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梅花樹下,有著父母的過往和心願。
當父母與弟弟相繼離世之後,獨留阿圳一人……
失去家人庇護的他,該如何像冬天的梅花一樣,
熬過酷寒,直到開出沁香的花蕊?
在民國四十二年的春天裡,一個強壯的小生命呱呱落地了!
他是彭小盛,洪梅花與彭雙喜的第一個寶貝。
這是一個溫暖的小家庭,雖然不富裕,卻充滿著愛。
然而現實的生計壓力讓洪梅花在長期積勞成疾下,
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後終將撒手人寰;
父親獨自撐起經濟支柱,無暇照顧小盛,只好將他送到親戚家寄養。
寄人籬下的小盛,卻沒想到這另一個名為「家」的地方,
不僅不是安心的避風港,還似乎是夢魘的開始。
然而,逃避與放棄從來不會是他生命中的選項……
無論洗衣、煮飯、餵豬、放牛,阿圳都不敢喊苦;
就算吃不飽、睡不暖,阿圳仍是堅忍著信念,不放棄任何一絲轉機。
當萬物百花皆在沉睡之中,
唯有梅花熬過冷風呼嘯的寒冬,
綻放沁人心肺的撲鼻香。
◎ 國小中、高年級以上適讀
作者簡介:
洪宏
是個喜歡幻想,想法千奇百怪、天馬行空,愛搞笑的矛盾綜合體!
當過家教老師,過著和小朋友說說、笑笑的生活,現在是一枚社工人員,還在過說說、笑笑的生活。
平時都忙著論文和期刊的撰寫。當然,還有最喜歡的寫作!
已出版數本小說,寫過各種類型的故事,目前傾力於兒童文學創作,期許自己成為一個全方位的創作者,更希望寫出來的作品能為讀者帶來快樂和安慰。
文字是表達思想的工具,所以,喜歡用文字堆砌腦中各式各樣的故事,希望藉由文字帶人回到愛的原點,回歸最純粹、美好的心。
喜歡堆砌腦中各式各樣故事,希望為世間一切的不圓滿編出美麗的結局,讓讀者回歸最純粹、美好的心;更期盼寫出來的作品,能讓讀者在疲憊時願意翻閱,並能帶來快樂和安慰。
著作:閃亮銀河俏公主Vol.1-歡迎來到不可思議星球》、《閃亮銀河俏公主Vol.2-邱比特的惡作劇》、《仙劍小龍女-來自神龍的呼喚》、《為愛找一個家》、《永不放棄的孩子》(福地出版)、《我想快快長大》(文房出版)。
章節試閱
楔子 花開花飛花滿天
今夜,靜謐安詳,十分美好,窗外,街燈明滅,月光將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了美麗的色彩。
「凱琳,阿公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是什麼故事呢?」凱琳牽著妹妹的手,好奇的張大雙眼。
「一個關於阿圳的故事。」
「阿圳的故事?」
「是啊!我要說他的故事給你們聽!」
凱琳和妹妹點了點頭,靜待阿公說故事。
靜靜的聽吧!孩子們,靜靜的聽吧!
第一章 落絮飛花隨風逝
民國四十二年的早春,位於臺灣後山一個小村落的一戶人家裡,洪梅花挺著大肚子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刺繡,給那未出世的孩子象徵性的做幾件小衣服、小被包、小枕頭。
一條小生命正在她體內茁壯,她愛極了腹中的孩子。母性的愛,幾乎從懷孕那一天就開始了。
還記得產婆說孩子會在三月出世。再過不了幾日,就是三月天了,她常常陷入恍惚的情緒裡,揣測孩子是男還是女?
此時,隔壁家的陳大嬸手拿著一個籃子,朝洪梅花走來:「來來來,這些雞蛋送給你吃,來補補身子。」
洪梅花放下手中的針線,站了起來:「大嬸,這麼好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收下?」這時每個家庭的物資非常缺乏,有番薯吃就不錯了,哪能常吃到雞蛋?
