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人物身分介紹
任信良:濱州創億集團公司董事、副總經理,後出任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
劉志恆:濱州創億集團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長。
曲成文:濱州創億集團公司董事總經理。
黃永利:濱州創億集團公司董事、副總,創億房地產公司總經理。
陶萬琦:濱州創億集團公司董事、黨委書記、紀委書記。
湯恩泉:濱州創億集團公司董事、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
滕 健:濱州創億集團公司總經理辦主任;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祕兼資訊發布官。
李 琳:濱州創億集團公司總經理辦副主任。
李露潔:創億房地產公司副總兼財務總監。
顧小明:濱州創億集團公司企管部經理後接任滕健所兼職務。
劉沫沫:濱州市創億集團公司總經理辦公室文祕。
胡夢影:濱州藥業連鎖公司業務一部經理。
高 原:濱州市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務副市長。
周國臣:原濱州市外經委主任,市政協副主席。
李大文:濱州市人民政府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主任、黨委書記。
楊墨鑫:濱州市人民政府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副主任。
徐文田:創億集團股份公司法律事務部部長。
王澍嘉:濱州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
傅彬彬:濱州日報社教育版責任編輯,任信良的戀人。
韓 力:濱州日報社財經版責任編輯。
高 瑜:濱州市恆誠律師事務所主任、合夥人。濱州市恆潤拍賣公司董事長。
石美珍:任信良的妻子,濱州市第一中學語文教研組組長。
石雲開:石美珍兄長,濱州市第二中學校長。
任雲飛:任信良的獨生子,濱州市理科狀元,美國斯坦福大學留學生。
范立本:濱州市國有商業銀行行長。
張德茂:濱州市房產局局長、土地開發辦主任。
蔡澤藩:香港鴻飛實業集團公司董事局主席。
王曉航:中共濱州市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副書記。
張世陽:濱州市道教協會會長、清風觀主持。
李振奎:濱州市出版社社長。
谷月平:原濱州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
曹小軍:濱州市東港檢察院反貪局局長。
賴國輝:濱州市恆誠律師事務所律師
金光皓:日本華濱貿易株式會社的社長,高原副市長的前任祕書。
第一章 成功的感悟
我是濱州日報社的一名普通的記者,論工作經歷,也僅僅是有著十幾年一般新聞報導工作的經驗。所以,我做夢也沒有想過要寫小說出書,欲揚名於世,更別說炒作自己了。照理說來,寫小說對於我來說不應該算是件難事,但是,當年一位講外國文學的老師曾經的一句話,像一聲警鐘,時時地告誡著自己,使得我不敢觸碰小說這個體裁。那位老師說:「小說是作家鑽到人的內心世界之後揭示出來的產物,相對於小說而言,新聞僅僅是照相的藝術,報導得再深入,也不能和小說相提並論。」所以,我一直對小說心存畏忌,要不是那個極其偶然又極其自然的機會,要不是聽了那句讓我內心撼動的話,我是絕不會萌動寫小說的念頭,而且,這個念頭自萌動之後,從此竟然無法遏制。
雖說是出身新聞專業,可是,老天偏偏沒有垂青自己,十幾年的時間,沒讓自己遇上一個特大的新聞事件和報導題材。「無冕之王」這輩子看來算是沒啥指望啦!於是,我那顆青春激越的心,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平凡工作的消磨,隨著生活的變故和打擊,漸漸地變得平常起來,甚至有些過早地表現出來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感和緩鈍感。
濱州嵐山公墓,依山而建,所有的墓碑都面向南面的大海,公墓的設計者,採用和借鑑了歐洲國家墓地的建設風格,而且,通過統一種植的水杉、芙蓉樹、矮松等樹木,巧妙地把一座座規格統一的墳墓與墓碑掩護起來,使得遠處的人們看到的只是一面綠樹成茵的山坡。
2008年4月3日,我來到了濱州嵐山公墓。我捧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踏著石板路,朝著山上的公墓悄然地走著。周圍靜悄悄的,西去的太陽從我的身後投來閃閃的陽光。明天就是清明節,掃墓的人都是趕在早晨,只有我才會選擇這樣的時間,不過,那是我告訴妻子的約定,每年的清明節,一個人到妻子的墓前靜靜地待上一陣。
妻子去世整整十年了。十年前,嵐山公墓剛剛竣工,墓穴的選擇空間很大,所以,我可以把妻子的墓毫不費力地選在山頂的位置。有時私下裏琢磨,妻子真的有福,人走了,能在墓地裏有個好的位置,當然,這是一句昏話。
繞過前面那尊漢白玉的觀音雕塑,再上二十幾級臺階,就看到妻子墳墓的墓碑了。我停下腳步,轉身回望了一下大海,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滿空氣中都有妻子的氣息,這種深呼吸就如同與妻子深深的接吻那樣,全身心地投入,陶醉、安然、愜意。
