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茶調（3）：他和她的故事（完）

【楔子】隱匿的歷史痕跡

很久很久以前，在時間長到人們足以忘記一切的久遠之前。

那是這個國家曾經發生的事實，但卻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去、消逝。僅有傳唱歷史的人們，腦海依稀留著過往回憶。

那是在這個國家尚未出現之前，仍是一盤散沙的時候。

在這塊土地的西方彼端，是一片未知之地，相連的道路上罕有人跡。

「咚……咚……」

悶在沙地的腳步聲像被吞蝕，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微弱。生存在邊境的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步行多遠，跨過多少城鎮。

他怨恨著自己的運氣與命運，卻頑固地移動。

他知道自己只要不逃，就會像過往經過的那些村鎮一樣，一個個被摧毀殆盡。乾裂的嘴唇發出哼笑，若非為了逃命，根本不用離開從小生長的土地，獨自一人來到這麼遙遠的地方。

他憎恨發生的一切，若非故國混亂，原本可以安穩度過每一天，與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擁有那一點小小的幸福。

但是，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只能……到這裡了嗎？」

男人身上的水早就飲盡，身軀不穩地倒在一片沙礫，原先感覺刺眼的陽光，如今越來越黯淡，直到眼前變成黑暗為止。

「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再次睜開眼，發現眼前是從未見過的地方，難不成看見了海市蜃樓？

房間內充斥著白色色調，偶有淺藍與金色穿插其中，顯得素雅精巧。裝飾品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形狀與他平日所用的相似，上面的花紋卻不太熟悉。

他撐著左手起身，才剛醒來沒多久，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還有未曾聽過的語言，但口氣聽來相當著急。

「碰！」

白色的房門被人粗魯地撞開，一名青年率先快步走入，身旁還跟著其他人。

他有些愣住，青年跟那群人與自己的長相全然不同，就連髮色也相當特殊，不是他熟知的「中原人士」。

青年直接走到他的面前，快速地說了一串話，十分興奮。滿面笑容地說完，就露出等待回答的神色。

過了一陣子，青年見他完全沒有答話，大概也察覺他不懂自己所說的語言，轉而講起簡單的字詞，不再像剛才一樣劈哩啪啦。

青年用手指指著自己，重複地喊了好幾次「狄倫」，說完之後，笑笑地看著他。

雖然不確定，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開口說道：「李宸。」

青年露出燦爛的笑容。

幾個月後，李宸逐漸掌握這個國家的語言，也稍微瞭解這裡的文化。他所知道的、關於在故國附近的那些鄰近蠻族，似乎跟這裡完全不同，而且這裡的人也從未聽過關於他的家鄉的事情。就連經常四處遊玩的狄倫都從不知道，更何況是那些在山丘之下的人們。

「你還是要回去嗎？你的家鄉不是還在打仗？」狄倫看著毫不猶豫就直接跨上馬的李宸。

「我一定要回去。抱歉，雖然你一直希望我留下來，可是我早就已經決定要回去將一切結束了。」

「是嗎、那麼，等你成功之後，一定要跟我聯絡，吾友。」

「嗯，我答應你。」

馬蹄喀噠喀噠地逐漸遠去。

五年之後，圍繞李宸故鄉的紛亂終於結束，新生的「唐」也在這塊土地出現

大唐自此與遙遠西方的某個小國一直有著密切來往，雙方甚至彼此聯姻，李宸那名有著「茶公主」美稱的女兒，及笄沒多久便嫁了過去。

也是那個時候，隨著公主眾多的隨從、嫁妝的到來，臨海小國一同得到了製茶技術。隨後發展出自己獨特的茶文化，原本平凡的小國也因此變得富裕。

聯姻過後，公主生下了那個國家的繼承人，也將鑽研的茶藝全數交給了自己的孩子，除了一樣名叫「夢幻之茶」的存在。

傳說中，夢幻之茶不僅是種飲品，也是一種藥，誠所謂「食藥同源」。

雖然不知道公主為何沒有將那項複方茶傳承，但是經由人們口耳相傳，夢幻之茶已經成了傳說，變成人們茶餘飯後、講古的話題。

然而這些事情，最後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消失記憶之中。

人們不記得那個公主的詳細事蹟，更不記得夢幻之茶的事情。

在大唐，人們唯一記得的是李宸──開國元君、大唐的第一代皇帝，弭平這塊大陸所有混亂的男人。

至於名叫狄倫的青年，則是與大唐開啟連結、令國家富裕的推手，也是臨海小國的國王。

他的全名是狄倫．戴．霍普斯敦，名為「霍普斯敦」的臨海之國國王。

【第一章　各自的日常】

01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這裡是大唐的國都長安，也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城。

