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坎坷文學路
――寫在《父親的遺物》出版之前
從二○○七年到二○一四年,八年間我相繼出版長篇小說六部,中篇小說及評論各一本。可是在散文創作方面,則只有寥寥可數的這幾篇,故此,我曾把它們歸類為小說創作之餘的副產品。然而並非我獨鍾小說或評論,散文可說是我踏入文壇的啟蒙,無論書寫的篇數多寡,字字都是我心血的結晶,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尤其當累積到一個可成書的數量,更理應為它們做一個妥善的安排,豈能視為敝屣而棄之!它或許就是我決定出版這本散文集的原委。
眾所皆知,散文是一種異於小說、詩歌和戲劇的文體,縱使它有記敘、抒情、議論、詠物與遊記等多種敘述法,大凡書信、日記、小品、雜文、序、跋……等等,幾乎都被歸納在散文這個文類裡。因此,它可書寫的範圍可說相當廣泛,也是初學者邁向文學路途必經之徑,更是作家心靈深處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故而它的美學屬性是不容輕忽的。即使它可書寫的題材包羅萬象,然若想寫出一篇讓人印象深刻又感人的散文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長久以來我對散文的一點體悟。
但是,散文是否可以虛構呢?當這個議題浮上檯面而引起諸多討論時,我曾試著以目前的社會形態與風氣,書寫兩篇虛實交錯的作品〈風雨飄搖寄詩人〉與〈看海〉。當它們相繼地在報刊發表時,果然引起某些讀者對文中人物的好奇和猜想,甚至有人竟大膽地假設我書寫的是某人,足見當前社會就有如此的現象存在著。因此我認為只要深入人心而避免過度渲染,散文似乎是可以虛構的。可是繼而一想,散文這種文類終究不同於小說,一旦虛構似乎就成了小說。故而在虛擬與寫實之間,何者才是我該追求的,的確讓我掙扎了許久。而什麼才是散文創作的最高意境?或許,必須源自作者誠摯的心靈之聲和切身的感受。即使每位書寫者都有不盡相同的表達方式,毋須受到旁人的左右,但經過再三的思慮,倘若不是真情實意的流露,或是內心誠摯的感受,往後虛構的散文我將不再碰觸。
在這本散文集裡,連同序跋雖然只有區區的二十餘篇,但如果依書寫及發表的先後順序來排列,似乎有點零亂,故而我依內容把它區分成五輯,以方便讀者們閱讀。書中除了〈風雨飄搖寄詩人〉與〈看海〉兩篇外,其餘都是我罹患血癌之後的作品。當白血球的指數由先前的三萬八千上升至目前的十萬一千時,如果心裡沒有一點恐慌那是假的,倘若嘴硬說不怕死也是騙人的。每逢拎著簡單的行囊踏出家門準備赴榮總就醫時,內心的懊惱隨即油然而生,那種感受並非常人所能領會。但是,在恐慌、懊惱與死亡的糾纏下,卻也激起我更強烈的創作毅力,只因為此生尚有許多未了的事宜,必須趁著夕陽尚未西下的時刻逐步來完成。一旦錯過,什麼使命或理想,都將淪為空談。
儘管無情的病魔正逐漸地摧殘我的身軀,就猶如黑夜即將籠罩大地,縱使不能讓時光迴轉,生命中燦爛的陽光亦難再重現,但豈能因病魔纏身而喪失鬥志和希望!於是我謝絕所有的應酬亦鮮少出門,把大部分時間給予我熱愛的文學。無論是閱讀或寫作,都能讓我暫時忘卻自己是一個罹患重大傷病的人,它或許就是我此時還能在人間遊戲的主因。尤其在罹病的這段期間裡,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拉拉雜雜地寫下《了尾仔囝》、《花螺》、《槌哥》、《小辣椒》四本小說,以及評論《不向文壇交白卷》與《父親的遺物》這本散文集。倘若沒有堅強的意志,而在瞬間被病魔擊倒,或許,我的文學生命早已終止,焉能為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留下這些篇章。即便仍有不盡人意之處,但能夠把它書寫出來總是可貴的;至少,比某些驕傲自大卻又眼高手低的人好許多。
