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緩緩游進時光大河
宗哥李坤宗是我熟識多年的好友,也是我的好鄰居,他有著寬廣的身材和一張搭配得那麼剛好的鵝蛋臉;更讓人喜愛的是他那全年無休喜孜孜的微笑,如同福神般的敦厚形象,讓人好想親近。很能聊天的他,爽朗溫暖的語言,總是讓人淡淡記住一些和他閒聊的話題。雖然他已從教職退休,卻仍像個好奇寶寶,喜歡嘗試各種新鮮的事物,一顆年輕的心,永遠熱騰騰的釋放著能量,散發驚人的活力,只要五分鐘,在他身邊的人,就會被他源源不絕的創意和寬厚幽默的特質給牢牢吸引。
其實,在《彩虹池塘》出版之前,宗哥已經陸陸續續將他的童年故事和許多好朋友分享,期間獲得相當大的迴響。在與田地廝守一輩子的父親過世後,宗哥決定讓這位平凡中見偉大的父親,在另一個空間,重新登上人生舞臺,他用文字灌注靈魂,讓記憶切換到那個年少成長的純樸農莊,把自己和父親的生命歷程融在一塊兒,完成本書二十四個小故事,每個故事都是宗哥孩提時光和父親相處的爬梳與反芻,當然,文字背載著更多對父親的懷念。
宗哥的父親沒有讀什麼書,但在物資貧乏、生活普遍窘困的年代,他卻給了孩子最珍貴的禮物——那就是善念、愛人與敬天;他寬容面對「抓錯雞」的二嬸婆,用智慧化解兩家人的尷尬;提供藥包幫助處境堪憐的萬弓嬸,也讓智能不足的阿迪獲得工作帶來的成就,這全然是內心善念的啟動;因苦惱晚輩的不孝,椎心地對阿桐叔的養子怒賞鐵拳;看見被油漆汙染的池塘,決定休耕自己的農田,讓腳底下的土地得以休養生息。是啊!莊稼人的良善與耿介,充分的表露在每一個細微的片段之中,這是在書中描寫得最為深刻,也最讓人動容的,對於閱讀這本書的孩子來說,將會是啟蒙養正的成長力量。
此外,《彩虹池塘》擁有豐富多元的寫作素材,把原本雞犬相聞、樸質平淡的農村生活描繪得多彩多姿、妙趣橫生。賣雜貨的阿丹、愛吹牛的總鋪師阿塗伯、一心盼望子嗣的阿桐叔、童養媳萬弓嬸,還有一邊演戲一邊賣藥的翁羅仔,這些鄉間小人物的故事,在宗哥筆下,各個都「很有戲」的鮮活起來;過年時穿的超大號新衣、聰明的叔叔用魚鉤抓蛇、說臺語引發的抓鬼大戰、扛一張椅寮和父親在野臺前感受布袋戲的刀光劍影,甚至於饒富人情,但卻早已絕跡的「寄藥包」都出現在作品之中,這些題材是現代小孩難有機會揣摩的生活經驗,這麼特別的經歷,集結在《彩虹池塘》中,不僅細緻連結了親子三代的情感,也成為家人談心的共同腳本。
用淺語書寫,並凸顯文字的遊戲性,是兒童文學有別於成人文學的重要核心。文如其人,宗哥的幽默文字如同他的幽默言語一般,處處展現兒童的遊戲本質,讓孩子可以在文字堆裡玩得很開心;另外,淺白的文字,幫助小讀者找到跨越文字的愉悅感,並在字裡行間產生期待,等候下一個出人意表的驚奇,最後,在心中慢慢拓印人性的美好,這也是為什麼《彩虹池塘》可以讓人一口暢飲的重要理由。「光腳走路不是很好嗎?真不知道是哪個蠢人發明了鞋子?」、「你真土欸,等一下讓你嘗嘗,用牛糞烤的番薯有多香。」、「這顆西瓜長得很好,應該拿去賣,你們要吃,也該挑一顆醜一點的啊!」讀到這些可愛的對話,不免讓小讀者會心一笑,原來,在靠天吃飯的農村社會,想要擁有幸福,竟像喝一杯白開水這麼簡單。
能夠用文字帶領孩子緩緩游進時光大河,在一個又一個生動的故事中,飽滿的吐納半個世紀前臺灣農村真摯的生命足跡,讓孩子快意徜徉,成為優游時光大河的一隻小魚兒,享受濁水溪那一頭恬靜適意的美麗水花,然後,掬一口淡淡的甜韻,那是何等幸福。我想,只有宗哥這麼有情味的說故事高手才可以辦得到。