各國的人們爭先恐後地來到這個城市開開眼界，大唐的豐足富裕也是依靠外來的貿易日月累積而成。

在這個城市裡，不論是哪個角落，總能看見來自四面八方的異邦人。

城內的東市、西市是商業最為繁盛的地區，兩市販售的物品各自不同，擁有的客群也不盡相同。其中以西市最受商賈歡迎，因為各式各樣的玩意兒都會流入，光是販售清粥小菜，也會因為人流而賺進大把銀子。

不過，這樣熱鬧的地方，現在卻在眾人眼目不及之處，飄散出些許危險的味道，以及風雨欲來的感覺……

「他還真會使喚人……」柳映凌稍稍活動肩膀，接連不斷地處理事情，即使體力比一般人好，也會吃不消的。

柳映凌口中的「他」自然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坐在皇城內、等著他回去報告的李江。一下子要他做這個，一下子又要他奔到別處去，真當他是萬能來著？

柳映凌身居不是做這些事情的職務，結果老是因為「原本」正職的人脈，而被當成眼線使用。但是由於自己辛勤地四處奔波，才會這麼早就發現了麻煩事。

早在之前，李江便嗅到了不對勁的開端，因此近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柳映凌對李江熟到不能再熟了，深知他不會這麼快就將自己掌控的事情全盤托出，永遠都是一步一步地展開計畫，直到關鍵時刻才說出最重要的部份。

跟在對方身邊許久，柳映凌有時都不知道李江究竟在想什麼，不過以現在的情形來說，相信李江必定有了盤算。

可是在那之前……

柳映凌看著倒在他周圍的胡人們，就像他一樣，有著異色眼瞳跟髮色。不過，他不會手上留情，這樣只會讓他往後更難行動。

柳映凌將那些胡人綁起來之後，就喝令跟他一同前來的部下們將他們帶走，僅留下散落一地的商賈用具跟販售品品，那些全是混進長安城的人們帶來的東西。

事實上，一起行動的部下們原本都不該做這些事情，想來柳映凌就感覺對不起這些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

「你們查到的還有幾個？」柳映凌轉向身旁已將事情處理完畢的部下。

「是的，就我們所知，還有將近二十個左右。而且……」部下的眉頭皺了皺，「還在繼續增加。」

「二十個……嗎？」

光是剛才打倒的人，大約將近十來個了。

柳映凌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最近想要休息是沒可能的，而且對方說不準發現諸多手下陸續消失了，警覺性會隨之增高。

「走吧，我們先回去，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處理。」

「是的，柳大人。」

「吶，聽說最近好像又開了一家新店呢。」藍衣婦人默默開了話頭。

黃衣婦人答道：「哎呀，真的嗎？該不會又是胡商開的？」

「是啊！聽說賣了不少沒見過的玩意兒，受歡迎得很。不過……」藍衣婦人面上露出了疑惑，「妳不覺得最近咱們這裡的胡商多了許多？」

「不是本來就很多了？」黃衣婦人反問。

如同黃衣婦人所說，西市放眼望去幾乎全是胡商的店鋪，本地人的店面相較之下還少了些。

這也難怪，由於西市距離通往西域的城門較近，多少佔了地利之便。再加上西市周邊也居住了許多異邦人，因此聚集的胡商總是最多。

藍衣的婦人卻搖搖頭，「不是，是沒見過的商販變多了，很多都是之前沒看過的啊！」

「啊……有有有！我有這種感覺！那天我想去買個藥材，結果藥鋪旁就新來了沒看過的攤販。隔個幾天我再去補拿另外一種藥材，又出現了新舖子。」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藍衣婦人嘆了一口氣，「店家變多，我們當然很高興，只是一堆沒看過的人跟店家陸陸續續出現，好像不再是原本知道的西市。」