「說什麼客氣話,我們又不是外人,大家是鄰居,互相照顧是應該的。」陳大嬸扶著洪梅花坐下:「你坐,肚子大不要起身。」
「可是,你們家人多,會不會不夠吃……」
陳大嬸的媳婦江秋花興沖沖的走了過來。
「你就收下吧!這是我們有個當軍官的遠房親戚送來的,除了這一籃,我們家還有呢!」
洪梅花不再說什麼,感動的對她們點頭示意後收下。
「你在做孩子的衣服嗎?」陳大嬸看著她手邊的針線。
「是啊!想做些衣服給孩子穿。」
「孕婦不能拿尖銳的東西,要是傷到怎麼辦。」
「我會小心的。」
洪梅花突然挺直了腰,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
「怎樣了?」
「沒什麼……」洪梅花微笑了起來,一種屬於母性驕傲與喜悅混合起來的笑。「我覺得孩子在肚裡打拳。他踹了我一腳,我好像幾乎可以抓住他的小腳了。」她用手在肚子上輕輕的撫摸著。
「這麼好動,一定是個男孩!」陳大嬸說完,轉頭對懷孕兩個月的媳婦說:「希望你這一胎是個男孩。」
「……嗯。」江秋花滿臉尷尬。
洪梅花握著江秋花的手,給她些許依靠,她很清楚生個男丁傳香火是家族中的大事。而江秋花一連生三個女兒,讓陳大嬸不是滋味。
「你們聊聊吧!我先回去。」
「大嬸,慢走。」
一等陳大嬸離開,江秋花嘆了好大一口氣:「我也希望生個兒子,現在,兩個老人家都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巴不得我一口氣給他們生十個、八個孫子……」
「哈,生孩子又不是生小豬,一次一窩。」
兩個婦人相視而笑。
「你的肚子看起來尖尖的,這一胎一定是男孩子。」
「真的嗎?」
「我聽人家說懷孕的肚子尖,準是個男孩。」
江秋花聽了,眼睛都發亮了。
「真希望是個男孩,這樣就有個交代了。」
「放心,我不會看錯的。你生兒子的可能性很大。」
她們手握著手,微笑對望著。
這時,一個小女孩嗚咽著朝她們走來。
「媽,我的布娃娃髒了。」小女孩拎著一個沾滿泥土的布娃娃。
「怎麼會弄髒?」江秋花看著她的大女兒蘭茵。
「隔壁牛大哥說要捉泥鰍,布娃娃也想去,我就帶著她去,但不小心掉到泥巴裡。」
「布娃娃也想去?她跟你說的?」
蘭茵點點頭。
「布娃娃怎麼會說話?」
蘭茵皺皺眉頭,又用舌頭舔舔嘴脣,想了半天說:「我昨天晚上夢到的,布娃娃在夢中跟我說,她也想去抓泥鰍。」
看著童言童語的蘭茵,洪梅花搖頭笑了笑:「好了,不管布娃娃會不會說話,或說了什麼,現在趕快去洗個乾淨,把髒衣服換了。」
「哎呀!要是讓阿嬤看到,會氣得不得了。」江秋花對洪梅花說:「我帶她去洗澡。」
「好。」
「走,我們去洗乾淨!」江秋花牽著蘭茵離去。
洪梅花微微感到幾分疲倦,拿著針線和那一籃的雞蛋回房去。
黃昏的風柔和的吹拂著,落日在巷子的盡頭沉落,彩色斑斕的雲層飄浮變幻,幾隻晚歸的鴿子在天際翻飛,找尋牠們的歸巢。
彭雙喜帶著滿身疲憊回家。一到家門口,就聞到菜香味。
「怎麼會有雞蛋?」
「是隔壁大嬸送來的,說是要給我補身子。」
「真是太謝謝他們一家人了,總是麻煩他們。」
「是啊!很多事都是他們幫我們張羅的。」
「都是我不好,沒有能力讓你進補。」他歉疚萬分,用充滿了歉意的聲音說:「還一直讓你跟著我吃苦。」
洪梅花出生於卑南族的貴族,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又從事教職,是個人人欣羨又崇拜的女子,上門說媒的人就未斷過。
能娶到她,大家對彭雙喜是既羨慕又嫉妒。夫妻倆從相遇到結婚,經過了一番奮鬥和掙扎,因為洪梅花的父親對於這段婚事,非常遲疑,只是,命運似乎早已注定好。
洪梅花有吃苦的決心,她辭去教職,下嫁給身無分文的彭雙喜。婚後,在洪梅花的嫁妝,一塊旱地上,築起了他們遮風避雨的家。