我準備繼續往山上走,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方不遠處閃過。
「哎呀!那不是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任信良嘛!看來真是有緣分。」我心裏說道。我大學時的一位同學前些年下海經商,去年底把公司搬到了共三十八層的濱州財富中心大廈,一下子和報業大廈成了近鄰,所以,春節過後,只要閒著沒事,便跑到老同學的辦公室玩茶道,聊天,來去的時候,連著在電梯裏看到任董幾回,感覺任信良像是換了一個人。僅僅才三年多的時間不見面,任董事長變得蒼老了許多。在電梯間相遇,我陪著笑臉點頭致意,打打招呼,任董事長僅僅是微微一笑,眼睛裏滿是陌生,而且那笑比哭還難看,冷得很。聽老同學解釋說,任董事長的公司就在隔壁,兩間辦公室,現在頂多三四個業務員,好像生意不大景氣。
一個人的運勢真是沒辦法看。想當年濱州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那可是濱州的第一家國有的上市公司,是濱州市最大的外貿集團公司。
三年的時間,像是過去了整整半個世紀似的,一切都成了過去,成為了歷史。任董,任大董事長,任信良,早已不是當年接受我採訪的那位指點江山、儒雅瀟灑、滿腹經綸、激情振奮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長了。三年前的那一年裏,創億集團公司和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接連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和變故。有外逃的,有去世的,有被抓的,有調離的,有的撤職。好端端的一個航母式大型國有企業一下子便垮了下來,職工問題至今仍然沒有處理完畢。市委市府在處理涉及創億集團公司和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事情和問題上當時好像非常地低調,市委對報社還專門做了明文的指示:
「不報導,不評論,低調冷處理。」
在2005年的那一年裏,創億集團公司和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高管層們究竟經歷了些什麼?所有外界關注創億集團公司和創億集團股份公司的人們只能猜測著,議論著,最後通過道聽塗說堆砌成了一個複雜曲折的故事傳說。應當說這些人中沒有人確切地瞭解和聽過故事的真實具體內容,他們只知道故事的外表包裹了兩個字―「慘烈」!
任信良也是一個人,背著手,手裏拿著一束白紅相間的百合花,往東面走去。望著任信良的背影,我歎了口氣,便向妻子的墓碑走去。我將鮮花輕輕地放到妻子的墓碑前,將背包裏的農夫山泉礦泉水拿出來,均勻地灑在墓碑上。十年了,女兒已經上小學三年級,我曾經帶著女兒到過這裏一次,那是女兒滿五歲生日的時候,但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五歲的女孩子會哭得那樣的慘痛和嚴重,以至於女兒最後哭得喘不上氣來,哽咽著,最後沒有了一滴的淚水,也就是從那次開始,我沒有再帶著女兒前來掃墓,因為我的心裏實在承受不住一個孩子極度悲傷的樣子,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在心裏和妻子做了約定,每年清明節的前一天的午後,來給妻子獻一次鮮花。
我站在墓前,低著頭,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心跳,靜靜地聽著,漸漸地,我聽到的不是我自己的心跳,而是妻子的心跳,是妻子的笑臉和妻子深情的眼睛,接著又是妻子的心跳。
「大力,我要做母親了!」妻子挺著圓圓的肚子,兩隻手輕輕地上下來回撫摸著自己的肚皮,水汪汪的眼睛裏流露著幸福和滿心的重要。
「大力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妻子柔情地問道。
「我都喜歡,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我溫情地回答道。
妻子留給他一個背影。接著是白色的病房,綠色的醫生護士在進進出出,沒有人理他。忽然,產房的門開了,一位護士包裹得嚴嚴密密,只露著一雙眼睛的綠色小護士走出來。
「你是病人家屬?快跟我來吧!」
妻子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蠟黃,眼睛似睜似閉。接著又是一面面的白牆,和一個個包裹得嚴嚴密密的綠色的醫生、護士們。
時間凝固了,只有風聲、心跳聲、喘息聲,以及簌簌的淚水流入嘴裏後的舐吮的聲音。一年一度的這一刻,真的好長,又真的好短。那一刻,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我忘了天地的存在。
妻子把心跳留給了女兒,可是連女兒的面都沒來得急看上一眼,從結婚到妻子去世,剛剛十五個月的時間。妻子走得太早,一晃整整十年過去了。造化為什麼這麼弄人,非讓相愛的人不能長久地相互廝守?為什麼悲劇偏偏落在我的頭上?
