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朱雲影教授傳略 邱添生
朱雲影教授,字孔澤,江西省浮梁縣儒林鄉人,生於公元一九○四年(民國前七年)陰曆六月十五日。朱教授自幼失恃,幸賴兩位姊姊照拂成長,而家中世代務農,以種植茶葉為生,故平日協助家人勤於田間農事,未能進入正式學堂接受中小學教育,但卻一心向學,乃藉著伯父的資助,得以奮發自學,終於考取江西第一師範學校,畢業後曾經秉持愛國的熱忱,加入國民革命軍北伐的行列,旋又負笈東瀛,前往日本,並獲得留學獎學金。自一九二九年四月至一九三四年三月,就讀東京高等師範學校,接著自一九三四年四月至一九三七年三月,就讀京都帝國大學,專攻東洋史及亞洲史。京大畢業留校任教時,與樊冠華女士結婚。不久,適逢盧溝橋事變發生,因曾率領當地中國留日學生抗議,而被日本軍國政府遣返中國。
朱教授離日返回中國大陸,正值中日戰爭全面展開之際,於是抱著知識分子救亡圖存的使命感,毅然投身抗日工作,先後擔任過各項相關要職,計有:之江文理學院教授(自一九三七年八月至一九三八年七月),日本評論社編輯部主編(自一九三九年二月至一九四一年四月),中國文化服務社出版部編審兼主任(自一九四一年五月至一九四三年七月),魯蘇皖豫邊區學院文科教授兼科主任(自一九四三年八月至一九四四年七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國際)研究室少將研究員(自一九四四年八月至一九四六年七月)。
在這段期間,朱教授正值青、壯年時代,他滿懷強烈書生報國的雄心壯志,每以慷慨正義的文筆,譴責正在瘋狂肆行侵略的日本軍國主義,所著《日本必敗論》一書(重慶市,中國文化服務社,一九四○年出版),即大大地鼓舞了中國民族的自尊心,尤其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任職時,朱教授以其優異的日文學養,專門負責對日研究,翻譯各種相關情報,直接呈報蔣委員長,頗有助於研判對日抗戰的策略;迨戰爭末期,又將「對日招降書」、「抗戰勝利宣言」等譯成日文,空投日本東京以及中國抗戰淪陷區,震撼了日本軍心。
中日戰爭結束後,中國大陸即因國共衝突而陷入亂局,朱教授遂於一九四六年夏天來臺,自是年八月至翌年五月止,擔任臺灣省編譯館編纂兼主任,自一九四七年六月起,轉任臺灣省立師範學院(案其後於一九五五年六月改制為臺灣省立師範大學,又於一九六七年七月改制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以迄於今)史地學系教授,並曾一度兼代系主任。一九六二年,史地學系分歷史與地理兩系,朱教授膺任首任歷史學系主任(自一九六二年八月至一九六五年七月),並講授「史學方法」、「中國上古史」、「亞洲各國史」、「東南亞史」等課程,授課之餘,更潛心研究,著書立說,成果斐然,於國內外學術界享有崇高榮譽,備受尊敬。一九七○年,在朱教授多年精心擘畫之下,又創立了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研究所,並擔任首任所長,講授「東亞文化史研究」等課程,不僅為史學研究開拓專業領域並提升學術水準,而且還在培育史學專才方面作出了重大的貢獻。一九七八年八月,朱教授屆齡榮退。
朱教授治學嚴謹,教學認真,在臺灣師範大學任職三十餘年,於講授的每一門課程,都備有親自編撰系統分明且內容充實的講義,於課堂上更隨時配合所講的主題,補充許多相關基本文獻及最新研究成果。而且,朱教授對於後進的獎掖提攜,也是一向不遺餘力,如今仍在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任教服務的教師同仁,大多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其教誨或啟迪。此外,由於朱教授受過嚴格的史學研究訓練,又擁有高深的學術造詣,更具備長遠宏觀的卓越見識,所以曾將來臺之後陸續發表的二十篇主要系列論文,匯集而成一部題為《中國文化對日韓越的影響》的專書(臺北市:黎明文化事業公司,一九八一年四月初版),這是全面探討「中國文化圈」的系統綜合研究,義例精深,史料宏富,實為見解創新的高水準學術鉅著,對史學界的貢獻至為重大。1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朱教授偕同夫人一起赴美依親,定居於加州(California)的佛雷斯那城(Fresno),與公子朱海若、媳婦吳楚翹、孫女朱華鳳、孫兒朱華龍共同生活,安享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同時也寄情於田園山水之趣。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夫人因病辭世之後,朱教授更是全心照顧孫兒女,直至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七日(美國時間),於午睡中安然離世,壽終正寢,享年九十有二歲。