台中市上石國小校長 林峻堅
作者序
幸福的傳承
我的父親沒讀過什麼書,出生於日據時代,十八歲那年被日本政府徵調到南洋作戰,那是他一生中「出國」最久的一段時間,也是唯一的一次,一直到他九十二歲歸空,大部分的時間都廝守著他的那片田地,用勞力賺錢養家。他的一生看似平凡,但在我眼中卻是無比的偉大,因而在我停筆十幾年後的今天,才又重新有了動力想為他的生平留下一點紀錄。
小時候,我們家住的是祖父留下來的「竹管厝」,年久失修,每逢颱風天,屋內擺滿臉盆、水桶到處接水,一整個晚上,外面演奏「狂風交響曲」,裡面演奏「水滴圓舞曲」。而一到冬天,冷風從牆壁的縫隙不斷灌進來,讓人冷得直打哆嗦,躲在老舊的硬棉被裡,弓著身軀,徹夜難眠。儘管生活如此艱困,但父親樂天知命,從不怨天尤人,每天天一亮就下田工作,直到太陽下山好久了才摸黑回來。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光是吃過晚餐後,坐在「門口埕」抽一根廉價的「新樂園」香菸。
父親管教子女非常嚴厲,只要稍一不從,或闖了什麼禍,馬上拿起藤條往我們身上一陣抽打,所以小時候我們都很怕他。說真的,在那個每天為生活奔波忙碌的窮苦時代,父親哪有「美國時間」為我們講解什麼人生的大道理,孩子做錯事了,先打再說。
我三姐十七歲那年情竇初開偷談戀愛,被他知道了,勃然大怒,照樣拿起竹掃把就是一頓打;我弟弟只是一時嘴饞,偷摘鄰居阿蒲叔公家的一粒芭樂,就被他打得死去活來。不過,如果說他沒有父愛,那就真的冤枉他了!我曾經在他打完弟弟的當天夜晚,看見他趁弟弟熟睡,偷偷幫弟弟擦紅藥膏呢!在他威嚴的外表下,其實內心藏著濃濃的父愛啊!
父親為人敦厚,樂於助人,被日本政府徵調到南洋當了幾年火頭軍(炊事兵),回來後曾跟一位老總舖師學了幾年廚藝。平時,他是拿鋤頭的農夫,遇到村中有婚喪喜慶的場合,他立刻搖身一變,變成拿菜刀的總舖師。這若在勢利的現代社會,一定可為家中增加一筆賺外快的收入,但是父親分文未取,完全是義務幫忙村人,也因為這樣,當他為了幫三個兒子籌湊聘金娶媳婦,招募「稻穀會」時,一呼百應,村人爭相加入,每一個都很樂於幫助他。
在這種環境長大的我,耳濡目染,也遺傳到父親樂觀豁達的個性,不管是求學生涯或進入社會工作以後,從不為任何小事跟人斤斤計較。我的心智也比一般小孩早熟,從小我就知道唯有努力讀書才有機會脫離窮苦的環境,所以從國小到國中,甚至師專,我都刻苦向學,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父親在我的眼中,就像一本平裝書,封面雖然不是那麼華麗精美,裡頭卻蘊藏著一篇又一篇精采的故事,篇篇都很吸引人。
收錄在書中的二十四個故事,每一篇在「兒童天地月刊」連載時都引起很大的迴響,每一次我參加讀書會,小朋友都會好奇的問我一些問題,然後說:「老師,您寫的都是真的嗎?」
我點點頭:「這當然是真實的故事啦,老師說話怎麼可以騙人?」
從小在優渥環境長大的孩子,很難體會四、五十年代的生活,他們會產生這樣的存疑,是很正常的現象。
在那個年代,我學會了感恩,懂得了知足,也企盼將這幸福的傳承延續下去,給這些新世代的孩子們。
李坤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