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孫成俊鍾家當學徒 二公子求道嚴仙觀
鍾興發見女兒鍾紀英垂頭喪氣的樣子,曉得阮靈通已經給她灌足了迷魂藥。他要用事實把女兒從阮靈通製造的那些虛無縹緲的魔影籠罩中解救出來,回到正常的人生軌跡上。鍾興發忽然想起要製造個假象,使紀英徹底死了那條心。
鍾興發來到了南華宮的茶樓找到文先生,請文先生給他草擬了一份信函。文先生問道:「信函以哪個的名義?」
鍾興發脫口而出:「就以一位雲南畫商的名義寫這封信。」
文先生拿出筆墨紙來,說:「鍾會長,我給你代筆,你說我記。」
「好。」鍾興發略一沉思,便開口慢騰騰地說起信的內容來。文先生埋頭書寫,耳朵盡力捕捉鍾興發嘴裡吐出的每個字,並將其行成通順的信函文字。
鍾會長閣下:
前日收到會長的來函,協商今年的綿竹年畫購買事宜,今暫定兩萬張門畫、二百張斗方、二百張中堂。價格與去年可要稍有下浮,因現在社會極其動盪不安,民眾承受力有限,萬望海涵。
鍾會長查問雲南昆明靈通商行阮靈通的現況,阮靈通是雲南商業驕子,旗下有酒業、藥材業、文房四寶鋪,同時也經營季節性的年畫。阮靈通家大業大,夫妻有二子一女。據說外面娶有小妾,均為道聽塗說,不得而證之。特告。
順致
綿竹伏羲會興旺發達!
雲南滇池百貨商行 李友如
十月二十日
鍾興發說完,文先生再將信函抄寫完畢了,並遞給鍾興發。鍾興發拿起文先生寫好的信函,仔仔細細地看了遍。雖然文先生的正體小楷不令人十分的滿意,但雲南商人李友如畢竟不是私塾學堂裡的教書先生,也不可能寫那麼工整的小楷書體。鍾興發甚至想,文先生的小楷書體字倒是很適合於這個畫商的身分。
文先生以為鍾會長還不怎麼滿意,小心地問道:「這樣行麼?」
鍾興發滿意點點頭,說:「文先生才是孔夫子死了倒起埋──文屁眼通天了。」
文先生見鍾興發滿意,心裡也滿喜歡,就問道:「鍾會長造這封信,對那阮靈通有啥子用呢?」
鍾興發一聽到文先生提到阮靈通的名字,臉色立即陰沉起來了,有些神祕地說:「文先生,有些事情天機不可洩漏,希望文先生替我保密。」
文先生忙著說:「這是自然,鍾會長儘管放心。」
鍾興發說聲「謝謝」便離開了文先生的茶樓,出了南華宮,迫不及待地往家裡走。他要親自將這封信交給自己的女兒,使女兒對阮靈通從此便死了那條心。
鍾興發匆匆忙忙走進家裡,直接來到女兒的畫室,這個老爹面對女兒詢問的目光時,喉嚨裡立即像塞了團棉花,頓時啞口無言。鍾興發想了想,又從女兒的畫室裡退了出來。鍾紀英覺得爹今天有點莫名其妙,簡直神經兮兮的。鍾興發回到自己的堂屋兼畫室裡,認真地清理了下自己的思路,他覺得這件事還是讓妻子出面跟女兒說要好些。鍾王氏果然不一會兒就進堂屋裡來了,鍾興發便對妻子說道:「雲南商人李友如來信了。他告訴我,阮靈通果真家大業大,夫妻還有二子一女,據說在外面還娶有小妾。」
鍾王氏聽了,也怒從心中起。阮靈通真是腦殼上生瘡,腳板下流膿,壞透頂了。他咋也不該來打我女兒的壞主意嘛!鍾王氏氣沖沖地接過丈夫手上那封信,氣急敗壞地跨著貓步往女兒的畫室裡大步走來。她將那封信甩在紀英的面前,說:「這個阮靈通真是個……大壞蛋!」
鍾紀英不知道發生出了啥事情,愣了半晌也沒有說出話來。娘提到阮靈通,她心裡才「格噔」了一聲,難道阮先生出了啥事?鍾紀英這才拾起娘甩在畫桌上那封信。鍾紀英慢慢地將信打開,便用狐疑的眼光粗略地看了一遍信……。鍾紀英的目光停在了阮靈通夫妻有二子一女,還聽說外面娶有小妾……。鍾紀英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兩句話,許久也沒有移開過。她的眼前頓時出現了阮靈通在畫室裡對她說的話,他是喪了妻子的人,家中沒有任何子女……
鍾紀英忍住了心裡的悲憤,她曉得自己是被阮靈通欺騙的傻子。她怎麼能這樣信任阮靈通的話呢?她想哭,要是娘不在自己眼前的話,鍾紀英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鍾紀英咬牙切齒地在心裡大聲罵道:「阮靈通,你這個騙子!」
*
鍾興發正在屋子裡生悶氣,也不知氣女兒還是氣兒子。這時,一位不速之客輕輕地推門進來了,並且先探進來一個頭,有些怯場地小聲說:「鍾伯伯,你好!」
這個怯懦的叫聲將鍾興發喊醒了,他抬起頭來看了年輕人一眼,一時竟叫不出來這個熟悉的年輕人的名字,這兩天真把鍾興發氣成昏君了。年輕人又怯生生地說:「鍾伯伯,我畫了一幅年畫,想請鍾伯伯指點。」
