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不散
沈清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了一把藤葉,剛隨眾人湧入洞中,就聽一個聲音傳來:「沈峰主,又見面啦。」
心魔劍插在山洞盡頭的岩縫之間。那黑氣紫煙便是從它劍鋒上溢出的。天琅君坐在一塊青石之上,尚清華就站在那塊青石前不遠處。
洞外的天光投射進來,照亮了天琅君半邊身體。登時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沈清秋總算知道尚清華剛才為什麼叫那麼慘了。
天琅君雖然面上笑容依舊一派優雅,卻因為小半張右臉盡皆成了腐爛的紫黑色,顯得這笑容極其恐怖。
他左邊袖子空蕩蕩地癟著。看來,那條總是掉下來的手臂,再也接不回去了。
這副破破爛爛、油盡燈枯的模樣,可跟沈清秋想像中的最終Boss不太一樣。
沈清秋忍不住留意洛冰河神色。只見他臉上是接近於木然的平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天琅君側了側頭,道:「來的比我想像得要少。我還以為,會像上次白露山那樣,數百名高手齊上陣呢。」
無妄哼道:「你看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身邊一個嘍囉都沒有,還用得著那麼多人來嗎?」
天琅君道:「嘍囉嘛我這裡的確沒有,不過外甥倒有一個。」
話音未落,洞中閃過一道青影。竹枝郎無聲無息擋在了天琅君側前方。
不知為什麼,這一對主從,都是一身狼狽。天琅君的露芝軀不適應魔氣,被腐蝕得坑坑窪窪,這可以理解。竹枝郎竟也瞳孔泛黃,脖子、臉頰、額頭、手臂,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爬著一塊一塊的鱗片,猙獰可怖,看上去和露芝洞裡的半人半蛇形態十分接近。
他啞聲道:「沈仙師。」
沈清秋:「是我。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岳清源不動聲色:「師弟,你和這位又有何淵源?」
淵源深了去了。事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跟這位有著莫大的關係。沈清秋正想說話,天琅君微微一揚下巴,對岳清源瞇眼道:「我記得你。」
他想了想,確定地說:「當時幻花宮那老兒要你助他偷襲,你沒理會。如今蒼穹山的掌門是你?倒還不錯。」
岳清源道:「閣下記性也是不錯。」
天琅君笑著笑著,嘆了口氣。
「如果你們也被壓在一個黑黝黝的地方十幾年,不見天日,每天只能想些過往之事虛度光陰,也會像我一樣記性不錯的。」
這次沒人答他的話了。岳清源握住玄肅,連鞘帶劍打了出去。
天琅君堪堪避過,轟隆陣陣,他身後洞壁被生生轟塌了半邊,開了一個大洞,外面便是高空,飛沙走石跌落,向下方墜去。寒氣霍地流捲而入,細碎的雪花漫空飛舞,迷人視線。百丈之下的冰面上,隱隱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獸鳴和廝殺聲。第一波南疆魔族已經落地了。
天琅君道:「我猜,一定又是百戰峰打頭陣。對不對?」
十人分散開來,從各個角度抄了過去。無妄法杖揮得虎虎生風,剛猛十足,搶攻在最前。竹枝郎被玄肅逼得節節敗退,卻仍盡職盡責地吸引著大部分的火力。天琅君繼續坐在青石上,清閒得很,道:「當年我便記得,你拖到最後一刻才拔劍。今天也要這樣?」
岳清源不答話,正要一掌擊上竹枝郎胸口,另一名掌門搶先打了上去。竹枝郎不避不退,生生受了這一擊,可發出慘叫的卻是那名掌門。
沈清秋瞳孔驟縮,喝道:「別碰他他身上都是毒!」
混戰之中,幾人中毒,幾人被爆炸的魔氣靈力震出洞外,身體飛入半空,下墜的途中翻上了飛劍,才穩住身形。尚清華偷偷摸摸往沈清秋那邊溜,竹枝郎正戰得血氣翻騰,驀地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外蹭,不假思索甩了兩條青蛇過去。沈清秋看得清楚,反手一翻,一枚青葉正要飛出,挽救飛機菊苣的生命,兩條青蛇突然被憑空凝結的一道銳利冰刺穿過。
漠北君鬼影般出現在戰圈之中,拎起尚清華,扔小雞一樣扔到沈清秋那邊,一拳砸向竹枝郎。
接下來的十秒內,沈清秋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暴打」……
竹枝郎這邊被漠北君狂毆不止,圍攻天琅君的火力陡然加大。
天琅君雖沒了一隻手,以一對多,風度仍分毫不墜,道:「唉,你們為何又這樣。以多對一,不覺得勝之不武有違道義?」
一名掌門搶攻道:「對付你這種居心不良唯恐天下不亂的魔族妖人,還講什麼道義!」
下一刻,他的腦袋便被拍成了蒜瓣,四分五裂。天琅君撤掌笑道:「其實我本來沒什麼不良的居心,也不覺得天下大亂多有趣。偶爾越界,來這邊唱唱曲,讀讀書,挺好。不過,既然都在白露山待了那麼多年,不真如你們所想做點什麼,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岳清源指尖一彈,玄肅出鞘三寸,靈力暴漲。天琅君身上骨骼錯位般咯咯作響,「咦」了一聲,道:「果然是掌門。挺好,你師父本人不怎麼樣,挑徒弟和繼任者的眼光倒好。」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肅劍鋒,恍如無知無覺,笑道:「但你為何不盡數拔出?只是這樣,還奈何不了我。」
岳清源目光一沉,玄肅再次出鞘半寸!