「是韓力?你也來掃墓?」一個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使我回到時空之中。猛地從靜靜的世界中走回來,如同夢醒一般,身上滲出了一身的汗。
「啊,是我!」
任信良來到我的面前。我掏出手帕,急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是任董,您好,你也來掃墓?」
「是的,我來拜祭我的妻子,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沒想到,今天的天氣卻很好,剛才,我順便上了一趟山頂,看看風景,透透氣,正打算下山回去呢,一眼看到你站在這裏。」任信良看了一眼我面前的墓碑,那語氣和表情完全沒有前幾次在電梯間裏那樣的冰冷。
「哎呀,同病相憐,你我一對兒光棍漢,你怎麼沒考慮再成個家?」
「一晃十年過來,習慣了,一想到妻子為生下女兒死在手術臺上,我就覺得對不住她。」
「我聽朋友說起過你,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真的難為你了。」
我搖搖頭,面向妻子的墓碑做了三鞠躬。
「咱們下山吧!」我說完,便和任信良向山下走去。
「抽煙嗎?」任信良抽出一支香煙遞過來。
「謝謝!任董,我不會吸煙。」
任信良點燃一支香煙,猛吸了一口,然後,像是歎氣一般,把煙霧從嘴裏噴出好遠。
「那麼,韓力你會打麻將嗎?」
「不會,包括撲克牌,我都不會。」我笑著說。
「喝酒沒問題吧?」任信良接著問道。
「能喝一點,但是,也只是場合酒,社交應酬嘛!平時自己一個人待著沒事,可是不喝酒。」
「能說說原因嗎?我想聽聽大記者的理論高見。」
「任董開玩笑哪,哪有什麼理論高見,我認為都是個人習慣而已,就拿我來說吧,只是覺得抽起煙來一是辣,二嗆,三埋汰;麻將、撲克打起來一是費時間,二費腦子,三費銀子;而喝起酒更是一傷身,二昏神,三誤事的;還是清茶一杯,讀讀書好,一省時,二省力,三獲益。」我笑了笑說道。
「不一樣,一開口就不一樣,確實不一樣,到底是濱州的大記者,說
起來一套一套的,我說有理論,就是有理論,不錯,高見!與眾不同。」
「任董誇獎,胡說一氣而已。」
「是啊!說得有道理,不過嘛,是男人,還總應該有個缺口,你說是不是?你今年四十歲還不到吧?」任信良說著,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來。
「快了,再有兩年。」
「男人嘛,要懂得女人的心願,要懂得女人的底線,知道嗎?」
「女人的底線?」我不解地看著任信良。
「是的,女人的底線,男人必須知道,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一個男人在情感上對她的背叛!」
「那男人的底線是什麼?」關於男女的話題,使我和任信良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真想知道男人的底線是什麼?好吧!我告訴你,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一個女人肉體上的背叛!哈哈!哈哈!」任信良發出了一陣爽快的笑聲,那笑聲,使得我在一瞬間,又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位任董事長的風采。
「任董,剛才說是來拜祭夫人的?」
「是的。」
「任董夫人過世多久了?」
「已經四年了。」
「患的什麼病?」
「心源性心臟病,她連搶救的機會都沒給我,就倒在了課堂上,什麼話也沒有留下。」任信良說著,臉色凝重起來,眼睛望著遠處的海,大概是在回憶和聯想夫人病發時的情景。