握著洪梅花的手,彭雙喜更感到愧疚,於心不安。她在結婚前,從沒做過粗事,但現在,她跪在地下搓洗衣服,或埋在廚房的油煙之中做飯,手上全是傷痕,有菜刀割傷的、荊棘刺傷的……
她把溫暖的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別這麼說,只要我們生活得快樂就好了。」她打量著屋子,微笑的說:「能有片瓦蔽風雨,就很不錯了。」她那雙明眸裡,盛滿的全是幸福。
彭雙喜順著妻子的眼光打量屋子,最初,這裡雜草叢生、蛛網密結、田鼠築巢而居,荒草和籐蔓一直爬到隔壁家的窗格子上。他們費了好大的工夫整理,將積蓄散盡,蓋了這間房子,室內的家具全是洪梅花家人送來的。為了作為紀念,夫妻倆還在屋後種了一棵梅花樹。
「你帶給我很多很多。你是我唯一的財產。」
「還有我肚子裡的孩子。」
「對!還有我們的孩子!他是我們的財寶!」彭雙喜下決心的說:「不能這樣窮困下去,我要想辦法改善這種生活,讓你們生活無憂。」
夫妻倆以滿心的喜悅來等待孩子的出世。
可是,事情總是不會那麼順利,彭雙喜一心謀事,卻一連好多日,找不到一個能餬口的工作,他沮喪、鬱悶到極點。
這天,洪梅花挺著大肚子正準備煮飯,她走到灶邊,把木柴送進灶孔裡,燃著了火,鼓著嘴吹。
可是,氣實在不足。她有些無力的望著今天早上母親帶來的豬肉。母親勸她休息,要她回娘家待產,可是,她固執的操勞如故。面對自己的命,她只想捱過去,而不願向娘家伸手求助。
怕火滅了,她吸了一口氣猛吹,火終於在一番奮鬥之後燃了起來,她淘了米,放在灶上煮稀飯。
突然,肚子一陣翻天覆地的絞痛,她痛得彎下身。
痛啊!那小生命正在她體內掙扎!
孩子……不要再這樣拉扯了,不要再這樣撕裂了……她感到孩子要衝出體內。
她脫口叫出聲來。無助的、哀求的、慘厲的叫出聲來:「啊!救我……誰啊!救我!我要生了……」
在大門口,正在玩布娃娃的蘭茵,聽到叫聲,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
「阿姨,您怎麼了?」
「蘭茵……快!快叫阿嬤來,說我要……我要生了。」
「喔……好。」蘭茵連忙跑回家。
片刻,陳大嬸和江秋花跑了過來,一人一邊扶起洪梅花走進房間。
陳大嬸對江秋花說:「你快去讓阿雄叫阿清婆來!」
「不要怕!產婆很快就來了!」
「大嬸,好痛……」汗水從額頭上大粒大粒的滾下來。
「生孩子就是會痛,忍一忍就過去了,我一連生了八個孩子,都是咬牙過去的。牙一咬就過去了。」
洪梅花聽話的咬牙,但疼痛實在太劇烈了,她昏了過去。
似乎昏迷一段時間後,劇痛把她驟然痛醒,她看到阿清婆正幫她拭汗,不住口的喊著:「醒來!醒來!不可以睡著!」
「好痛啊……」
阿清婆輕拍她:「現在用力!把孩子生出來!用力!再用力!」
外面一陣激烈的叫聲:「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她怎麼了?」說話的人是彭雙喜,阿雄叫了阿清婆,順道也叫了他回家。
聽到呻吟不止的聲音,他像個馬力十足的火車頭,猛烈的打開門衝進去。但是,床邊正忙著的婦人全驚動了,陳大嬸立刻攔過來,抓住他就往屋外推去,嚷著說:「出去!出去!女人生孩子,男人家不要看!急什麼?頭胎總是時間久一點的!出去!出去!稍等啦,沒要緊,稍等就當阿爸啦!人家阿清婆接過幾百個孩子了,不要你操心!出去等著吧!」
彭雙喜只好在外面乾等著。天知道他有多焦急!
在阿清婆的鼓勵和催促下,洪梅花使盡了力,像有個千斤重的墜子,忽然從她體內用力往外拉扯,她張大嘴,狂呼出聲。
陳大嬸和江秋花齊聲歡呼:「生了!生了!生出來了!是個男孩子!」屋內傳出一聲嘹亮的哭聲,新的生命力在吶喊著。
聽著兒子嘹亮的啼哭聲,洪梅花的汗水和淚水一齊滾落。生出來了?生出來了?她的孩子?她期待的孩子啊!