「是妳多心了。」

黃衣婦人跟著藍衣婦人笑笑地揮著手，兩人又一邊聊著其他話題，一邊遠去。

「謝謝啦，小哥。」

站在一旁，剛好買完晚餐食材、接過小販找零的梅，抬起了頭，看著已然走遠的婦人們。

正如婦人們所說，他也發覺自從他們從武鄂回來之後，這陣子不只西市，連整個長安城裡的胡人都增多了。而且操著些許鄉音，跟他們這些在長安待上好一段時間、鄉音不甚明顯的胡人完全不同。

而且那些胡人不是他熟悉的族群，有時還會看他們對於客人不耐煩。在他看來，那些商人像在尋找什麼，他對那個景象十分熟悉，過去也看過了許多次。

這個才是他擔心的，一直種在他心裡、存在已久的陰影。

好不容易他到達最有可能完成願望的地方，在尚未達成自己期望的事情，當然不能卻步。

若是離開這裡，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再回來，也代表他的「願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就算要繼續逃，他還能逃到哪裡呢？

一想到這裡，梅的心情又沉了下來，走回茶坊的腳步也沉重許多，夕陽將他的影子慢慢拉長。

「你回來啦！」

「我回來……蘭，蘭陵姑娘？」

梅嚇了一跳，沒想到一打開門，碰他的不是一如往常歡迎他回來、肚子餓扁的衛梁夜，而是李蘭陵。

「不歡迎我過來嗎？」李蘭陵鼓著腮幫子，不太滿意他的反應。

「沒有，剛好在想事情而已！」梅放下背著的竹籠，「妳怎麼來了？」

梅不記得收到任何關於李蘭陵要過來的消息，雖然有可能是他太忙了，而漏看了信。

畢竟最近紅花舖的店主、來自女孃村的杏華，總會不時過來碧海茶坊，臨時擔任跑腿的，有越來越多的客人都是衝著她來的。

一想到這裡，梅不知道該笑還是該頭疼，客人來茶坊很好，但如果是別的因素，多少會讓人心情複雜。

「想說剛好沒事，就來你們這邊看看。」李蘭陵看向收拾生財用具的衛梁夜，「結果來的時候，梁夜說已經打烊，問我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所以……可以嗎？」

「原來如此，若是蘭陵姑娘，當然歡迎。」梅露出了笑容，「反正我今天也多買了些菜，剛好夠我們三個人吃。」

「太好啦！」李蘭陵發出一聲歡呼。

梅不禁有些愧疚，前一陣子李蘭陵跟著自己和衛梁夜到處跑，他們遇到很多令人頭疼、棘手的問題，自己還給他們造成麻煩。

那時，他看到的李蘭陵盡是擔心，表情不如現在活潑。

她平時在碧海茶坊，總是綻放笑容，開心地跟衛梁夜有說有笑、一搭一唱。但是，在他們前往武鄂的那段期間，鮮見她露出這種表情，甚至讓她哭了……

那天晚上，他終於恢復記憶、解決所有事情之後，與他一同坐在馬上的李蘭陵哭了，對方小小的肩膀不停抽搐，極力壓抑著哭泣聲。

他忍不住擁抱了她，只因不想看到她哭泣。

他知道的李蘭陵適合快樂的笑，有時還帶了點調皮。

「怎麼了？梅，你從剛剛就一直發呆耶？」李蘭陵在旁幫忙，忽然湊了過來。

梅這才發現自己切菜的手停下，只能不好意思地笑著，「真的呢，我都沒注意到。」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聽梁夜說，你們最近的客人好像很多？」李蘭陵乾脆地接過梅手中的菜刀，直接切起菜來，梅只好到一旁去看湯煮好了沒。

剛認識的時候，李蘭陵連菜刀都不會拿，最近連簡單的料理也會做了。若不是早先他提議讓李蘭陵留下來吃飯，對方積極地想要幫忙，結果把廚房內搞成一片焦黑，也不會讓她學習慢慢接觸廚事。

