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下町古書店（3）守護愛情的羊男 STAND BY ME

中午過後，咖啡廳那邊終於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栞奈和鈴花一起躺在緊鄰客廳的佛堂裡，睡得十分酣暢。當然，小秋和小幸也趴在一旁守護。

為了商討每年舉行的秋季大祭典，勘一、阿紺和祐圓兄一道出門了。亞美陪寶寶們一起小睡片刻，咖啡廳由阿青一個人留守。

古書店這邊則由鈴美看顧。藤島先生用完午餐後，又回來店裡坐在圓凳上耽讀一本厚書。看來，他已經決定一整天都待在咱們家，盡情浸淫在書香之中了。這樣的好男人，居然選擇在舊書店度過休假日，實在教人難以相信。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在，鈴美趁空在帳台裡整理收購的書冊。她一本一本地仔細檢查書況，看看書頁有沒有破損、裡面是否夾了東西。雖然收購時已翻閱過一次了，畢竟客人在面前等著，通常只能大致瀏覽一下狀況。

「咦？」鈴美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我跟著湊過去從她背後探看。藤島先生也抬起頭來，以眼神探問怎麼回事。

咦，書裡有張紙？

「有什麼問題嗎？」

「呃……這裡……」

鈴美正在檢查的那本書，後扉頁上貼了一張顏色相同的紙，乍看之下不會發現。

「哦，怎麼會貼這個？」

「會不會是滴到飲料了，所以貼上紙片遮掩？」

整理舊書時，經常會看到慘不忍睹的髒汙書況。倘若這位書客特地貼紙掩飾，算得上令人會心一笑的舉動。鈴美苦笑著捏著有些翹起的紙角，試著把紙片撕下來。

「啊！」

紙片被完整地揭起一角，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黏膠已經乾掉了。鈴美小心翼翼地慢慢撕開，以免毀損了書冊。霎時間，她臉色大變。

藤島先生察覺情況有異，於是起身探看那本書。

「這……！」

藤島先生發出了驚呼，鈴美則驚詫地摀住嘴巴，我也忍不住大驚失色。

紙片遮蓋處，寫著這幾個字：

「ほったこん　ひとごろし」（堀田紺　殺人凶手）

這幾個字是以平假名寫的，用的還是蠟筆，很明顯是小孩子的筆跡，絕不是大人寫的。

「天啊！」鈴美完全慌了手腳。這也難怪。

藤島先生將手搭在鈴美的肩上，要她冷靜下來。

「讓我看一下。」

他拿起了揭下來的紙片審視，接著仔細端詳書封上的字跡。

「鈴美太太，這是用可以重複黏貼的膠貼上去的。」

「是哦？」

藤島先生點點頭，以指尖輕搓紙片和書封。

「絕對錯不了，就是那種黏膠。」

「嗄？這麼說……？」

藤島先生把紙片貼回原處再撕下來，紙片依然保持完整。他又把紙片貼了回去。

「阿紺呢？」

「大哥出門了。」

藤島先生手抵下顎，陷入深思。瞧他這副思考的模樣，簡直像個帥氣的演員似的。

「這件事……」

「嗯？」

「或許只是為了遮掩這幾個字，隨手拿黏膠貼上去的。」

「嗯。」

「相反地，也有可能是為了要讓店裡的人撕下來看到，才故意用這種黏膠的。」

「有道理。」

「不論是哪一種情況，這個字體分明是小孩子寫的，我認為應該不是大人模仿小孩的筆跡。」

鈴美輕輕地點了頭，「我也這麼覺得。」

「何況……」藤島先生接著說：「名叫『ほったこん』（堀田紺）」的人，我想世上不會有太多個。」

鈴美再度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妳知道是誰來賣這本書的嗎？」

鈴美趕忙翻開帳簿查找，「呃……是一位名叫小坂菜美的小姐，剛剛來的。是老爺收購的。」

「妳應該不認得這個人吧？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鈴美搖搖頭。嗯，我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怎麼辦呢？我該跟大哥講這件事嗎？」

「我想想……」藤島先生思索起來。

這件事確實棘手。當然，我可以保證阿紺絕沒殺過人！只是，萬一他本人看了這個，心裡一定會有疙瘩。這種事也不是說句只是湊巧罷了，就能一笑置之的。

「用的是可以重複黏貼的膠，這一點讓我有些掛意。」

「就是說嘛！簡直就是……」

說到這裡，兩人相視對看。

「感覺像是故意讓阿紺看到，才拿來這裡賣書的。」藤島先生接口說道。

「就是這個！」

「鈴美太太。」

「嗯？」

「我去調查一下。」

哎呀，藤島先生是個大忙人，怎麼好意思勞駕他呢？

「這件事，妳先別告訴其他人。我立刻去調查這個名叫小坂菜美的小姐是什麼來歷。」

「可是……」

藤島先生咧嘴一笑，「請儘管放心，我們公司有個專門處理糾紛的部門，口風非常牢靠。」說完，藤島先生重新又仔細審視那本書，是耶里希．凱斯特納的《小偵探愛彌兒》。版權頁上的日期，已經是四十幾年前了。