忽聽洛冰河涼涼地道:「他奈何不了你。我呢?」
天琅君笑容未褪,突然,一道強勁的魔氣如斧砍刀劈般襲來。
他僅剩的那隻手脫臂而出,被狂風捲起,飛出洞外,直墜下埋骨嶺。
洛冰河終於出手了!
這對父子再次對上,這次,終於輪到天琅君毫無還手之力。
洛冰河兩眼紅得刺目,緊繃著臉,出手狠戾,毫不容情。天琅君現在雙手皆斷,竟然有了左支右絀、應接不暇之態。竹枝郎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漠北君,臉上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見主受困,像是殺昏了頭,橫衝直撞過去。恰好無妄被天琅君魔氣掃過,口噴鮮血,向後飛出,無塵大師迎身去接。眼看竹枝郎就要撞上他,沈清秋見勢不好,閃身擋在無塵身前。
竹枝郎一見沈清秋,黃澄澄的瞳孔閃過一絲清明,猛地剎步,導致身形不穩,踉蹌著險些栽倒,正要繞過沈清秋去助天琅君,倏地一道白光橫穿而來。竹枝郎背部重重撞上洞壁,被生生穿胸釘在了岩石之上。
他胸口那半截修長的劍身,正是正陽。
沈清秋回頭,洛冰河緩緩收手。天琅君平靜地站在他身後兩丈之外。
只站了一會兒,他就姿勢優雅地倒了下去。
……
打完了?
這麼簡單?
沈清秋還有點沒法接受。
他都沒打幾下呢。這就完了?
他拍尚清華:「……你不是說天琅君很難打嗎?」
尚清華心有餘悸:「是很難啊。」
沈清秋:「這贏得有邏輯嗎?」
尚清華:「再難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來。這不是公認的邏輯嗎?」
兩人環顧四周,來時有十人,滿血狀態,到現在,站著的已經沒剩幾個了。沈清秋看著之前視作超難關卡Boss的兩位。一個被釘在牆上,鮮血淋漓;一個正躺在地上,十分符合「飽受蹂躪的破布娃娃」、「斷了線的木偶」此類描述。
半點也沒有打完終極Boss的酣暢淋漓之感,越看越覺得,這根本就是己方在欺負老弱病殘,仗著人多不要臉地群毆……沒錯他們的確是在群毆。
可誰知道會變成這樣?Boss實力和想像中的差太多了!
洛冰河轉回身,滴血未沾,氣定神閒,問沈清秋:「要殺了他嗎?」
他指的是天琅君。竹枝郎聞言,握住正陽劍身,奮力外拔。他脖子臉上鱗片似乎在混戰中被刮去不少,這時一陣一陣用力,血流如注。
自從知道公儀蕭為他所殺後,沈清秋心裡一直有個疙瘩,但這副模樣,實在慘不忍睹,見者很難不同情。雖然沈清秋被他詭異的報恩方式坑了無數次,可好歹竹枝郎從沒對他起過壞心思。
沈清秋嘆道:「都變成這樣了。你何苦。」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乾啞地說:「變成這樣?」
他苦笑道:「如果我說,白露山那副模樣,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師你有何想法?」
一個轟天雷劈到沈清秋腦門頂上。
怎麼,原來白露林那在地上爬爬爬的蛇男才是竹枝郎的原始形態嗎?!
