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先師譚其驤(季龍)先生有言:「歷史好比演劇,地理就是舞台;如果找不到舞台,哪裏看得到戲劇?」
任何歷史都是特定的人物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範圍中的活動,當然離不開地理環境,並受其制約。
歷史和地理是密不可分的。例如古今地名的變化,我們就必須了解。如果不了解,不是找不到這個地名,就是張冠李戴,以至無法理解本來很明白的歷史事實。中學語文課本曾選用唐朝詩人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根據作者的描述,他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況下,在輪台目送武判官進天山。今天的輪台,離天山數百公里,在輪台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天山。但如果了解唐朝的輪台是在今烏魯木齊附近,這個疑問就不存在了。又如,北宋覆滅後,趙構在南京即位,又在金兵的追逼下逃到揚州,再渡過長江。如果以為這個南京就是今天的南京,則無法理解當時的軍事形勢:既然金兵是從北向南進軍的,趙構為什麼還要從南京北上到揚州?這不是正中(金兵的)下懷嗎?實際上,北宋的南京是今天河南省的商丘。由此南下,沿着當時的汴渠逃到揚州,這樣的逃跑路線就順理成章了。
除了古今地名的變化,中國歷史疆域的變遷也是歷史地理學的必修課。不用說一般讀者,即使是專家學者,或者偉人巨子,讀歷史也必須借助專門的工具書。
1955 年在中南海懷仁堂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時,毛澤東遇到歷史學家吳晗,就談到讀歷史書時往往不知道一些地名的今地,問他有什麼書可查。吳晗推薦了楊守敬的《歷代輿地圖》,又說明此圖的不便之處,建議加以重編改繪。毛澤東隨後批示同意。吳晗受命組織並主持「重編改繪楊守敬《歷代輿地圖》委員會」,並推薦先師擔任主編。由於種種原因,毛澤東直到1976 年逝世時尚未看到這一成果,他牀旁成堆的常用書中還只能放着顧頡剛在上世紀50 年代所編的一冊《中國歷史地圖集》。
由先師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9 冊終於在1988 年出全,至今還是世界上最權威的中國歷史地圖,也是學術界和社會各界了解中國歷史的疆域、政區、地名和自然地理要素最有用的工具書。
《中國歷史地圖集》雖然權威,雖然是了解中國歷史的疆域、政區、地名和自然地理要素最有用的工具書,但是,它的讀者對象主要是專家學者,所以沒有配以相應的文字解讀,而且「如此巨著,怎能普及,怎能為廣大讀者服務?」(先師譚其驤語,引自《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前言)。
1990 年,先師又主編出版了《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雖已配有文字解讀,但也僅以政區及地名的古今變化為主,沒有圖文並茂地闡述中國歷史。
因此,要讀懂《中國歷史地圖集》,了解中國歷史疆域的變遷,並且加以綜合分析,還不是一般讀者所能做到的,至少需要有關專家加以輔導或說明。但這恰恰是我們歷史學家和歷史地理學家長期以來的薄弱環節,即缺乏面向大眾的通俗歷史讀物,其中更缺乏能從地理環境和空間分佈角度來闡述歷史的通俗讀物。所以當我收到陸運高先生的書稿,並粗粗看了一部分後,就感到這是一種新的嘗試,做了我們一直想做而來不及做的事。
陸先生自稱「是個拾遺補漏的家伙」,希望我能為此書的出版說幾句話,我也樂意從命。只是由於雜事叢脞(cuǒ),書稿擱了好幾個月尚未通讀一遍,而出版社發行在即,不能再拖。我只能脫離書稿本身,就了解地理環境和空間分佈對學習和研究歷史的重要性發表一點意見,希望能對此書的推廣有所幫助。
此前我與陸先生素不相識,也未曾見過面,通過電子郵件與電話聯繫,知道他並非歷史專業人士,寫此書純屬個人興趣,願為國人了解「左圖右史」的國史盡力,這也是我樂意推薦此書的理由。至於此書的具體內容和觀點,只能待我仔細讀後方能評論。但是,希望有更多的類似陸先生一樣的「拾遺補漏的家伙」,多出一些弘揚愛國主義的、圖文並茂地闡述歷史的、通俗的歷史讀物。
2005 年8 月13 日
葛劍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