「那麼，我先走了。」藤島先生正要走出店門，忽又轉過身來喚了一聲：「鈴美太太。」

「嗯？」

「聽說，假如媽媽有事擔憂，寶寶也會感受到那股不安的情緒。請記得喔，這事交給我處理就好，妳真的不必擔心。」語畢，他爽朗一笑，揚起手一揮，推開門離開了。

鈴美佩服地點了點頭，「真是太帥了！哎，藍子姊實在太衝動了。」說完，忍不住吐舌竊笑。

鈴美呀，其實，我也和妳有一點同感呢。

＊

下午三點過後，外出的勘一和阿紺一起回來了，還帶著一包狀似糕餅的東西。

「回來了呀？」

「是啊！有伴手禮咧！」

「啊，是昭爾屋的糕餅吧？為什麼要給我們呢？」

昭爾屋是附近的一家日式糕餅鋪，那裡的道下老闆是我南人的兒時玩伴。

「回來的路上剛好經過那裡，說是新研發的，讓我們試吃看看，給他一些建議。」

「那麼，等研人回來以後，就當今天的茶點，大家一起吃吃看吧。」

「好啊。」

鈴美把糕餅包裹拿去客廳放的時候，不自覺地窺探了一下阿紺的表情。看來，那件事還是令她很在意。

「鈴美，書店的事我來就好，妳去照顧栞奈和鈴花吧。」

「好，麻煩大哥了。」

勘一嘿喲一聲，從店裡踏上墊高的裡屋入口，大概打算先休息一下，順便看一看栞奈和鈴花可愛的臉蛋吧。他隨口問了阿紺一句：

「對了，阿紺。」

「什麼事？」

「幾時要帶她們去神社初次參拜？」

「通常是滿月以後，現在才出生二十幾天而已。」阿紺苦笑著回答。

「喔喔，是哦。天氣冷，到時候得讓她們穿暖一些才能出門喔。……還有十幾天呀，嗯嗯嗯……」勘一邊說，掩不住滿臉喜孜孜的。

想當初，花陽和研人出生以後，勘一也是滿面喜色問起這件事，甚至更早之前的藍子、阿紺和阿青的時候，他也是一模一樣的欣喜神情。看來，勘一的腦筋還是老樣子。

阿紺坐在帳台裡，取出筆記型電腦對照著帳簿。家裡的所有收支都交由阿紺和亞美全權掌理。亞美近來忙著照顧寶寶，一切重擔自然落到了阿紺的肩上。咱們家的男丁們，從勘一、我南人到阿青，做起事來全是一本糊塗帳，只有阿紺是唯一的例外。

秋陽從窗口灑了進來，在店裡映出了成排菱形的光影。阿紺看著帳簿，嘴裡念念有詞，忽然間，他抬起頭來喃喃獨語：「差點忘了……」

咦，他差點忘了什麼？

「……還有淑子姑婆。希望她也能搬來一起住啊。」

哦，原來他在考量淑子的住處。淑子是勘一的妹妹，幾年前從美國回到日本，目前一個人住在葉山那邊，聽說身體的狀況最近還算穩定。儘管現在還挺有精神的，可是難以預料什麼時候病情會有變化，實在教人擔憂。

「增建是想都別想了。」

家裡的經濟狀況並不寬裕。從一般人的角度看來，這家古書店的收入根本不值一提，權充雅興罷了。

「唉……」阿紺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咱們家的大掌櫃，還真是沒得一刻寬心哪。

二

「我回來囉──」

三點半過後，滿臉笑容的研人回來了。他怕把睡著的寶寶吵醒了，還刻意壓低了聲量。研人把我南人給他的一只形狀怪異的提包放下來，第一件事便是趕去瞧一瞧栞奈和鈴花。

「她們在睡覺哦。」

「唔。你輕點聲。」

依然待在寶寶們旁邊讀著報的勘一提醒了研人。栞奈和鈴花仍在香甜的睡夢中。守在寶寶們身邊的小秋和小幸開心地直舔著研人。

「我要出去玩了。」

「去誰家？」

「陽一他家。」

「出門前……」勘一指著桌上的包裹，「這是昭爾屋的新口味，你先吃一口說說感想。記得先洗手！」

鈴美為大家沏茶，恰好咖啡廳也沒了客人，於是阿紺、阿青和亞美都進來圍坐在矮桌旁。一掀開蓋子，一整盒色彩繽紛的甜餡小包登時映入眼簾。

「甜餡小包？」

「好漂亮呀！」亞美十分開心。

盒子裡有橘的、紅的、黃的、綠的、白的、褐的、黃綠的甜餡小包，尺寸小巧，一口吃正好。研人立刻捏了一小塊紅色的送進嘴裡，「噁！」立時變了臉色。

「怎麼啦？」

「這是什麼味道啊？我吃不出來。」

「我來試試。」勘一也捏下半顆紅色的甜餡小包扔到嘴裡，半剩的遞給阿青。

「唔？」勘一同樣開始尋思起來。

「這應該是紅辣椒粉吧？」阿青解開了謎底。

「紅辣椒粉？」

「哦……」阿紺會意地點著頭，笑了笑，「昭爾屋叔叔大概是受了蔬果甜點風潮的影響吧。」

「那是啥？」

「就是用蔬菜製作的甜點。」

原來用了紅辣椒粉是這個緣故呀。嗯，我記得昭爾屋的道下老闆最喜歡跟隨流行了。勘一這才明白過來，點著頭笑了。

「味道倒是不難吃，甚至稱得上清爽不膩口，還不錯。照這麼說，這個黃色的是南瓜囉？」

勘一猜中了。研人頓時玩心大發，把整盒五顏六色的甜餡小包一一拿起來換位置排著玩。阿紺見狀，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口：

