了,大家才能正常生活。」
舅媽聽得哇哇叫:「誰要你去逞英雄?誰都不要去!」
二舅說:「不一定要抓它,它若有冤屈,我也可以為它伸冤;要是它存心鬧事,出來嚇人,憑我和里長伯的猛男兒子林松勇、宛真照相館的王牌攝影師阿炳三個人,怕什麼?」
「你還想為它伸冤?」舅媽又急又怕,小表弟卻又說:「還有我!」
「你什麼?你有幾兩重,知道嗎?」
「桑可哥哥也可以幫忙,反正他來我們家也很無聊,看看真鬼才好玩,抓到假鬼更有意思。」
舅媽氣得頭髮蓬鬆鬆,只差沒當場暈倒。
※※※
傳說中的鬼竹林,在社區西南方一片稻田中。青綠的竹圍叢外是彎曲的三米寬農路,另一邊是清淺圳溝,溝上依著竹林,有一道窄小的木條橋。過橋的遠處堤防下,是一長列才剛落成的國民住宅—美麗新天地。
這一叢青翠高聳的竹林,要不是傳說得太詭異,坐在圳溝竹林下吹風納涼,真是個幽靜的好所在。
會不會有人故意捏造個大頭鬼逗樂子?
小表弟說:「那是真實的,有很多人看過。」
「你看過嗎?」桑可問道。
「我沒那麼好運,有阿姨看見,里長伯也看到了,」小表弟說:「大頭鬼比我高一點,里長伯還找我去當模特兒。」
「他怎知那就是鬼?」
「里長伯說,哪有人會在竹林裡鑽進鑽出,動作又那麼快,他說他年紀這麼大,什麼都見過,從來沒像那樣起雞皮疙瘩。」
「竹林緝鬼隊」除了桑可的二舅,還有邀請來的林松勇,是社區運動會一百公尺的紀錄保持人。他成天穿著一件藍色背心和窄筒的半截牛仔褲,一身的三角肌和塊肌,堅實油亮,誰到他店裡租錄影帶,都得先參觀他的「藍波」身材。
他聽說要去抓鬼,一口答應:「我早就這麼想,只怕沒人敢去而已。假如證實是冤魂,請人去做傀儡戲祭煞,要它安分一點,別出來給人看;要是假鬼,抓來問,問他為什麼這樣嚇人?」
宛真照相館的攝影師阿炳,是給二舅硬拖來的,他說:「我不害怕,只是三更半夜躲在稻田餵蚊子,被咬得一身紅點,我怎麼跟女朋友解釋?」
桑可的二舅保證沒事,蚊子有樟腦油和「噴效」對付;阿炳的女朋友若是誤會,他會出馬解釋。阿炳不甘不願的參加,還準備了照相館的兩把照射燈—就是加了反射傘,傘內塗了螢光劑的那種照射燈。
桑可和小表弟兩人不請自來,小表弟自告奮勇,他爸爸很不領情,勉強同意是因為被纏得受不了,還加了條附帶條件:不能和桑可哥哥分開。
※※※
桑可的二舅安排攝影師阿炳躲在鬼竹林正面,也就是農路駁坎下低窪的田埂邊,離鬼竹林只有十來步遠。
脖子下掛了兩部照相機的攝影師說:「要是真鬼飄過來,我怎麼辦?」
「到了適當距離,你給它按快門,閃光燈一閃,」桑可的二舅說道:「你放心好了,八成是假鬼,哪有真鬼會哭,會笑,還會唱歌?我已經替你投了意外保險,保證沒事的。」
「它要真掐我脖子,保險有什麼用?古時候的鬼還會吟詩,」攝影師說:「我還想結婚,要是這樣給抓走,我會不甘心,到時候變厲鬼回來找你算帳。」
「安心啦!怕成這樣,」桑可的二舅說:「前後左右都有人保護你,我在竹林後面的番茄園;飛毛腿林松勇在路口左邊,有什麼意外,你忍耐五秒鐘他就到了,掐不死你的。」
小表弟也來安慰人,說:「阿炳叔,我和桑可哥哥在你右邊,我們都帶了哨子和童軍繩,有危險,我們會去救你的。」
「憑你們兩個?別給那鬼使法術綑綁起來;你們的童軍繩,正好派上用場,綑得你們救命都叫不出聲。」阿炳說。
「這麼厲害嗎?」小表弟問道,看著大家。
「緝鬼隊」的隊員沒一個笑得出來。
桑可的二舅只好說:「別嚇自己!菩薩會保佑我們平安的。」
這一說,大家反而更不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