李蘭陵通曉許多事情，比如詩詞、歷史等等，但是偶爾會像這樣一竅不通。從這些地方看來，梅推測李蘭陵應該是哪戶人家的大家閨秀，偏偏對方三不五時地獨自外出遊玩，顯然跟閨秀沾不上半點關係。

他從未聽過李蘭陵提及任何有關家庭背景的話題，甚至會刻意跳過這個部份。雖然沒有辦法直接瞭解，但是李蘭陵有時仍會說說她的家人。

相較起李蘭陵，他卻幾乎沒說過自己的家庭。

「這些切完就好了？」

「嗯。可以麻煩妳幫我拿一下放在櫃子上的老薑嗎？」

「好。」說完，李蘭陵轉身取下了老薑。

「師父！哪時候才可以吃飯啊？」外頭傳來衛梁夜的大聲詢問，還有毫不客氣的震天響聲。

「快好了。」

梅用碟子淺嚐味道，放了一小撮鹽，便拿出碗將湯盛入。至於其他煮好的菜餚，則是由李蘭陵先行端了出去。

待他們將湯端出去，衛梁夜早已忍不住先偷扒了幾口飯。

「那麼我開動了！嗯，好吃！」李蘭陵開心地挾菜，十分滿足地進食。

「啊！蘭陵姐，幫我拿獅子頭。」衛梁夜碗裡的菜都還未吃完，就眼巴巴地盯著一旁的獅子頭。

「梁夜，先把菜吃完。」梅用筷子指了下對方的碗。

這樣的日子對梅來說真的很普通，偶爾出現李蘭陵一起用餐的畫面也變成日常寫照。

原本以為多了一人用餐，其實跟兩個人用餐差不了多少，但是這樣熱鬧的景象，讓梅漸漸覺得飯似乎變得更加好吃。

梅相當慶幸能夠認識李蘭陵，在外不時還會浮現「如果她也吃到這樣好吃的東西就好了」之類的想法。

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想法呢？仔細一想，有時也會想要把好東西分給衛梁夜……或許跟那個一樣吧？

雖然說不太上來，心底又覺得哪邊不太一樣。

除此之外，他也很在意一些瑣事。

打從第一次看到雷袁鴆，他就沒有多少好感。之後接連幾次也是在出乎意料的時機點遇上，至今為止的三次，都沒有洗刷對他的印象。

第一次是他剛認識李蘭陵沒多久，她差點被馬車撞上的時候。

第二次則是在酒樓，隔壁包廂的混亂。

第三次則是前幾天……

那天，他原以為來到店內的只有李蘭陵一人，不料那個男人也出現，甚至說自己與李蘭陵是舊識。

梅從一開始就對雷袁鴆沒有好感，看到他吻著李蘭陵的手心，還從心底升起了惱怒。在自己察覺之前，便將李蘭陵的手抽走。

梅說不上來為什麼會如此生氣，單純覺得畫面讓他不太高興，而且李蘭陵也顯得困擾──或許那就是理由吧？

最後那個男人一同跟隨李蘭陵離去，離去之前，莫名和他說了那些話。

「我是不會讓給你的。」雷袁鴆向他走了過來，單單說了這句話，那壓低的聲音裡帶著些許警告。

「你不會讓給我什麼？」梅冷冷地回應道：「我不記得我在跟你爭什麼。」

「呵……」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揚著唇笑了下，便轉身離去了。

但雷袁鴆的那句話，卻像投進池中的小石子，不斷出現漣漪、一陣一陣擴散。

02

「梅！」

「呃？」梅眨了眨眼，驚覺李蘭陵跟衛梁夜都盯著他瞧。

「是不是太累了？」李蘭陵擔心地看著他，「真的沒事嗎？從剛剛你就一直發呆耶？」

「哈哈……對了，你們方才在說什麼？」梅乾笑著蒙混，可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那些事情由他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奇怪。

