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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亡了大半個地球,
才學會什麼是愛,什麼又是命運和抉擇……
我曾是在海洛因中失去理想的革命分子,
在犯罪中失去操守的哲學家,在重刑監獄中失去靈魂的詩人。
鈕承澤:這書寫得很有型,很正!
鈕承澤(導演、演員)、駱以軍(作家)、譚光磊(版權經紀人)、魏德聖(導演) 感動推薦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從一個女人、一個城市、一點運氣開始。
本書是葛雷哥里.羅伯茲的自傳式小說,他從一個大學裡最年輕的哲學與文學講師,淪落為黑獄重刑犯,在穿越兩座機槍塔後,從澳洲看守最嚴密的監獄逃脫,偷渡至孟買──儘管潮濕、悶熱、熙攘擁擠,但能讓他在人間蒸發的城市。
帶著假名字、假護照和不可告人的過去,他在印度導遊的帶領下進入孟買底層社會,和乞丐、妓女、苦修聖者、演員、士兵與來自世界各地的逃亡者一起,在這個城市展開新的人生。
他將成為第一個住進貧民窟的白人,憑一只急救箱,當起受人敬重、無執照但免費的醫生;
他將愛上孟買,這個空氣中瀰漫著酸腐和甜膩、自由和狂野的城市,隨處可見收賄的警察、主持公道的黑幫、有組織的遊民、大剌剌攬客的妓女、從香菸檳榔到毒品都賣的小販,以及人人臉上毫不吝惜的笑容;
他將從偏僻村落的老嬤嬤口中,得到印度名字「項塔蘭」,意為「和平之人」;
他將邂逅美麗的卡拉,一個聰明、神祕、有著湖水綠眼眸的女子,讓人在她身上尋找天使翅膀的同時,也看見魔鬼的犄角。他會為她奉獻一切,包括性命在內;
他將視哈德汗為第二個父親。哈德汗是孟買家喻戶曉的黑幫老大、聖人暨哲學家,與許多藝術家、企業家、政治人物交好,並在清真寺開講神學和倫理學,吸引各宗教的學者和學生慕名而來。透過哈德汗,他被黑幫吸收,認真上課學習各種「專業」,包括如何洗錢、偽造護照、走私黃金等,甚至加入寶萊塢電影圈、穆斯林游擊隊,同時,也一步步陷入謎團與陰謀的夾纏中……
《項塔蘭》以作者斑斕傳奇的親身閱歷為基礎寫成,揭露了光怪陸離的人生風景,探討罪與罰、愛與背叛、熱情與救贖等終極的人生課題。小說內容經多次易稿,手稿兩度在獄中毀去,前後書寫時間超過十年,始完成這部厚達千頁、卻令人難以釋卷的文壇藝術傑作。此書一出版,立刻橫掃書市,同時登上英、美、澳、義各地暢銷排行榜,至今仍居高不下。
作者簡介:
葛雷哥里.羅伯茲 Gregory David Roberts
出生於澳洲墨爾本,他的「真實經歷」比任何小說都更具傳奇色彩。從學生時代就是個激進分子,活躍於各種反戰、反法西斯、反政府組織的運動,深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優異的天賦,使他成為大學中最年輕的哲學和文學講師,卻在25歲婚姻破裂,失去妻子,更失去五歲愛女的監護權。他選擇用海洛因來填補生命中乍然到來的空洞,從一個理想主義者墮落為毒蟲。
上癮的需求迫使他拿著仿造手槍,以全套西裝打扮、溫和的談吐、禮貌的舉止,去搶劫銀行,因而獲得「紳士大盜」的封號。被捕後,24次的搶劫紀錄換來19年徒刑。兩年半後,羅伯茲於光天化日下逃出澳洲戒備最森嚴的重刑監獄,短暫停留紐西蘭,然後流亡印度。
這段長達八年的印度流亡歲月,便成了《項塔蘭》最真實的藍本。1991年他在德國被捕,決心坦然面對過去,入獄服刑。1997年獲釋出獄後,他著手寫下《項塔蘭》這部厚達千頁的自傳式小說,2003年出版後一鳴驚人,使他成為專職暢銷作家。
羅伯茲目前定居孟買,每個月除了看上千封的讀者來信之外(其中有九成是詢問小說中那位有著湖水綠眼睛的女人,如今身在何方),主要協助民間團體為當地貧乏的醫療服務貢獻心力,同時繼續將自己如夢似戲的人生,寫成下一部小說。目前《項塔蘭》續作《The Mountain Shadow》在作者重寫了13次之後,終於將定稿交付出版社,眾人無不翹首盼望羅伯茲的新作。
譯者簡介:
黃中憲
1964年生,政治大學外交系畢。專職翻譯,譯作包括《歷史上的大暖化》、《成吉思汗》、《貿易打造的世界》、《破解古埃及》、《蒙娜麗莎五百年》、《大探險家》、《帖木兒之後》、《非典型法國》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國際讚譽】
◆《項塔蘭》,簡單來說,就是新世紀的《一千零一夜》。愛書人讀書一輩子,就在尋找這樣的書。看過《項塔蘭》而心中毫無所感者,不是心已死就是身已死,或兩者都已死。我好幾年沒有這麼美妙的體驗。—— 作家喬納森.卡羅(Jonathan Carroll)