阿清婆替孩子清理乾淨後,將他包裹起來,抱到洪梅花身邊。
洪梅花望著那紅通通的、皮膚皺皺的小東西。那孩子好小好小,小手好可愛的握成了拳頭。
她貪婪的看著,心怦怦的跳。
這就是我的孩子啊!這個瞬間挑起了她體內所有的母性。
彭雙喜被叫進了屋裡,他一眼看到妻子,她躺在床上,白被單蓋著她,她的臉色比那白被單還白。
「你沒事吧?」
她點頭。
「孩子,看,我們的兒子。」
看著襁褓中的孩子,一張紅通通的小臉。彭雙喜乍驚乍喜,父性已經在他心中溫柔的蠢動了。
彭雙喜抱著兒子,近乎崇拜的看著他的小手、小腳,感到生命真是偉大極了。他他粗手粗腳的撫摸孩子的額頭、手腕、腿和那細嫩的小手、小腳,小傢伙受驚的張開了眼睛。「謝謝天!」他喃喃的說,一瞬間,感到生命是如此的神奇,一個身體裡流著他血液的小生命就這樣降臨了。
他握住了妻子的手。
「孩子很漂亮,像你。」
「你喜歡他嗎?」
「當然。我喜歡他,他是我們的孩子。」他心裡充滿了愛和驕傲,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動。
在新生命來臨的喜悅裡,彭雙喜夫婦也暫時忘了生活的困難,全心全意的撫養孩子。
彭雙喜在喜悅之餘,忙著幫兒子取名字。不過,這也讓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嘆了口氣。
「怎麼了?」洪梅花不解的看著丈夫。
「兒子不知道該姓什麼好。」
「不就姓彭嗎?」
彭雙喜再嘆了口氣說:「彭並不是我的本姓。」
洪梅花更不解了。
「我本姓林!」彭雙喜娓娓道來:「我母親從小就在彭家當童養媳,正式結婚前,彭氏往生,我父親招贅進彭家,他們結為連理,才生下了我。父親雖姓林,但為了彭家的香火,我姓彭。我出生不久之後,父親便離開了我們家,我從沒看過他。之後,母親改嫁黃家,生了四個弟弟,黃叔往生後,母親又再改嫁李家,生了么弟。」
洪梅花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她從不知道這一段經過。雖然,跟婆婆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她聽很多人說婆婆愛叨念、碎嘴,而丈夫的五個弟弟,雖然總愛找丈夫借錢,卻又欠錢不還,所以平時也很少來往。
「不管如何,孩子還是跟你姓吧!」
「既然我姓彭,孩子也跟著姓彭吧!將來,他要是想改姓林或姓洪,就由他吧!」
洪梅花點了點頭。
「這孩子……」他得意的說:「就取彭小盛吧!希望他運旺時盛,能為這個世道帶來安定、興盛。」
洪梅花再點了點頭。
兩人滿足的看著彭小盛。小生命是他們兩個的,他們想在人生的旅途上,好好的走下去,為他們,也為他們的孩子!
兒子是他們的希望、快樂,和愛!