綜觀朱教授的一生,熱愛國家,潛心學術,教誨後進,孜孜不倦,而且澹泊名利,高風亮節,洵為經師人師的典範,永遠受到學子的緬懷與景仰。
1此書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於2007年9月以簡體字橫排再版發行。
再版說明
王仲孚
《日本必敗論》一書是中國抗日戰爭期間,先師朱雲影教授在重慶發表的名著,重慶.中國文化服務社印行,作者自署脫稿時間為1940年3月。
我們知道1940年即民國二十九年,是自盧溝橋事變爆發後的第四個年頭,也是抗戰進入艱苦的第二階段。這一年汪精衛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政府,甘心作日本的傀儡政權與重慶正統的中華民國政府相對抗,令國人同感憤慨與震撼。在國際方面日本與德意結成同盟國,氣燄高漲一時,而為了向日本示好,法國封閉了滇越公路,英國則封閉了滇緬鐵路,使抗戰的根據地陷於孤立的威脅,這些事件的一再發生,對於抗戰的前途不免蒙上了一層陰影。
雲影師此書的適時推出,鼓舞了艱苦抗戰的民心士氣,堅定了全國同胞抗戰必勝的信心。五年後日本的侵華軍,果然無條件地向中國政府投降,雲影師大作的預言果真實現,這就不能不令人佩服此書的分析是多麼的精準,雲影師的學術功力是多麼的深厚。
雲影師的《日本必敗論》,一書並不是一般「抗戰口號」或泛泛的抗戰「八股文」可比,此書大部分根據客觀的日文資料,分析日本軍力、國力的弱點,戰略戰術的錯誤,以及國際環境不利於日本而反利於中國的形勢。由於日軍在表面上占領廣大的中國領土,實際上陷於進退失據的泥淖之中,政治上中國則出現全民族空前的大團結,他從各項資料分析,日本必將走上失敗之路,中國的抗戰終將贏得最後勝利。
朱師在本書中的評論,都是根據資料和證據說話,許多資料的分析,則以統計數字作根據,全書各種統計圖表多達17幅,行文論述並多依據數字,其嚴謹態度如同寫作學術論文。
筆者曾請教雲影師,在抗戰時的重慶如何能取得這些統計資料,雲影師笑說,他在日本留學期間就已經注意蒐集相關的資料。由於雲影師具有高深的學術素養和敏銳的觀察力,又精通日文,所以對於資料的蒐集和分析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例如日本所自誇其武力如何強大,認為三個月足以亡華,但在雲影師依據所得資料分析下,指出日本政客與軍方的矛盾;海軍與陸軍的矛盾;少壯軍人與元老派的矛盾;好戰與反戰的衝突;社會結構與產業結構之間的問題重重。所列舉的人名與重大事件的始末,現今有的大學所開的「日本史」課程,都還達不到如此詳細的資料和清晰的脈絡分析,這本書實可列為研究日本現代史的學術著作,而不要視為一般應時的出版品而已。
今年是抗戰勝利七十週年,七十年來日本於戰爭的廢墟中得到了復興,但日閥侵華的行為和對中國的傷害,日本政府從未有一語道歉的表示,相反的,右派軍國主義者似乎仍然陶醉在「大東亞戰爭」的美夢之中,製造釣魚臺的爭端,聯合大國以中國為假想敵,使中日兩國之間又蒙上了戰爭的陰影。筆者在媒體上看到一則報導說,一位日本中學歷史教師對學生說,十九世紀日中發生一次戰爭(指
甲午戰爭)二十世紀日中又發生戰爭,預料二十一世紀日本與中國又將再發生一次戰爭。此言暴露了何種心態,言在提醒日本青年預作戰爭的心理準備嗎?
一個沒有歷史反省能力的民族,會重新走上錯誤的道路,陷入毀滅的深淵之中,更有重新加害他國的危險。戰爭會使國家受到傷害,人民遭遇嚴重的災難,現代武器的精進,使戰爭更為恐怖。「戰爭」幾乎成為「毀滅」的代名詞,努力避免猶恐不及,日本發動侵華戰爭,顯然犯了嚴重的歷史錯誤,原以為可以「三月亡華」,最後落得無條件投降的下場。
雲影師此書分析日本必敗,果然不出所料,但是在此書完成之時,雲影師於預見「日本必敗」之後,對日本並未表示情緒性的恨意,反而寫出了以下幾句感慨的話:日本明治維新諸志士經過無限艱難困苦創造的國家基礎,如今竟一點一滴毀滅在一群狂妄軍閥的手裏,我們實在為日本可惜,也為日本可悲!
這幾句語重心長的話,顯示了一位偉大學者以悲天憫人之胸懷,提供日本對於侵華戰爭,應該認真地做出反省,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只有作誠實的「歷史反省」才能避免「重蹈覆轍」的悲劇。本書選在此時再版,應該具有時代的意義。
此書原版的紙張印刷都很粗糙,不難看出抗戰期間物資的缺乏和艱困,現在決定加以重新排版,從直排改為橫排的版面,承郝逸杰、郭鎧銘二位學棣悉心協助校稿,使原書許多錯字、漏字也都予以改正和填補,同時加入邱添生教授撰寫的〈朱雲影教授傳略〉使讀者進一步對作者有所了解。際此二戰反法西斯勝利暨中國抗戰勝利七十週年紀念之際,承台北蘭臺出版社予以重新排版印行,呈現於世人之前作歷史反思的見證,並對先師朱雲影教授作深切的追悼與敬意。
2015.05.22王仲孚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