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無擾為靜,單純最美
記得三十年前大二那年暑假,我一個人待在陽明山,窩在學校附近的宿舍裏──避暑、看書、打球,日子過得好不愜意。那時候我瘋狂的迷上讀小說,其中最喜歡且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潘壘寫的《魔鬼樹──孽子三部曲》、《靜靜的紅河》(以上皆聯經出版)。那年暑假我糾結在潘壘筆下小說人物的內心世界裏,山與海彷彿都充滿著熱與火,劇情結構好像電影,有鏡頭、有風景,愛恨糾纏,直叫人熱血澎湃。那是我年輕時代裏最美好的一個暑假,此後就再也沒有過。總覺得那年暑假帶走我少年時最後一個夏季!那段山上讀書無憂無慮的日子,在我記憶裏總是如此深刻。
之後幾年,我一直很納悶,像潘壘這樣一位優秀的小說家,怎麼會突然就銷聲匿跡似的,再也不見蹤影?難道他已經江郎才盡?或者他早已「棄文從影」?又或者是重返故鄉,至此消逝於天涯?我抱持這樣的疑惑,直到真正遇見他本人。
那是十年前(二○○四年)某天下午,《野風雜誌》創辦人師範先生,很意外地帶著一位看起來精神矍鑠的長輩造訪秀威公司。當他們突然出現在辦公室時,我一時還真有點手無足措,當時我正和幾位同仁開會,小小的辦公室擠不下更多的人,開會的同仁們見狀一哄而散。我一得知坐在師範身旁的就是作家潘壘時,當下真是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不是矯情,真正是恍然如夢。因為有太多年了,我幾乎再也沒有聽過潘壘的消息;就像已經有太多年了,我幾乎忘掉那一個青春的盛夏!
我們好像連客套的問候都還沒開始,潘壘先生就急著問我是否有可能重新出版他的作品,而且如果能夠的話,他想出版一整套完整的作品全集。我當時才確認,潘壘八○年代以後再也沒有新作問世。他突然丟出這個難題,我一時竟答不出話來,想到這套作品至少有上百萬字,全部需要重新打字、編校、排版、設計,這無疑將會是一筆龐大的支出,以當時公司草創初期的困窘,我實在沒有太多勇氣敢答應。對於這麼一位曾經在我年輕時十分推崇而著迷的作家,竟是在這樣一個場合下碰面,我實在感到十分難堪。在無力承諾完成託付的當下,我偷偷地瞥他一眼,見他流露出一抹失落的眼神,老實說,我心情非常難過,甚至於有一種羞愧的感覺。這件事、這種遺憾,我很少跟別人說,卻始終一直放在心上,直到去年。
去年,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裏,我得知國家電影資料館即將出版《不枉此生―潘壘回憶錄》(左桂芳編著),秀威公司很榮幸能夠從中協助,在過程中我告訴編輯,希望能夠主動告知潘壘先生,秀威願意替他完成當年未竟的夢想,這次一定會克服困難,不計代價,全力完成《潘壘全集》的重新出版。對我來說,多年的遺憾終能放下,心中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喜悅。作為一個曾經熱愛文藝的青年,已屆中年後卻仍有機會為自己敬愛的作家做一些事,這真是一種榮耀,我衷心感謝這樣的機會,這就像是年輕時聽過的優美歌曲,讓它重新有機會在另一個年輕的山谷中幽幽響起,那不正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傳承與愛嗎?
最後,我要感謝《潘壘全集》的催生者師範先生,感謝他不斷給予我這後生晚輩的鼓勵與提攜;同時也要感謝《文訊雜誌》社長封德屏女士,感謝她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記憶保存許多珍貴的資料;當然,本全集的執行編輯林泰宏先生,在潘壘生活的安養院裏花了許多時間跟他老人家面對面訪談,多次往返奔波,詳細紀錄溝通,在此一併致謝。
無擾為靜,單純最美。當繁華落盡,我們要珍惜那個沒有虛華、沒有吹捧,最純粹也最靜美的心靈角落。當潘壘的生命來到一個不再被庸俗干擾的安靜之境,當他的作品只緩緩沉澱在讀者單純閱讀的喜悅中,我想,一個不會被忘記的靈魂,無論他的身分是「作家」,或是「導演」,都將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
謹以此再次向潘壘先生致敬!
宋政坤
二○一四年八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