「我的愛人也是心臟病,從小就有的,其實完全可以避免,但是,我的愛人偏偏要生孩子,結果大人沒保住。」
任信良用手使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小老弟,命運折磨人,上天捉弄人呀!你說,你的愛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剛才我說過,心臟病發,病死的!」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任信良。
「不!你愛人是累死的!」
「明明是病死的,怎麼會是累死的?」我有些狐疑地看著任信良。
「老弟,所謂病只是個名相,試想,如果你的愛人不去生孩子,她會死嗎?」
「當然,不一定的。」
「所以,我說你的愛人是生孩子累死的!知道嗎?和我的愛人一樣,忙,忙,忙,是被工作累死的,我的愛人死在講臺上,是累死在她工作的教室裏。」任信良的語氣有些激動。
「任董,要是這樣說來,世上的人最後的死都可以歸結為累死的?」
任信良的話雖然有些歪理,但是,有耐人尋味的地方,我不由得反詰道。
「當然,如果你的愛人不生孩子她可能今天還活著,我的愛人如果那些日子不講課,只在家裏休息休養,我想,她也會活著。當然,人終歸是要死的。人活著,這一輩子究竟忙些什麼?究竟能得到些什麼?你想過嗎?」任信良的語氣低沉,有些傷感,兩眼注視著前方,好像要把遠方的虛空看穿一般。
「任董,這個題目往深了說也行,往淺了講也可,反正我覺得不太容易破,看從哪個理論角度來講吧。」
「不,人活著只有一次的機會,換句話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個話題絕不能用和稀泥的辦法來參悟!」任信良的語氣中透著堅定和執著。
「這麼說來,任董有答案了?」我內心的不解相對於任信良的自白,明顯有些乏力。
「這正是我要參透的地方!」
公墓出口的停車場到了,我和任信良都沒有往停放自己轎車的方向走的意思,而是如同一對要好的朋友,相約散步一般,繼續自然地緩步向山腳下的海灘走去。
那一天的晚上,我和任信良談了很久,從太陽西沉,一直談到太陽慢慢地隱退,一直談到我們背後的嵐山被夜晚的天空隱藏在黑暗之中。也就是從那一天晚上起,在接下來的近半年的時間,我開始以一位朋友的身分進入任信良鬱悶的內心世界,開始以一位聽眾的身分靜靜地傾聽,傾聽曾經的一位國有上市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長彈奏出的一個國有企業興衰的悲情曲,傾聽那一幕幕國有資產蒸發的故事,感受那不為外人所知、不為常人所解的驚恐和戰慄,品嘗著一位曾經的所謂成功者自釀的又苦又辣的人生烈酒。
任信良的回憶是斷斷續續的,原因是任信良常常被感慨和激動所打擾,從而陷入了分心和感歎之中,一件事往往又分出了好幾件事的話題,一個話題又牽扯出好幾個故事。最重要的是這些故事和話題的表面是分散的,本身看起來是獨立的,然而實際上卻又是相互聯繫的,說是相互聯繫的,可偏偏又都隱藏在各自的獨立空間之中。讓聽的人感覺到的是跳躍的、蒙太奇的、意識流的,稍有跑神的時候,便會感覺大腦反應跟不上。
於是,我只好動用了採訪工具,當然,沒有事先告訴任董,因為我覺得,越是自然的交流,越真實,如果事先告訴他我在錄音了,那樣的話,任董和我的談話便會變成有著明顯人工痕跡的訪談錄,會嚴重干擾任董敘述的思緒。所以,我每次聽完任信良的講述之後,回到家裏總要配合著錄音筆,盡可能地對那些談話內容做著整理。雖然表面看來有些麻煩,但是,我覺得這些畢竟是一個曾經的成功者自然的流露。
任信良說:「再好的名著也比不上一個人親身經歷的驚心動魄的故事那樣真實和深刻。」