「對了，爺爺。」

「唔？」

「您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喜歡惡作劇的老太太呢？」

「啥？」

「我剛剛才想起來，店裡的書不是被人更動排列順序了嗎？」

鈴美突然「啊」的大叫一聲，看向勘一：

「老爺！就是剛才那件事！」

「是啊，咱們今天早上才談起哩。」

「是哦？」

依阿紺的描述，研人快到家之前，店裡有位老婦人一直在翻閱玻璃櫃裡的書。

「後來，她把玻璃窗關上，不發一語離開了。我原本以為是來看白書的客人。」

那位老婦人離開以後，阿紺不經意地往玻璃書櫃裡一看……

「我發現書冊的排列順序被調換了。」

「啊！」研人忽然想起什麼事了，「我可能遇到了那位老太太喔。」

「是哦？」

「剛才在路上和一位老太太擦身而過，她叫了我一聲『是研人嗎？』我回答『是』，她朝我笑一笑，揮揮手走掉了。我看到她是從店裡走出去的，應該就是你們在講的人吧？」

眾人聽了，無不露出了略顯擔憂的表情。

「你認識那位老太太嗎？」亞美問研人。

「沒見過。」研人搖著頭回答。

哎，可惜我當時不在場，否則就能幫忙看一看是不是舊識了。

「那這次是排成啥樣？」

大夥魚貫前去玻璃書櫃探看。這一回，被更換位置的是這三本書：大宅壯一的《蛙聲》、井上甚之助的《歌舞伎三昧．隨筆集》，以及香山滋的《木乃伊之戀》。的確不是依照五十音的順序排列的。

「又是一些深奧的書哩。」勘一有感而發，鈴美也點頭稱是。

「鈴美，妳今天早上看到的是哪三本書被換了位置咧？」

「我想想……，是芥川龍之介的《河童》、佐藤春夫的《隨緣小記》，還有稻垣足穗的《彌勒》。」

「也是這樣的擺法嗎？」阿紺問道。鈴美點了頭。

「唔，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勘一陷入沉思，研人跟著模仿太爺爺的舉動，其他人也各自思索起來。

「這一定不是巧合，絕對是同一個人做的吧？」鈴美徵詢大家的意見。

「照這麼看來，那位老太太昨天也來過囉？」亞美說道。

「老哥，那個老太太長什麼樣？」阿青問說。

阿紺抬頭望著天花板回憶，「看起來滿年輕的，體態挺立，動作也很俐落，不高也不矮，大概六十幾歲左右吧。」

「不過，如果是精力充沛過度的人，有時七、八十歲看起來也是這樣呢。」

「幹嘛看我？啥叫精力充沛過度啊？」

「噢不，爺爺，我沒看您。」

那位老太太，真是來惡作劇的嗎？

「會不會是認識的朋友來開個玩笑的呢？」鈴美推測。

「是啊，說不定之後會露臉來說聲不好意思。可我還真想不起來有這樣的朋友哩！」勘一點著頭說道。

「該不會是老爸的朋友？」阿青一說，大家都茅塞頓開地張大嘴巴。

「既然是六十歲上下的人，絕對錯不了！我不認識那麼年輕的女士嘛。」

的確，對勘一來說，六十歲算是年輕女士了。

「可是，把這些書調換順序，有什麼用意呢？」亞美提問。

「用意嗎……」阿紺皺起眉頭接口道，「既然每次都是調換三本書，看來不會是隨手亂排的吧。」

這時候，忽然傳來哇的可愛哭聲，連小秋和小幸也汪汪吠了起來，大夥連忙趕回客廳了。喲，是哪個寶寶醒過來了呢？

中午過後，咖啡廳那邊終於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栞奈和鈴花一起躺在緊鄰客廳的佛堂裡，睡得十分酣暢。當然，小秋和小幸也趴在一旁守護。

為了商討每年舉行的秋季大祭典，勘一、阿紺和祐圓兄一道出門了。亞美陪寶寶們一起小睡片刻，咖啡廳由阿青一個人留守。

古書店這邊則由鈴美看顧。藤島先生用完午餐後，又回來店裡坐在圓凳上耽讀一本厚書。看來，他已經決定一整天都待在咱們家，盡情浸淫在書香之中了。這樣的好男人，居然選擇在舊書店度過休假日，實在教人難以相信。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在，鈴美趁空在帳台裡整理收購的書冊。她一本一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