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威爾斯民間流傳一則故事,說有交戰中的兩個國王下著棋,而他們的軍隊就在附近廝殺。每當某個國王吃掉一個子,信使就來通知另一個國王他失去了一員大將或一支精銳部隊。最後當某個國王「將死」對方,渾身是血的信使搖搖晃晃走來向敗北的國王稟報:「我軍大敗潰退,陛下已經失去了您的王國!」
這個故事所以奇特,在於它蘊涵著心電感應、神靈通使和戰爭遊戲化等創意訊息,而為其他文本所罕見。故事本身固然是略帶荒誕性質,但我們也不必追問那是如何可能的;反倒要為它所顯現「當場無硝煙」的生死對奕,致上幾分敬意,畢竟它已超出一般世事經營的太多。
就是因為有這類高明的決戰典範在列,所以我們在面對或應付事物時也有如爭鬥的苦況,自然就不妨據此而研思超卓的法則,既能有成就來自我安慰,又能減少人生的損耗,不啻是經驗可珍且餘情可感,而此去一路風光,再美好也不過。這總說是生命的解脫,而解脫則需要智慧。
對於解脫智慧的生成,不敢說沒有命定成分。但如果要把它全然歸諸命定,那麼人的主體潛能和力學奮進等現象就會無處掛搭,想必不是常理所能容受。好比范縝跟南齊竟陵王子良辯論因果所說的「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一開蒂。隨風而墜,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這表面是在反世俗因果論,實際卻是自己又製造了另一種因果論,命定觀依然濃厚。這種命定觀,一方面否定現世機遇晉身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見棄了他世形勢翻轉的運會,都不算是好說詞。因此,講解脫,就得一併肯定我們能够蘊蓄相關的智慧,才會看見前面的坦途。
從解脫計慮到實質解脫的歷程,在通達上遲速不一。識見佳的人,很快就能上路往前直奔;相對的,識見不佳的人,只好一再的等待而延誤契機。當中的關鍵,就在於自己能否分辨所要解脫的屬性,以及如何置身於眼前的環境和怎樣發用各種先備的經驗等,這些在在都會考驗著一個人是否有機緣走上解脫路。
有個故事說,一天黃昏,澳洲某處海灘,有位老先生拄著拐杖在散步,遇見一名小女孩。他看到她不斷撿起沙灘上的東西往海裏扔,不禁好奇地問;「小妹妹,你在打水漂嗎?」小女孩回答;「不是,我發現沙灘上有好多海星,擔心明天一早太陽出來,牠們會被曬死,所以把牠們送回海裏。」這位老人聽後,笑笑的說:「你別傻了。這條海岸有多長,海星有多少,憑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救活所有的海星?」但小女孩並沒有理會,她又撿起一隻海星拋入海中,然後說:「我知道我不可能救活所有的海星,但我知道當我撿起這一隻海星丟進海裏的時候,我已經改變了牠的命運。」這很受一些熱中世道者的喜愛,將它引來鼓勵大家要向那名小女孩一樣當個社會的發光體。但我們看小女孩的行為卻有很多疑點:首先,海星爬上海灘,只是為了透氣,等漲潮牠們就會返回海底,根本不必為牠們的生死憂慮。其次,隨意撿起海星向海裏擲去,這不但剝奪牠們漫步遊逛的樂趣,還可能嚴重摔傷牠們。再次,當事人做了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卻自以為功德無量,倘若推擴開來大家紛紛稟此習性到處干涉世事,那麼所會橫遭強迫改變卻又頹敗不可收拾的情況一定不少。這都原是以一己私意輕易壞事的結果,豈能將它奉為圭臬而勤加仿效?
其實,這正是西方創造觀型文化所蘊不當成神解脫的演出縮影,渾然不知這世上還有東方緣起觀型文化所見體證佛和氣化觀型文化所見依仁合道的解脫形態,它們都不務此過度涉入或干預世道,比較可以緩和人間的衝突和對萬物的暴力支配。而這在當今全世界一體西化的畸形混亂關卡,更有待予以召喚來重整出發,以挽救生態和人命的危機。
此外,還有連帶的解脫智慧得隨著探取研練。它所分布要應驗的,包括克服死亡的憂慮、消除靈異仿生的恐懼、因應功名的引誘、善於對待錢財、了卻愛欲的煩惱、解開親情的困局、應對另類塵世急迫感、撥除靈療的迷霧、搬開全球化的絆腳石、解除最新的生態災難、有效應付知識的增加、跨世承擔倫理道德、昇華美感為解脫生命另一蘄向和熟悉解脫後還要再解脫等。這樣揉融勤快的行去,最後不著實解脫也很難。
我以一個困知勉行且略有心得者的身分,前包後夾的發踪細論相關解脫智慧的課題,用意也無非想看到紛亂如麻的世事能因大家的努力,匯集成果而逐漸使它秩序化;同時對於個別人的安身立命,也因有高格自理能耐而日漸昇華美化。因此,書的篇幅雖然不算長到可以再多統括一些旁衍的隱微課題,但關係生命解脫所該具有的智慧大體上已盡力備列了,無妨同好可以就近汲引參鏡,以便有利於自己人生的開展。
周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