彭小盛對著父母綻放笑容,渾然不知他來到一個多難的人間,和一個多難的時代。
因為彭雙喜是客家人,彭小盛的乳名,也取客家話的「阿圳」。從呱呱落地後,大家都稱呼他阿圳。
未滿一歲的阿圳非常愛哭。白天哭、晚上哭、夜裡也哭。洪梅花常被他哭得心慌意亂。
陳大嬸說哭是「運動」,但是,阿圳「運動」的時間非常混亂,不管是夜深還是清晨,他愛運動就運動。
彭雙喜辛苦了一天,夜裡被阿圳驚醒,洪梅花只得在屋外走來走去,一面搖晃著孩子,一面唱著一支閩南的搖籃曲:「囝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囝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搖兒日落山,抱子金金看,你是我心肝,驚你受風寒。囝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囝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
阿圳被搖得舒適,非但不哭了,還破涕為笑,睜大了他那雙烏黑的眼珠,嘴裡咿咿呀呀的說起無人了解的語言。
洪梅花抬頭看著滿天星辰,低頭對手上的嬰孩說:「孩子,你看天空,天空有好多星星,你也是一顆星星,是最閃耀的星星。」
除了阿圳的「運動」,他的營養,更是讓洪梅花擔憂。
因為彭雙喜的薪水只夠買二十天的米和菜,生活困苦的他們,有時候十來天都沒東西可吃。當孩子出生後,生活更是捉襟見肘。
洪梅花的奶水不多,無法提供阿圳足夠的營養,米缸裡糧食越來越少,家用也越來越拮据。在這種情況下,洪梅花只能非常辛苦的去維持各項家庭開支,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透支。
她將菜錢降到最低限度,每日只吃青菜和一些醃蘿蔔,幾乎不吃肉,總算有點小錢買些便宜的奶粉或烹煮米湯,替阿圳補充營養。
她抱著兒子,耐心的餵他吃米湯和蔬菜汁。孩子才五個月,就會衝著她笑,那笑容天真無邪,像蘭茵的老師送她的那張畫片兒上的小天使。
除了兒子的營養,為了讓丈夫可以多吃一點,她將自己的飯分給丈夫吃。
「你不吃嗎?」
「我不餓,你吃。」
「真的不吃嗎?我看你碗裡連飯都沒有,只有一點醃蘿蔔。」
她溫柔且堅決的說:「你吃!別管我!你工作辛苦,多吃一點!」
彭雙喜不疑有他,也因為工作一天肚皮不斷唱空城計,他餓得將桌上的飯菜全吃下肚。
然而,父子的營養充足了,她的營養卻差了。洪梅花也不知是不是月子沒做好,她的身體明顯比以前更差了,在家中操持家務,每天不是腰痛,就是腳痛。
洪梅花過得如此艱苦,江秋花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時時帶點吃的、喝的,來找她串門子。
也多虧了江秋花,讓洪梅花不致於太辛苦。江秋花總是幫忙照顧阿圳,同時也希望藉著照顧阿圳,能讓她沾沾福氣,這胎能生個兒子。
「現在身體還好嗎?」
「這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阿清婆說你再三個多月就要生了。」
「我有婆婆照顧,沒問題的。倒是你……」江秋花看著她憔悴、消瘦的身形。「你不要太虧待自己,阿圳還這麼小,還需要你照顧她。」
「我知道。」她的聲音裡帶著好多的辛酸。
「知道就多吃一點。」江秋花把帶來的一碗豬肉湯端給她:「這是我娘家帶來的豬肉,是給我進補的,你喝吧!」
「這是給你進補的,我怎麼能喝呢?」
「我要喝還會沒有嗎?這一碗是我特地留給你的。」
「真是謝謝你,秋花。」接著洪梅花轉頭,將那碗盛滿的豬肉湯,輕輕擺在桌上。
「你喝完,把豬肉片也吃完,我再回去。」
「沒關係。我等一下慢慢吃。」
「我看著你吃。不然你又會留著,最後什麼都沒吃。」江秋花非常了解她,總是吃了幾口,就偷偷藏起來,想留給丈夫吃。
「好,我吃。」拗不過江秋花的好意,洪梅花把豬肉湯喝完,把豬肉片吃了。
在江秋花的關心下,洪梅花的身子稍有好轉,但長期下來的營養不良,讓她埋下日後疾病的因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雖然生活並不富裕,但是,夫婦倆相當知足,阿圳也在父母滿滿的愛裡成長。
這天,阿圳滿兩歲了。
兩夫妻沒有能力幫兒子慶生,就簡單的用白糖和饅頭替他慶祝。平時很難得吃糖,今天有糖吃,還有好多的饅頭,阿圳開心極了。
白糖沾了滿臉,像長了白鬍子,而他還不滿足,一口饅頭又一口白糖。彭雙喜一見,不禁笑開懷。
「今天是你的生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阿圳點頭如搗蒜,吃得不亦樂乎。
洪梅花最近這幾個月,不知怎麼的,總是感到食不下嚥。她原以為只是勞累而已,但身子卻越來越不適。在彭雙喜的堅持下,洪梅花去給阿清婆檢查,證實她懷了第二胎。
彭雙喜寵愛的摸著兒子的頭:「阿圳,你要有弟弟或妹妹了喔!」
「弟弟?妹妹?」阿圳不懂。
「媽媽肚子裡有孩子,你要當哥哥了!」
「不知道這一胎是男的,還是女的?」
「不管男的、女的都好。」
「我們雖然生活窮苦,但只要我們跟孩子能平安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是啊!我只要有你們兩個,再加上你肚子裡的孩子,我就滿足了。」
此時洪梅花懷了五個月的身孕,幾個月之後,她的第二胎誕生,也是個男孩。再次喜獲麟兒的彭雙喜開心得不得了。
「是弟弟喔!阿圳有一個弟弟了!他的名字叫彭小權!」
「媽媽,辛苦了。」阿圳看洪梅花汗流浹背的生孩子,感到不捨。
「媽媽不辛苦,你要好好愛弟弟喔!」
「我會幫媽媽照顧弟弟。不會讓媽媽辛苦。」
「乖!我的好兒子!」
洪梅花看著眼前的家人,感到自己的整顆心,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包圍。人生一世,追尋的不就是這個嗎?能這樣強烈的感覺著「愛」與「被愛」……這世界實在太美好了!