印象中在自己陷入沉思之際，他們兩人好像講到故事，但是內容一個字都沒注意到。

「真是的，你果然沒有在聽。」李蘭陵早已吃完飯，放下碗筷，「我說，我看過之前我們在武鄂聽到的那個故事。」

「那個故事……啊啊！妳是說關於公主的？」梅將僅剩的飯菜處理，便將碗筷陸陸續續地收回廚房。

接著他在廚房待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出來。

「嗯。不過我看到的故事，既不是悲傷結局，也不是梅說的結局……啊，謝謝。」

李蘭陵接過梅遞來的茶杯，杯中濃厚的氣味直衝而上，卻不令人討厭。

「這是……」

「女兒環。」梅趁著這次機會，終於將女兒環拿了出來，「我們約好了不是嗎？」

他拿到女兒環後都未曾動手，今天是第一次沖泡。原本是有如女性耳環外觀般的可愛茶葉，注入熱水之後，逐漸伸展開來。

「好好喝，還有甜甜的香氣，這個是茉莉對吧？」

面對李蘭陵的疑問，梅點了點頭。

「師父我還要！」衛梁夜早已將杯中的茶湯飲盡。

「好。」梅替衛梁夜添了茶水，解說道：「女兒環是將綠茶跟脫了水的鮮花一同揉製，不一定只有茉莉，有時也和別的花混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不過像這種花茶，應該不能久存吧？」李蘭陵臉上流露了可惜。

正如李蘭陵說的，花草茶的確不能久放，因為味道會隨著時間散發，在保存上必須特別注意。

「是的。不過每年那一帶都會有新茶出現，如果要喝，可以再過去購買。」梅放下茶壺，問道：「蘭陵姑娘，妳剛才想要說什麼呢？」

聽完李蘭陵的話，梅沉思片刻，做出總結，「嗯……所以蘭陵姑娘看到的不是故事，而是歷史記載？」

「嗯。」

李蘭陵看完了茶史，上頭沒有記載公主的名字，僅僅記錄茶葉傳到了那個國家。

雖然跟那個遙遠小國有所交流，後來卻逐漸失去連絡，沒了音信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李蘭陵就不太清楚。也許是大唐這邊混亂，或是在通往那個國家的路途出現了阻礙也說不定？

然而李蘭陵未曾聽聞書上記載的那個國家，如果位於大唐週遭，至少會有些許印象。

「這樣啊，跟我的國家很像呢。我應該說過，這個故事在我的國家比較像歷史，還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歷史。長輩講給小孩子們聽的時候，多少會加油添醋，但是大致上長得一模一樣。」

衛梁夜也插了話，「雖然我是在說話人來到村子時聽到的，但是我娘很久以前也說過那個故事。細節不同，不過大部分都一樣。」

「嗯……只有我看到的是類似史書資料？」李蘭陵歪著頭，「對了，梅，之前你提到要收集茶葉的原因……可是後來被說話打斷，那時候你要說什麼呢？」

李蘭陵現在還是很在意梅究竟要說什麼，既然今天有時間、碧海茶坊又打烊了，自然是好好聊聊的時機。

梅說他想要收集茶葉的一半原因，是為了增加店內可以選擇的種類，而另外一半的原因，在他出口之前就被打斷。

李蘭陵此時看向梅，發覺對方的眼神閃爍，可轉眼之間又被一片湛藍淹沒。

「『夢幻之茶』你們聽過嗎？」過了半晌，梅發現答案是否定的，再度開口，「夢幻之茶會被冠上夢幻兩字，只是因為它擁有藥用功能。平常飲用是普通的養身茶，卻也是能夠針對特定病灶進行治療的藥用茶。」