我覺得這話有道理,尤其是隨著對濱州創億集團公司、濱州創億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中的人和故事的深入瞭解,使我更加感到任信良說這句話的分量和涵義。
終於有一天,當任信良把有關他的故事和話題基本上向我說完的時候,我向任信良坦誠地表達了自己在暗中進行的文字整理的活動。出乎我的意料,任信良表現得極其平靜,任信良微微一笑說道:「人生如戲,世事如局,總有結束的時候,原來準備爛在肚子裏的東西,沒曾想竟然講給了你這位小老弟聽,哈哈,整理一下也好,能出版更好,畢竟都是真話、實話,現在這世道,不就是真的太少了嗎?不過,我有個建議,別白話文,也別文謅謅的,也就是說意思表達上要含蓄一些。」
「明白,我會加工一下,提煉一下,小說嘛!盡可能地純文學一些,讓人讀著既覺得像,又覺得不像。覺得像當然是解恨、解氣啦,覺得不像當然是避免對號入座啦。」我調侃地說道。
「解氣?解恨?解什麼氣?解什麼恨?老弟,我沒有氣,也沒有恨,你就把我的故事權且當作給當今這個社會下的一副清熱解毒的湯藥吧!我不是擔心對號入座,真名實姓也沒關係,世上重名人可多了去了,現在也就是那些患神經病的人喜歡鑽牛角尖,喜歡對號入座。所以,你用不著太拘謹,太小心,該放開的地方就大膽地放開,反正圍繞著我說的那些故事來寫,只是在寫到具體人的時候,咱們要厚道些呀,尤其是對那幾位死去的革命同志,嘿嘿!」
「這一點,任董你放心,我是新聞專業的,特長是攝影,講究的是真實記錄,絕不會醜化哪位人物,在故意美化和醜化這方面,我沒有專長。」
「那就好,那就好,人活著,一定要積點德。別人在缺德,咱們可不能也跟著缺德。缺德可不得好死,這是千古不變的道律!你知道嗎?」
「我知道,人無德而幾於禽獸也,這是古人的教誨!」
「是啊!說得對!我已屆天命之年,閱人無數,跟頭把式滿身傷痕地活到今天,在看人方面基本上沒走過眼,我相信你。」
「謝謝任董,思路和結構已經沒什麼問題啦,現在的難題出在結尾上。」
「哈哈,結尾有什麼難的?不寫不就結束了嗎?」
「哈哈!任董,你真幽默,你還記得日本電影《追捕》的結尾嗎?」
「《追捕》的結尾怎麼啦?」
「女主角真由美問男主角杜秋:『完了嗎?』杜秋說:『哪有個完呀!』」
「一切都在繼續,不是嗎?你說生活中有句號嗎?」任信良的表情像個哲學家。
「按照故事的發展軌跡,事情總要有一個結尾,也就是對讀者的交代,比方說正邪之戰,總得有個輸贏吧?」我用探究的目光注視著任信良的眼睛。
任信良的話是有哲理的,「生活中有句號嗎?」這是思考者的心聲。
「正邪?輸贏?千萬別落入俗套,帶著框子,世間萬物沒有絕對的正,也沒有絕對的邪,正中也生邪,邪中也生正,這就和太極陰陽之道同理,陰中生陽,陽中生陰,陰陽相互轉化,至於輸與贏,那也僅僅是人為的劃定而已,在至高無上公正的上帝面前,我常常感覺社會上所謂的風雲人物,其實都是一些小丑而已,沒有一個贏家,沒有一個成功者。不過,人生中做過的事就不要後悔,沒做過的事也不要遺憾。」
「任董,你是一名基督徒?」這可是一個新的發現,我追問著。
「我心裏想是,可是,我不是。不過,我是一個基督徒的丈夫!」任信良說到這句話時,語氣沉重,眼睛濕潤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我試探著問道:「難道就沒有一個贏家?」
「若說有,也僅僅只是在眾多的英雄主義者中,那些曾經採取陰謀和小聰明手段,利用過別人的人,包括那些所謂的成功者。」任信良的嘴邊露出一絲的不屑。
