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黃昏
小馮發覺他已被一對對綠幽幽的眼睛包圍了。天哪!狼群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鄂爾多斯大草原的冬天,白晝與黑夜之間常常缺少預料中的過渡。
戰士小馮覺得他的摩托車只用了幾分鐘就從白晝走進了黑夜。小馮打開車頭燈開關,但車燈沒有亮。怎麼搞的?他停下摩托車,這兒那兒撥弄了一陣,一試,燈還是沒有亮,而且連馬達也熄火了。小馮連著踩、擰,就是發動不起來。見鬼!一定是把什麼線路弄亂了。
小馮燃起打火機,查過一遍,發現問題不大,只要把接錯的線路調整過來就可以了,估計三分鐘就能完工。
小馮在調線路之前小了個便。如果小馮先修好摩托車再小便,就不會發生這個慘烈的故事了,可是小馮偏偏先小了個便。
小馮一抬頭就看見了特別大的月亮,接著看見了離簡易公路大約三十公尺的地方坐著一條毛茸茸的黑影──啊,那不是一匹狼嗎?
小馮打了一個寒顫,想趕快修好摩托車,走人。
但小馮在環顧四周之後又改變了主意。一股豪氣從丹田升騰起來──嘿,不就是一匹狼嘛!
年輕力壯,又有槍,小馮確實不必怕一匹狼,但他怎麼也應當先把摩托車修好。小馮提槍向狼打了一發子彈,狼應聲倒下。小馮是建設兵團數得上的神槍手。小馮還沒修摩托車,就向死狼走去,想把死狼拖到摩托車後面附掛的車斗裡。
和這匹被擊斃的公狼在一起的還有一匹年輕的母狼。母狼逃出一箭之地,把尖吻往草裡一插,就「嗷,嗷……」的嗥叫起來。淒厲而緊迫的嗥叫聲貼著地面顫抖著,滾動在茫茫荒原上。
荒原的深處似乎有了呼應──啊,狼群!
小馮再也不敢怠慢,忙跑回去修摩托車。在一陣陣緊湊的狼嗥裡修理摩托車實在需要堅強的意志。小馮也真了得,穩住神,調好線路,仔細複查一遍,才踩響了油門。
摩托車仍舊發動不起來。
小馮燃起打火機,又查了一遍線路,沒有錯啊!
但摩托車就是發動不起來。
狼嗥停止了。暮色中的荒原一片寂靜。這是一種虛偽的安靜。
小馮四顧,發覺他已被一隻隻綠幽幽的眼睛包圍了。天哪!狼群怎麼會來得這麼快?小馮害怕極了,所幸的是他並沒有慌亂。他一遍遍告誡自己:別慌,你有槍,你有力氣,你有腦子。
這條草原深處的簡易公路是小馮熟悉的。他想起這附近有一個季節性的羊毛收購站。在這個季節,收購站絕不會住人,但那兒畢竟有幾間簡易的房子。
小馮按響了摩托車的喇叭。小馮發現狼們驚了一下,似乎都往後退了一點,便推起摩托車向收購站方向走,一邊走一邊不斷的按響喇叭。
狼群隨著小馮移動。喇叭聲使牠們疑懼,一時還不敢收攏包圍圈。牠們見過怪叫的鋼鐵魔鬼,知道那東西厲害。
收購站到了,但哪裡還有像樣的房子!唯一還「站」著的只有一個當時值夜用的木製崗亭。
狼群活躍起來,看來牠們已經習慣了喇叭聲。
狼群中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彷彿在下達什麼命令。
小馮拚命抑制住開槍的念頭。他的槍膛裡有二十四發子彈,即使一槍打死一匹狼也是無濟於事的。小馮知道眼下能救他命的不是槍,而是那個看上去相當結實的崗亭。那崗亭有扇門,虛掩著。
小馮端起槍離開摩托車,慢慢的向崗亭退去,儘量不讓狼看出他的意圖。
鎮定的沉默常常能使對手不敢輕舉妄動。
小馮退進崗亭,關上門──這門竟然還有完好的門閂,謝天謝地!
