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文學系列《憤怒的狐狸》

第一章 幽谷狐蹤

　　一輛汽車在山路邊停下。

　　駕駛員推開車門，一縱身下了車，在身上到處摸索，想掏出一點什麼來充當手紙。所有的口袋裡都沒有可利用的東西。他把手伸進駕駛室按了一個按鈕──車廂的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這是一輛舊型客車改裝的貨車，駕駛室和車廂是隔開的。年輕的駕駛員繞過車頭，隨手就在車廂裡取到了衛生紙，急急的向山路旁邊的灌木叢奔去。他忘了關上車廂的門。

　　山路另一邊的灌木叢裡正潛伏著一對飢餓的紅狐。飢餓使牠們非凡的嗅覺更加靈敏。除了那個走開的人的氣味和汽油味之外，牠們還嗅到了一種成熟水果的香味。

　　噢，多麼濃郁的蘋果味啊！

　　母狐的鬍鬚在顫動，牠還有些猶豫不決。

　　公狐認為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就像一條彈簧突然掙脫壓抑著的力量，牠躥出灌木叢，無聲無息的繞著汽車轉了一圈，然後向母狐晃了一下尾巴。這是一個訊號，一個狐的「旗語」：沒有危險！

　　母狐幾個縱躍就從敞開的車門進了車廂。

　　車廂裡裝滿了一箱箱的蘋果。

　　按照默契，公狐並不跟著進入車廂。牠的任務是在門口警戒。所有的野獸對封閉的空間都抱有天生的戒心。但這時牠聽見了母狐的一聲低微的呼喚：快進來！

　　公狐進入車廂之後便明白了母狐的想法。原來這個能移動的「屋子」排滿了窗子，而且每扇窗子都洞開著。確實是不必警戒的，一有動靜，牠們立即可以越窗逃走。狐對自己行動的迅疾一向很自信。

　　牠們各自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向包裝箱發起「攻擊」。這是一種紙箱，往紙箱上撒一泡尿，受潮的紙板馬上變「嫩」，一點也不費事。不一會兒，香噴噴的大蘋果就從被扒開的洞眼裡滾出來。這是特級優質蘋果，一看這麼整齊的包裝箱就知道了。

　　公狐抱住一顆大蘋果貪婪的啃起來。過分濃烈的香氣和過分鮮美的味道使牠有點兒眩暈。

　　母狐咬下一口蘋果，卻沒敢咀嚼──這時牠聽見有人的腳步聲和人的氣息在逼近。牠擺動著耳廓，擴張著鼻孔，靜待事態的發展──牠有一點懊悔，剛才應當去跟蹤一下那個走開的人。

　　駕駛員匆忙而來。這是一位從南方來的小夥子，他對北方陌生的山林總有點不放心，尤其是在這寂靜的黎明時分。他一邊繫褲帶，一邊拉開車門爬進駕駛室，緊接著就按了一下控制車廂門的氣閥開關。

　　「吱──」一聲關門聲和接著響起的引擎聲，把兩頭紅狐嚇了一跳。牠們好不容易才抑制住「逃」的念頭。既然有這麼多洞開著的窗子，牠們盡可以在這裡多耽擱一些時間。

　　在引擎的轟鳴聲和車廂的顛簸聲裡，牠們各自啃完了一顆蘋果，然後又叼起一顆蘋果準備越窗而走。這時牠們發現，剛才犯了一個大大的錯誤──車廂的每一扇玻璃窗其實都是緊緊關閉著的。不久前的一場雨把窗玻璃洗得十分明淨透亮，所以看不見車窗上有什麼障礙物。本來嘛，玻璃這東西不屬於狐的常識範圍。

　　當一切嘗試都歸於失敗後，牠們明白自己竟陷入了無法突破的困境。窗子上原來有一層「冰」！這種「冰」怎麼這麼堅固呢？

　　汽車在奔馳。黎明的青灰色天空愈來愈亮，突然出現了一片橘紅色的雲霧。啊，太陽要君臨這個世界了！

　　對於狐來說，太陽這個光芒四射的火球是可怕的。除非萬不得已，狐在白晝幾乎都蟄伏在洞穴裡。一直要到太陽下山，暮色漸濃的時候，牠們才外出覓食、活動。月色迷濛、星光閃爍的時候，是最適宜於狐活動的時刻。這時候，狐、狸、狼……這些夜行動物能看清每一棵小草，甚至每一片羽毛、每一根毫髮，而人，還有一些素食的禽畜，此刻看什麼都模模糊糊，難以發現夜行的動物。於是，夜行動物就處於進可以突襲、退可以藏匿的有利地位。

　　這對紅狐的家在眼前這座山的那一邊。正是春寒料峭的艱難日子，洞內的存糧經過漫長的冬季已經吃光，牠們必須外出覓食。這個季節裡是難覓到食物的。松鼠、野兔、山鼠之類的小動物不會貿然出穴，而除了稀有的山藥之外，山林裡也沒什麼可吃的果實。狐是雜食動物，對食物並不挑剔。牠們依稀記得曾在幾個地方埋藏過一些當時吃不完的獵獲物，但當牠們想去挖掘時，卻發現這些地方已經改變了模樣，好多樹林被砍伐，隨後又被開墾成梯田。這當然是人類的作為。更糟糕的是：當飢餓威脅這對紅狐時，這個家庭又過早的增添了四隻小紅狐。

　　被困在車廂的紅狐想起了牠們的孩子。唉，這時候，可憐的孩子會在怎樣的焦灼中期待著雙親啊！

　　焦躁使公狐如遭火燎。牠一刻不停的在車廂裡奔突。

　　母狐顯得鎮定些。牠認真勘察過了，知道奔突毫無用處，必須等待新的時機。牠趴伏在車門旁邊的蘋果箱上，等待車門開啟。母狐的鎮定使公狐逐漸平靜，終於，牠也在旁邊趴伏下來。

　　但是，一個更加嚴重的情況出現了：汽車已經駛出山地！

　　兩隻紅狐一齊撲向車廂後窗。山林迅速向後退去，離牠們愈來愈遠了！

　　這一片山林雖然並不寧靜，並不可靠，但畢竟是牠們祖祖輩輩生存繁衍的故鄉呀！而且，在這片山林裡還有一個牠們苦心經營的洞穴，以及四個可愛的孩子！

　　這個可惡的、會奔跑吼叫的小屋要把牠們挾持到哪裡去啊？

　　牠們挖掘過山藥，熟悉山藥的根鬚被扯斷的情景。這會兒，牠們覺得自己的心也像山藥一樣被扯出山林。

　　牠們狠命的、盲目的啃咬一切咬得住的東西。鮮血在牠們的嘴角流淌。

　　牠們不會流淚，只會流血。

(待續)

第一章 幽谷狐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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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與動物對視
憤怒的狐狸　
第一章 　幽谷狐踪
第二章 　荒園狐影
第三章 　小城狐魅
小鎮上的老馬
鷹淚
老蛇
夜鶯的月亮
獨角牛傳奇
後記──我寫動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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