「我在整理文字的過程中,一直也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作為一名企業家,尤其是一名國有企業的企業家經理人,所謂的成功和人生的追求是什麼?前些日子,我查資料,偶然看到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發行的一本書,是一位國企老總寫的,屬於那種小說自傳體或者說是自傳體小說,書名是《男人與海》(注:小說作者:張毅)書裏面有這樣一句話,要是用在咱們的作品裏,我覺得應該合適。」
「這本書我沒看過,你說說!」任信良說道。
我翻開手中的採訪本,找到摘錄的那段,用平穩的語調唸道:「我在想啊,什麼是成功?我看,成功絕不意味著金錢的厚度和掌握日益膨脹的權力。有的人,腰纏萬貫,卻找不到任何人生的支點,生活黯然無味;有的人權力很大,地位很高,不僅得不到人們的尊重,反被人們嗤之以鼻。其實,成功意味著追求的樂趣、心理的滿足、體魄的健康、精神的充實和人格的魅力的實現、完整及社會的認可。現在,我才感到,成功是一個綜合的概念。」
任信良聽著沉思了片刻,說:「就說這前半句吧,說的倒是實情,實際情況確實如此。但是,你注意到沒有?這後半句讓人聽了就有些摸不著邊兒了。嘿嘿!成功意味著追求的樂趣、心理的滿足、體魄的健康、精神的充實和人格魅力的實現以及完整社會的認可。聽聽!這叫什麼話?追求的樂趣是什麼?心理如何滿足?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凡事一具體就深入,這是當年我們這些參加『三講』活動人經常用的一句經典話語,很實用。除了追求的樂趣、心理的滿足,其餘都是幌子,說得有些太冠冕堂皇了吧,本人也是有過當企業老總的經歷的,根本沒有他說的那麼崇高。扯淡,純屬扯淡,假話連篇,瞪著眼睛說胡話。一言以蔽之,僅僅是鑽營,僅僅是不顧死活的鑽營而已,為名,為利,為享受,為感覺,為了虛無的一切,大話連篇地表白,揚言自己領悟了什麼,啊就……啊就,人生的真諦!」
「啊!―呸!」任信良的話說到這裏,情緒有些激動,話有些結巴。他停了停,緩了口氣接著又說道:「究竟什麼才是人生的真諦?說了半天不還是一廂情願嘛!隔靴撓癢,雲山霧罩的,離人生的真正定義差得太遠太遠。還揚言什麼綜合概念!拉―拉倒吧!哈哈!」任信良說完一陣的冷笑,那笑中包含著鄙夷和不屑,笑聲中包含著任信良的大感大悟。
成功被所謂的成功人士定義成一個綜合的概念,這種綜合的概念又被任信良輕鬆地否定,被重新詮釋為一個新的概念―百般地鑽營。或許,任信良不算是一個成功的人士,根本就沒有資格否定這個由所謂成功人士自己下的定義。但是,難道所謂成功人士他們所說的成功的目的真的就是為了那個什麼都包括的「綜合概念」?我忽然發現,我打算寫的這本書已經自覺不自覺地觸及了一個非常性的敏感問題―中國人的最大缺點是否就是鑽營的問題,他們習慣於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中的百般鑽營,目的就是為了追尋著、追求著他們所謂的「沒有遺憾的人生」,而美其名曰「成功無悔」。我驚慄了!一股涼氣從腳底慢慢地升起。
成功的涵義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對於那些身上擔負著國有資產保值增值使命的國有資產的出資人代表、那些被稱為企業領導人員的人們,對於那些身上肩負著黨的政治使命和政府職責的官員們,對於那些兩代甚至三代習慣而無奈地安身立命於國有企業的員工們,換句話說,對於我們這個社會上扮演著不同社會角色的每一個人來說,成功又該是一種怎樣的詮釋?我的內心沉重起來,心裏開始琢磨著如何拓展書中人物的內心世界,開始琢磨著如何把小說的主題向更深的層次挖掘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