〈一個重大傷病者的心聲〉這篇作品,雖然只是《金門日報.言論廣場》上的一篇投書,缺少了一點文學氣息,可是卻能引起諸多鄉親的共鳴與相關單位的重視。即使只是千餘字的短文,得到的效果則超乎想像。此時把它歸納在散文集裡,似乎並無不妥之處,非僅可以讓讀者們瞭解金門的醫療水準,也同時看看某些醫師囂張跋扈的服務態度。縱使我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個簡單的道理,然對於這種沒有同理心卻又不能視病如親的醫師,如果不適時予以提醒,讓他有所警惕,往後勢必更肆無忌憚。
那時,當他擺出一副醫師之尊的高姿態而罔顧醫德時,卻萬萬沒想到,站在他面前這位髮白齒落、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手中卻握有一枝筆。而這枝毫不起眼的禿筆,正好可揭露他虛偽的面目,更可把他放肆傲慢的態度公諸於世。所謂人不可貌相,自有它的道理存在。此事經《金門日報.社論》的呼應,議員諸公的質詢,可說在這座小小的島嶼喧闐一時,署醫始發覺到理虧,也同時警悟到金門人不好惹,金門老人更不可欺,最後不得不指派醫務主任出面解釋。其前因後果,讀者們可從〈風暴之後〉看出一些端倪。雖然事隔多年,可是每當想這件不愉快的事,仍舊讓我血脈賁張,但願老天爺能賜福於這座島嶼,讓金門人免予遭受重大傷病之苦!
回顧二○○九年,當榮總血液腫瘤科醫師診斷出我罹患血癌時,惟恐在人間的時日不多,於是火速地把友人為我寫的序言及書評做了一番整理。當我重新拜讀那些文稿時,諸家除了對拙作有著深中肯綮的詮釋外,對老朽更是鼓勵有加。如今我即將遠赴另一個世界,怎可把他們的心血視為敝屣,果真如此,我便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又有什麼格調可言。故此我夜以繼日,依時間的先後順序把它們編輯成書,復以《頹廢中的堅持》為書名,以〈後事〉乙文代序,並於二○一○年五月出版面世。
然而,這本書出版迄今已歷經好幾個春夏和秋冬,而我卻還幸運地活在人間。下一個待辦的﹁後事﹂,倘若能如我所願由自己來左右,我將義無反顧地以友人費盡心思為我書寫的文章為首要,任憑是隻字片語也是我生命中的奇珍異寶。誠然我熱愛這塊純樸敦厚的土地,卻也珍惜每一個與我誠摯相與的鄉親和朋友,因為他們在我心中同等地重要。
當這本散文集送請出版社評估時,我又相繼地寫了〈父親的遺物〉與〈虛實之間的差異〉等作品。趁著該書尚未進行排版時,我必須把它一併收錄在這本書裡,倘若留待下一本散文集的出版,不知得待何時。尤其是〈虛實之間的差異〉正好可與〈老調重彈〉相呼應,因為這兩篇作品的題材,均與爾時的軍中樂園有關。不可否認地,原本對豆導籌拍的《軍中樂園》影片,抱持著很大的希望。可是當這部片子殺青正式上映後,卻與史實有嚴重的落差,的確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因此,身為當年軍中樂園業務承辦人,我必須以嚴肅的態度來為這段歷史做辯護,並還原它的原始面貌,以免觀眾受到影片的影響而被誤導。
縱然,四十餘年的文學之路坎坷難行,舉步時沿途又滿佈著荊棘與藤蔓,走來可說格外地艱辛。然而,儘管比他人付出更多的代價,卻因所學有限,只能以通俗的文字和語言來表達,未能書寫出意境更高的作品來回饋這塊土地。可是為了未完的理想和使命,無論旁人如何地看待,凡事盡其在我,我無悔走上這條坎坷的文學路。
二○一四年十月於金門新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