只是,人生的變化,實在是誰都料想不到的。
生完孩子後,洪梅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不但沒有奶水給孩子吃,連帶阿圳去溪邊洗衣服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的身體怎麼了?」這樣的疑問使她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然而,為了不讓丈夫與孩子擔心,她總是強忍著身體的痛楚,不願透露一絲愁容。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稱意的事一樁連一樁。外頭盛傳彭雙喜外遇,洪梅花起先不相信,但透過江秋花證實了此事,讓她不得不信,也傷心積怨。
請醫生的錢籌不出來,再加上傷心過度,才短短幾天就讓洪梅花病倒床榻。
看著母親奄奄一息、無法動彈的躺在那張木板床上,嘴脣越來越白,小小的阿圳每日守在母親病床前,聽著母親一聲又一聲的呻吟,心中越來越慌張。
「媽媽,不痛不痛。阿圳在這裡陪媽媽,媽媽不痛不痛。」
洪梅花睜開眼睛望著兒子,努力集中自己渙散的神志,她看著兒子擔憂的看著自己,她想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費盡了力氣,卻只能擠出氣若游絲的聲音:「孩子,如果媽媽死了,你們怎麼辦?」她心裡早有準備,只是捨不得兒子。
阿圳只有兩歲半,還不了解「死」的真正意義,他只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眼眶也充滿了淚水。
彭雙喜抱著乳名取叫阿弟仔的二兒子,一下子跪在床前,他的臉色白得像紙,眼睛又紅又腫,粗糙的大手握著妻子骨瘦如柴的手,他的聲音沙啞、粗暴且哽咽:「我錯了!你懲罰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洪梅花的神情冷漠,態度飄忽,眼睛黑黝黝的如不見底的深潭,使彭雙喜無法看透她,但他知道,沒有言語能使妻子動心了。
陳大嬸非常了解洪梅花的狀況,她看著眼前的一家人,不禁都潸然淚下,喃喃的念起經來。
江秋花不停拭著眼中的淚:「梅花,你要為我們大家的期盼而活著呀!」
「要活著、要活著、要活著、要活著……」洪梅花周邊的聲音,全匯為一股大浪洶湧澎湃的對她湧來:「要活著!」,又彷彿是有人用了天搖地動的力氣大聲吶喊:「要活著!」
但是不論她如何掙扎,那股能量還是從她體內往外流去,帶著她的生命力,往外流去、流去、流去。
生命力似乎完全抽離了她的身體,洪梅花覺得自己往濃霧中隱去,整個身體都輕飄飄了。
阿圳再也撐不住了,小嘴巴癟呀癟的,終於「哇」的一聲,放聲痛哭。
媽媽!我的媽媽啊!
囝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囝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
搖兒日落山,抱子金金看,你是我心肝,驚你受風寒。
囝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囝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
楔子 花開花飛花滿天
今夜,靜謐安詳,十分美好,窗外,街燈明滅,月光將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了美麗的色彩。
「凱琳,阿公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是什麼故事呢?」凱琳牽著妹妹的手,好奇的張大雙眼。
「一個關於阿圳的故事。」
「阿圳的故事?」
「是啊!我要說他的故事給你們聽!」
凱琳和妹妹點了點頭,靜待阿公說故事。
靜靜的聽吧!孩子們,靜靜的聽吧!
第一章 落絮飛花隨風逝
民國四十二年的早春,位於臺灣後山一個小村落的一戶人家裡,洪梅花挺著大肚子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刺繡,給那未出世的孩子象徵性的做幾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