梅繼續說道：「它本身是種複方茶，但是複方的成分過於複雜，因此早已失傳。」

「夢幻之茶？」衛梁夜眼睛忽然發亮，「師父，你怎麼不早說！如果有那種茶，我們的茶坊早就可以多添用品，也可以修繕房子啦！」

衛梁夜對此早已抱怨許久，由於碧海茶坊當初是頂下前一個店主的店鋪，而前屋主並未特別保養這間房子，所以一遇下雨總會漏水。

在他們師徒的努力下，店面總算堪用，但是隨著使用時間增長，原先修補的地方便露出破綻，有些連李蘭陵這類不是天天待在店內的人都能夠察覺，也難怪衛梁夜會抱怨了。

「假如靠那個賺錢，搞不好還可以拿沉香來修建……」

梅打斷衛梁夜的想像，苦笑了下，「梁夜，剛剛我說了，那個是已經失傳的複方茶。」

聽完梅的話，李蘭陵喃喃自語，「夢幻之茶、夢幻之茶……」

「怎麼了嗎，蘭陵姑娘？」

「只是覺得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可是又想不起來，唔……不過，梅，你打算拿那個當作店裡的招牌嗎？」

「不是的，我需要那個茶是因為我有想要治好的人。他……」

「他？」

「沒什麼。現在有些晚了，要是再講下去，等下蘭陵姑娘回家就太晚囉。」梅歛起了表情，露出跟平常無異的笑容。

「已經這麼晚了？」

李蘭陵看向窗外，這才發現熙攘的人群少了許多，也代表她在這裡已經叨擾許久。

更重要的是，太晚回去很難跟李江交代，即使數不清究竟獨自跑到碧海茶坊多少次，但是不代表她可以不向李江解釋為何晚歸。

李蘭陵慌張地放下手中茶杯，「我就先回去吧，有時間我會再過來。」

「我送妳回去吧。」梅一同站起了身。

「欸？跟平常一樣，我可以自己回去。」

梅過往也曾詢問，不過李蘭陵每次都拒絕。因為從西市回到皇城不是很遠的距離，倘若讓梅護送，說不準就會露出馬腳。

在李蘭陵顧慮到梅的行動之前，梅率先提出意見，「沒關係，就讓我送妳，我只會送到西市北面的門。我記得妳平常都是從那邊離開，這樣可以嗎？」

既然梅都說到這份上，李蘭陵也不好意思拒絕，點了點頭，「那就不好意思了。」

「哪裡，是我自己要送妳的。」梅說這句話時，看起來相當高興。

他快速地將東西收拾好，並吩咐過衛梁夜以後，就走到在門口等待的李蘭陵身邊，「我們走吧，蘭陵姑娘。」

走在街道，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屬於晚秋的颯爽涼風，還會讓人覺得有些冷冽。對照白天延續夏天的炎熱，夜晚的秋天可說是極端許多。

李蘭陵不自覺地縮了起來，她是傍晚時分過來碧海茶坊，剛才又一直待在室內，身上的單薄衣服實在不太夠用。

「哈啾！」李蘭陵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心想明天一定要多穿幾件。

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件帶著暖意的外袍直接掛在她的身上。

「穿著吧，要是得了風寒可就不好。」梅脫下自己身上的袍子，語帶關心，而行動總比言語早上許多。

「嗯……」李蘭陵看著梅眼中的溫柔，低下了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現在的她，臉一定很紅吧？感覺自己的兩頰上，浮出些許熱度。

李蘭陵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那件純白袍子全都是梅的氣味，其中混了點茶葉的清香，還有丁點木樨香味。

聞著味道，李蘭陵覺得十分放心，梅總讓人不由自主鬆下心來。

「梅，你剛才說的夢幻之茶，想要用在誰的身上呢？」

「一個對我來說相當重要的人。」

月光下，梅的側面像尊雕像。

或許是光影的錯覺，李蘭陵總覺得梅講著這話的時候，眼神看向了遙遠的彼端。

「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情來到這裡，只有這裡才能找到我要的。」

「這裡，你是指大唐？」

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夢幻之茶是那個故事中，公主從大唐帶去西方小國的東西，而我為了尋找那個，才會來到這裡。」

李蘭陵回想在武鄂聽到的故事，不記得老人提到夢幻之茶，但是……

「啊！」李蘭陵驚叫出聲，彷彿天外飛來一筆，原本被掩埋的記憶逐漸明晰。

她終於想起來自己在哪裡看到的，不是別的地方，就是曾經讀過的茶史。

「梅！那個茶！我是說夢幻之茶，你找到了嗎？」李蘭陵高聲叫著，因為想起來的事情讓她興奮不已，似乎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還沒，如果找到的話，我可能就不在這裡了。」梅有些無奈地笑著，「直到現在，我也沒聽過大唐有任何關於夢幻之茶的消息。」