竹枝郎喘了一口氣,道:「我血統微賤,只因我父親是一條混沌巨蛇,母親生下我時,便是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樣。一直長到十五歲,旁人皆棄我惡我,辱我驅我。若非君上助我化為人身,還肯提攜我,我便一生都是一隻蠕動在地的怪物。」
他咬牙道:「君上給了我第一次為人的機會,沈仙師你則給了我第二次。或許對你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萬死莫敢不報……沈仙師問我『何苦』?你說我是何苦?」
天琅君忽然嘆道:「傻孩子,你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
他雖然躺著,卻躺得依舊很雍容,如果忽略掉被魔氣侵蝕的小半張臉,就更雍容了。
他望著天,悠悠地說:「人啊,總是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親密的人,轉眼也可以欺騙於你。何況一直都只是你一廂情願地要報恩?你說再多,他也不懂你,只會厭煩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都沉默不語。
一個本無異心的大好青年,滿心歡喜談了一場戀愛,卻不過一個騙局,被鎮壓在暗無天日的高山之底,無數個日日夜夜。誰有資格讓他不要怨恨?誰有資格讓他「放下吧,看開點」?
無塵大師卻道:「若閣下當年真的無此意圖,聽信讒言,是我們的錯。今日之禍,躲不過,避不得。種惡因,得惡果,遲早都要償還。」
他合掌道:「可蘇施主不惜自服毒藥,也要去見你一面,你又怎能怪她欺騙了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頭。
沈清秋也是一怔,心知無塵大師不會說謊,而他要說的版本,似乎和旁人所述所知的,不大一樣。
無塵大師道:「在昭華寺,因不想讓蘇施主身後遭受非議,也因為答應過要保守祕密,老衲未能開口說出真相。蘇施主是被老宮主強行押回幻花宮的。她執意不肯聽命,不肯將你騙去預先設好了幾十重陣法的圍剿地點。老宮主在水牢對她動刑之際,才發現她已有身孕。強行落胎恐會危及性命,蘇施主更是極力反抗。老宮主便給了她一碗毒藥,就是那碗對魔族致命的毒藥,告訴她只要她肯喝下去,就放她去見你。」
「蘇施主喝了老宮主給的藥,一個人出發。可她不知道,事發突然,情況已變,老宮主將圍剿地點改在了你們往日相會的白露山。」
天琅君怔怔然的。他軀體殘缺,還有血跡凝在唇邊,這樣勉力抬頭,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一些,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
「老衲是在去白露山的路上遇到蘇施主的。她當時剛喝完那碗藥不久,周身是血,每走一步血也流一步。我聽她斷續說了幾句,猜出大致情形,不忍欺瞞,如實告知天琅君幾日前已被永世鎮壓的消息,她才知道師父對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不但地點是錯的,時間也是錯的。只是為了讓她喝下那碗藥!」
「應她所求,老衲護她避開幻花宮搜查巡捕的弟子,將她送到洛川上游。從此再也不知所蹤。」
「天琅君,蘇施主也許確實並非純善之人。她本是高高在上,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幻花宮之主,一開始接近你也可能未曾懷有好心。可到後來,究竟是你惡意蠱惑於她,是她設計欺瞞於你,還是你們二人都情不自禁?」
「老衲非是局中人,這些皆不得知。可我所見所知,卻是她拒絕聽從養育自己十幾年的師父的命令,在水牢受盡折磨也不肯鬆口,不願騙你害你——如果最後不是萬不得已,天下哪個母親會喝下那樣一碗毒藥?」
「她非是棄你不顧,而是萬般無奈,人世不憐,錯過了啊……」
天琅君的嘴唇似乎輕微地顫了顫。
半晌,他道:「……是嗎?」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問了一句:「真的?」
無塵大師道:「老衲敢以性命擔保,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天琅君轉頭,看向沈清秋和岳清源,索證般地問道:「真的?」
他居然根本不管旁人是不是也是知情者,抓著人就問。岳清源無言以對,默然低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沈清秋再三思量,終是緩緩一點頭。
也許老宮主或許本無汙衊加害之心,但他見兩人情狀逐漸親密,卻一定會開始後悔放蘇夕顏去接近天琅君,使她脫離了掌控,和天琅君真的傾心相愛,甚至還有了洛冰河。老宮主才下定決心,斷章取義,缺斤少兩,一番編排,生生把天琅君塑造成了意欲顛覆三界的絕世魔頭。
生生毀了這許多人、許多年。
天琅君眼睫之上,沾了一點雪花,隨之顫動。像是忽然脫了力,重新躺了下去。
他嘆道:「好吧。好歹,總算有件不那麼糟糕的事。」
沈清秋轉頭去看洛冰河。
他從始至終聽著,卻彷彿事不關己,聽若未聞,甚至「呵」地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把話說開,天琅君的心結固然是解了。可對洛冰河而言,殘忍程度分毫不減。
無非是從生父生母都厭棄的成果,變成了生父生母都放棄了的成果。
一樣都是被「棄」的那一個。
心魔劍還在源源不斷散發著紫黑之氣,下方廝殺之聲越發清晰。恐怕埋骨嶺的下落仍在持續,不知距離洛川冰面,還有多少距離。
岳清源朝插著心魔劍的岩壁走了幾步。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現在收手,還不算太晚,如果天琅君繼續往心魔劍中輸送魔氣,就真的只有殺了他才能阻止合併了。怎麼說,沈清秋也並不特別希望天琅君真的去死。畢竟,談個戀愛談得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夠倒楣了。再要人家的命……沒有哪個Boss這麼苦逼的!