年輕人一提到指點年畫創作,鍾興發這才猛醒記起,這是孫學謙的兒子孫成俊嘛。鍾興發立即起身,雙手將孫成俊手上的畫接過來,一邊往畫桌子上面鋪,一邊問道:「你爸爸這兩天還忙嗎?」
「這兩天有點忙。」孫成俊老實地回答。
鍾興發展開畫圖,只見是一幅綿竹年畫〈三猴燙豬〉。老實說,這幅中堂畫,綿竹年畫藝人都能畫,鍾興發說不出來這位年輕人有啥子創新。畫面上是三條猴子、兩個使女和一個豬八戒打牌賭博。兩個使女給豬八戒點菸倒茶,三個猴子卻在互相傳遞眼神。鍾興發覺得這個年輕人畫得最妙的是牌桌下面的腳,幾個猴子的腳在下面互相踢著,做著某些出牌的暗示動作,手上也在做商量出牌的動作,還相互看牌。豬八戒卻在一邊打牌,一邊跟兩個使女搞曖昧的摩擦動作。鍾興發仔仔細細看了孫成俊的畫,說:「好,你這幅畫真是好畫,特別是那桌子下面的腳真有意思,把這幅〈三猴燙豬〉畫活了,簡直妙趣橫生。你把我們綿竹年畫的特點畫出來了,綿竹年畫就是畫大家正在做的事情,特別是這斗方、中堂畫更是畫的活人做的事情,才會生動有趣味。好、好、好!」
孫成俊拿出這幅畫忽然到來,幾乎把鍾興發藏在心裡的陰霾趕跑得無影無蹤了。鍾興發對孫成俊有了特別的好感,再加之孫學謙是綿竹年畫伏羲會的副會長,跟鍾興發的情感也較為融洽,看到孫成俊這麼尊敬他,這麼好學,也特別高看了孫成俊。鍾興發對孫成俊說:「讓紀勤再給你看看吧。」
孫成俊喜得立即應諾,年輕人求之不得。其實,哪個也不曉得,孫成俊為了能親自到鍾家來看鍾紀英,幾乎挖空心思地想主意。他的老爸爸似乎看出兒子的心思,便給兒子出這個主意,還特別在〈三猴燙豬〉這幅年畫作上親自操刀,幫兒子潤筆,這幅拿到鍾家來請教的作品幾乎聚集了父子兩人的心血。孫成俊面對今天的成功登門拜訪,以及鍾伯伯的當面誇獎,心裡喜不自禁。
孫成俊立即將那張〈三猴燙豬〉的畫捲起,急匆匆便往裡頭的畫室走去。孫成俊剛走進去,一眼看見了鍾王氏和鍾紀英正在畫室裡說話,兩人見孫成俊來了,鍾王氏把紀英手上的信要過來,跨出畫室門叫道:「喲,孫成俊來了,稀客。」
孫成俊當然喜歡將畫拿給鍾紀英看,等鍾紀英看了再去讓鍾紀勤看吧!孫成俊想到此,心中有些竊喜,就走到鍾紀英的畫室門口,說:「鍾伯伯叫我把畫拿來給紀英畫師看看,並幫著修改修改。」
鍾紀英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她還沉浸在娘送過來有關阮靈通那封信裡頭。鍾紀英看著孫成俊進了她的畫室,直到孫成俊把話說完,才從昏頭昏腦的憤慨裡清醒過來。她看著孫成俊,臉先紅了。也不知為啥會紅臉,剛才不是還處在極度憤懣的情緒中嗎?孫成俊今天穿得很時尚,在綿竹城裡的小夥子中,也算很前衛。孫成俊不像大哥,留了一根長尾巴辮子,孫成俊今天才新剪了頭髮,顯得特別精神,那一身長衫子衣裳又顯出幾分斯文。孫成俊的樣兒有些誠實厚道的意味,在剛剛感覺受到欺騙的鍾紀英眼前一亮,孫成俊與阮靈通很自然的在鍾紀英的印象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孫成俊今天的行為蓄謀已久,終於在鍾紀英的心裡留下十分誠實的印象。
孫成俊不知道鍾紀英剛才在走神,再跟鍾紀英重複了一遍剛才說的話。鍾紀英有點奇怪,爹咋會要我來看孫公子的畫呢?為啥不叫大哥看呢?她想拒絕,但孫成俊那雙眼睛是那麼的真誠,厚道得讓鍾紀英簡直無法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來。她勉強笑了笑,接過孫成俊手裡那幅〈三猴燙豬〉的畫,剛要慢慢地展開,又忽然想起了啥事。她竟然起身給孫成俊端了畫室裡的一個凳子,讓孫成俊坐下,這才重新將畫卷打開。鍾紀英看了畫,忍不住就想笑出聲來,那幾個猴子賭鬼那麼處心積慮要燙豬八戒,而豬八戒卻還在那兒獵色,真令人忍俊不禁。鍾紀英抬起頭來,問道:「孫畫師,這幅畫是你啥時候畫的?」
孫成俊有點木訥地說:「我昨天才畫好嘞!」
「你真不簡單,快趕上我大哥了。」鍾紀英真誠地稱讚說。
孫成俊說:「紀英,你還是幫我修改修改吧!」
鍾紀英又望了孫成俊一眼,覺得這個孫畫師真是謙遜,看樣子又那麼的真誠,根本不像是假裝出來的。她忽然覺得,這個孫成俊真比阮靈通要可靠多了。鍾紀英說:「我真提不出來意見,你交給我大哥看看吧!他或許能給你出出主意嘞!」
孫成俊好像一個聽話的乖小孩,真的就往後面的畫室裡找鍾紀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