「明天你有空嗎？明天一大早？」李蘭陵興奮到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連剛剛還覺得有些寒冷的風，現在吹拂她身上，用來降溫都不夠。

「蘭陵姑娘？」

「梅，我終於想起夢幻之茶的事情，我想起來了！我曾經在書上看到它最後的紀錄。」李蘭陵回想著茶史提到的事情，那僅僅只是用一行就帶過的內容，當中卻有關鍵字，「順利的話，說不定能夠找到夢幻之茶！」

「咦？」梅的臉上添了幾分驚訝。

「我在書上看過夢幻之茶的記載，西傳之前，它曾在大唐境內的某個地方出現過。」李蘭陵的腦海裡現在全是當時看到的資料。

「早上的話……讓梁夜看店應該沒有問題。」梅沉思片刻，得出了這個答案。

「明天早上辰時九刻，你在西市的這處入口等我好嗎？有些關於夢幻之茶的書籍，我希望能夠讓你看看。」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西市的北面出入口。

「好，我知道了，辰時九刻對吧？」

「嗯。還有，衣服我今天洗淨之後，之後再還給你？」李蘭陵指了指身上的白袍，「真的很謝謝你。」

「哪裡哪裡。那麼路上小心，明天見了。」梅笑了笑。

「嗯！明天見！」

李蘭陵揮揮手，與梅道別之後，一路懷抱愉悅的心情回到皇城。

李江聽到李蘭陵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帶著笑容，走到他身邊。

「妳今天回來有些晚……嗯？心情很好？」

「皇兄，有些事情想要拜託你。」李蘭陵笑盈盈地看著李江，「之前你不是答應我，假如茶坊的人來了，你要穿普通官服嗎？」

「怎麼？妳說的那個人要來了？」

「對啊！明天一早我會帶他來宮裡，拜託皇兄變裝了。」李蘭陵十分認真地看著李江，「如果皇兄還是這副打扮出現，我就不再跟你說話了！」

「我怎麼敢呢？」

「對了，映凌哥，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情？」柳映凌從房間角落走出，臉上帶著一絲絲疲憊，跟平常遊刃有餘的模樣完全不同，「若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情……」

他邊說這話，邊看向李江，眼中帶著幾分責怪。

「明天早上，可以請你在含光門等我們嗎？」

「可以，我明早正好沒事。」柳映凌點點頭。

李蘭陵的打算不是別的，正是希望柳映凌帶他們入城。倘若只有李蘭陵一人，拿出令牌看看就好，但是明天連梅都會一起出現，她沒有辦法直接拿出令牌。

再說，她不可能請皇兄親自迎接他們，被認出來的風險實在太高。

不想冒險，只好請柳映凌幫忙。

「對了，皇兄……你絕對不要出現在含光門喔！」李蘭陵再次鄭重、認真地警告。

「好好。」李江隨意地揮手表示知道。

「那麼，我先去休息了，映凌哥你們也早點休息。」李蘭陵最後又看著李江，「皇兄，你明天早上絕對不可以出現喔，絕對！」

說完之後，李蘭陵終於放心離去。

「她說了三次呢？」柳映凌面無表情地盯著李江，「三次。」

但是李江沒有說任何話，僅僅抬起頭、瞪了下柳映凌，繼續挑燈夜戰。

【楔子】隱匿的歷史痕跡

很久很久以前，在時間長到人們足以忘記一切的久遠之前。

那是這個國家曾經發生的事實，但卻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去、消逝。僅有傳唱歷史的人們，腦海依稀留著過往回憶。

那是在這個國家尚未出現之前，仍是一盤散沙的時候。

在這塊土地的西方彼端，是一片未知之地，相連的道路上罕有人跡。

「咚……咚……」

悶在沙地的腳步聲像被吞蝕，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微弱。生存在邊境的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步行多遠，跨過多少城鎮。

他怨恨著自己的運氣與命運，卻頑固地移動。

他知道自己只要不逃，就會像過往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