天琅君卻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笑聲在山洞和嶺中迴盪。他像是覺得十分滑稽,歪頭道:「沈峰主,你看,現在的我,甚至連竹枝郎的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啊。」
這時候,沈清秋還沒覺察他話中的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心中哪裡一跳。
天琅君慢條斯理道:「和你們鬥了這麼久,我這副身體,消耗不可謂不大。你以為,一直撐住心魔劍魔氣供給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他說得不快不慢,可進了沈清秋耳朵裡,一字一句,聽得他如墜冰窟,脖頸漸漸僵硬起來。
「你是該叫人收手。只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著頭破血流的無妄,漠北君拎著尚清華,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條斯理整著袖口。
沈清秋沉聲道:「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搖了一下頭。只一下,但非常堅定。
沈清秋道:「……你又騙我。」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反問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得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養寇自重」四個字一出來,沈清秋越發心中不安。
心魔劍,會不會是洛冰河故意給天琅君的。畢竟拿到心魔劍後,天琅君那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得越來越快,就算把劍給他,對洛冰河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也許是他亂過了頭,把心中所想也露在了臉上,洛冰河傷感地道:「師尊,你又在想什麼呢?心魔劍的確是他搶去的,只是它仍舊認我這個主人而已。你說過的,今後對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緩緩地說:「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可我卻不敢相信師尊了。」
這笑容詭異至極。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勁,放緩了表情和語氣:「你究竟是又怎麼了?」
他稍微溫柔一點,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我就說過,果真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高興的。」
剛開始,沈清秋還沒弄明白「他們」指的是什麼。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著。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師尊跟我走,你從來沒有一次答應。即便答應了,也只是我一力強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從不心甘情願。可他們讓你留下來的時候,你永遠都毫不猶豫。」
他看著沈清秋:「師尊,你不常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們一道時,才會這樣笑,我就……」
他輕聲細語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終於明白了。「他們」,指的是蒼穹山!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開窗查看,果然是覺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洩露的一絲殺氣,和絕望的激憤之氣。
他沒有早早離開,而是把竹舍內的歡聲笑語、把他那一聲「嗯」的應承,全部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生氣了?」
「生氣?」洛冰河陰鷙地吐出兩個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竹枝郎卻道:「你這樣做,意在逼迫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盡是奇異的興奮:「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如果蒼穹山不存在,這不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麼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他瞳孔渙散,瞳孔外層的血紅時擴時縮,笑容扭曲。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看著洛冰河這副神智不清、走火入魔的模樣,沈清秋口裡發苦,說不出話來。
竹枝郎道:「除了蒼穹山,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麼不好!」
他一側頭,戾氣陡生:「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他瘋了。」
這是他與洛冰河面對面以來,唯一一次有點像父親的神情。洛冰河卻渾然不覺,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瘋,沈清秋心臟一陣抽搐地悶痛。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