狼群意識到牠們失去了一個進攻的良機。
那個威嚴的聲音又出現了。這無疑是一個進攻令。
群狼不顧一切的從四面撲向崗亭,對這個木製的小房子又撞又抓。這個崗亭是用一寸厚的木板做的,用木樁固定在地上。如果群狼向同一個方向使力,崗亭會被推倒,但四面同時進攻反而抵消了力量。崗亭在狼的攻擊中微微搖晃著,可憐得格格作響。
一匹狼躥起來,把頭探進瞭望窗洞,被小馮一槍托砸個正著,嗥叫著跌了下去。
隨著一聲威嚴的斷喝,狼的攻擊突然停止。小馮知道,發出威嚴聲音的一定是這群狼的首領。
外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透過小窗洞,小馮認準了在月光下調兵遣將的狼酋。神槍手提槍瞄準,正待扣動扳機,窗口下突然躥起的狼一口叼住了槍管。伏兵的突襲差一點使小馮失手丟了武器。小馮奪回槍,向狼王所在方向來了幾個點射,然後向天空發了三槍。朝天射擊的槍聲會傳出很遠。SOS!
有狼在慘叫。
短暫的停頓之後,狼群又行動起來。對崗亭,牠們不再撞擊,改用了狂啃亂咬的方法。一時間,小馮被 的啃噬聲和狼粗野的喘息聲可怕的包圍起來,只覺得脊背一陣一陣發涼。他強令自己別開槍,如果一掃射,啃咬的狼雖然會被打死,但崗亭將會七零八落的崩塌。怎麼辦?
小馮想起了火,但他摸遍全身也沒找到打火機。什麼時候掉的呢?記不得了。
一個亭角被咬開一個洞。小馮向洞口打了一槍。一匹狼在外頭慘叫著、翻滾著。
崗亭若是圓的就好了,狼就一時難下口了。
啃噬聲又起。另一個亭角出現了破洞。小馮又向洞口打了一槍。這次沒有狼中彈。看來這幫狼相當機靈,會迅速的總結教訓。狼是夜行動物,透過咬破的洞口,牠們看得清亭子裡人舉槍的動作。
四個角都被咬開了洞,而且每個洞在不斷擴大。小馮在亭子裡團團亂轉,手忙腳亂的開槍。小馮知道再難擊中狼了,但還是按捺不住扣扳機的動作。只有這樣,他才能阻止自己失去理智。
一匹狼猛的從最大的一個洞口往裡衝。小馮狂叫著把槍管插入狼口打了一槍。狼血噴了小馮一身。死狼堵塞住了洞口。這倒給小馮提供了一個安全的角落,他背靠這匹死狼,用槍托對付另外三個角落的進攻。
小馮突然覺得身後的死狼動起來,驚得連忙回身對付。
其實,並非死狼復活,而是外面的狼在把死狼往外拖。
透過這個重新出現的洞口,小馮又看見了那匹指揮若定的狼王。這傢伙的耳朵特別尖長。
必須打死這匹詭計多端的狼王!
但狼王忽然又不見了。牠威嚴的聲音出現在小馮的背後……
四角的洞不但在擴大,而且在增多。這些不斷增加的小洞不久便會連接起來,這座百孔千瘡的崗亭不久便會散架坍塌……
小馮的靴子裡灌滿了血。一部分是狼血,一部分是人血。小馮的雙腿被四面伸入的狼爪抓得傷痕累累。
小馮終於發覺他已經沒有子彈了。他似乎聽見自己的腦子裡有一種坍塌的聲音。他顫抖著的嘴脣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個輕輕的聲音:「媽媽,媽媽……」
狼群的進攻戛然而止。
四周響起了馬達的轟鳴。許多道雪亮的燈光劃破了荒原的夜幕。接著是槍聲大作,狼群一片哀嗥……
小馮大叫一聲,頹然跪倒在崗亭裡。
……
能逃的狼都逃走了。只要不是萬不得已,狼是禁止獵殺的。
有兩匹可以逃而沒有逃的狼被生擒。
其中一匹是年輕的母狼。牠讓一匹被打斷前爪的狼伏在牠的臀部,指望用六條腿逃出兩匹狼命。因為奔跑步伐的不協調,受傷的狼一次又一次滑跌下來,母狼就一次又一次退回來蹲下後腿讓殘狼再攀著牠……聚光燈裡,這個奇特的場面打動了救援隊中的一位白髮老人。他大喊著別開槍,自己卻向母狼扣動了扳機。當然,這位動物學家射出的是一顆麻醉彈。
當然得把小馮的那輛摩托車帶走。有人走向摩托車,車斗後方突然躥出一匹狼來,把毫無提防的人撲得跌滾在地。對此做出反應的又是白髮老人的麻醉槍。老人發現這匹老狼一點也沒有受傷,牠本來是完全可以逃出這場劫難的。
小馮在擔架上坐起來,指著這匹老狼喊:「牠是狼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