◆《項塔蘭》繼承了狄更斯的精神,寫成了一齣格局寬闊的人生大戲。——《時人》雜誌
◆一千頁的書聽起來像一千磅重,令人難以消受。然而,羅伯玆的史詩大作卻是如此的舉重若輕,他書寫了自由及自由的消逝、關於存活、關於靈性、關於愛與性,換句話說,關於在世界上最令人目不睱給城市生活的一切,寫來是如此優美又精準。對於這小說的第一印象也許是它精采的故事,但很快我們就會發現,作者在創造人物上實在有著極高的天分。我們很容易就被羅伯玆的書寫風格所打動,儘管《項塔蘭》的篇幅浩瀚,但要抗拒這本小說是非常困難的事。——《書評》(Booklist)
◆《項塔蘭》是第一流小說,不凡的藝術傑作,精彩絕倫的作品。如果有人問我這本書在寫什麼,我只能說寫盡了世間,寫盡了人生萬象。葛雷哥里.羅伯茲為孟買所做的,就如同勞倫斯.杜雷爾為亞歷山卓所做的、梅爾維爾為南太平洋所做的,梭羅為瓦爾登湖所做的:他使孟買成為世界文壇上永遠的演出者。—— 作家派特.康羅伊(Pat Conroy)
◆從第一個句子開始就勾住了我,它那麼的令人戰顫、心動、害怕,華美絕倫,讓讀者耽溺其中。——《底特律自由報》
◆《項塔蘭》帶給我迄今最濃烈的閱讀體驗,它全方位的出色表現,我想短期之內難有人能望其項背。它誘人、有力、複雜,聲音無懈可擊。……葛雷哥里.羅伯茲是當之無愧的巨匠、令人目眩神迷的上師、十足的天才。—— 作家摩西斯.伊沙加瓦(Moses Isegawa)
◆羅伯茲的文字從不會輕描淡寫,而是混合了強悍、感傷和蠻幹,調出了一杯黑色雞尾酒。……在這個小說字詞工整雕琢的年代,他的文字顯得特別生氣蓬勃。而他對於人性中脆弱與堅毅的觀察,也十分動人。這部小說中關於監獄的描寫格外饒富興味和令人信服,當羅伯茲寫到一把小刀刺進身體的感覺時,我全然相信他所說的。
《項塔蘭》也示現了人類天性中的聰敏和溫暖,並能一直吸引讀者往下閱讀。在故事開始不久,作者寫到印度人有一種他稱之為「友善綁架」的習慣。「在貧民窟幾個月期間,我應邀參加了朋友多場含糊、神祕的邀約,他們沒說要去哪裡,也沒說去做什麼,只是要我跟著他們去。他們總是面帶微笑,語帶急迫之意說,你來,從不覺得必須告訴你要去哪裡,為什麼去。你現在就來!」
《項塔蘭》這本書本身就是一種友善的綁架,作者帶我們穿梭孟買的貧民區和鴉片窟、妓女戶和酒吧,作者說,你來,於是我們就栽進書中了。——《華盛頓郵報》
◆我驚訝於作者居然可以活到現在並繼續寫作,他被無底的深淵所吞噬,然而卻爬了出來,毫髮無傷……拯救他的是他對其他人的愛。如此強而有力的書,足以改變我們的生命。—— 《戴頓每日報》
◆特立獨行、大膽妄為、狂放不羈,《項塔蘭》的確捕捉到了人們毫無設防時最奔放的想像。——《Elle》
◆活靈活現、高度娛樂,它那種發自內心、充滿視覺的美感描述,確實令人驚豔。——《美國今日報》
名人推薦:【國際讚譽】
◆《項塔蘭》,簡單來說,就是新世紀的《一千零一夜》。愛書人讀書一輩子,就在尋找這樣的書。看過《項塔蘭》而心中毫無所感者,不是心已死就是身已死,或兩者都已死。我好幾年沒有這麼美妙的體驗。—— 作家喬納森.卡羅(Jonathan Carroll)
◆《項塔蘭》繼承了狄更斯的精神,寫成了一齣格局寬闊的人生大戲。——《時人》雜誌
◆一千頁的書聽起來像一千磅重,令人難以消受。然而,羅伯玆的史詩大作卻是如此的舉重若輕,他書寫了自由及自由的消逝、關於存活、關於靈性、關於愛與性,換句話說,關於在世界上最令...
章節試閱
【摘文1】
加入黑幫
替阿布德爾.哈德汗賣命,是我第一次真正學習組織性犯罪。在那之前,我不過是個鋌而走險的傢伙,幹些愚蠢、懦弱的事,好滿足愚蠢、懦弱的海洛因癮,然後亡命天涯,靠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買賣賺取微薄佣金。那些事雖然算犯罪,而且有些是重罪,但在我拜哈德拜為師之前,我從來都稱不上是個罪犯。在那之前,我是個犯過罪的人,卻不是罪犯,兩者間有差別。那差別,一如人生中大部分事情的差別,在於動機和方法。在亞瑟路監獄所受的折磨,給了我跨過那條界線的動機。比我還精明的人,走出那監獄後,可能立即逃離孟買。我沒有。我不能那樣做。我想知道是誰讓我身陷牢獄,為什麼要那麼做。我要報仇。最萬無一失、最快速的報仇方法,就是加入哈德拜的幫派。
他指導我作奸犯科之術(第一件事是把我派到那位巴勒斯坦人哈立德.安薩里身邊學黑市貨幣買賣),讓我知道如何才能成為我從未試過或想過的角色:職業罪犯。感覺不賴。在幫派兄弟的保護圈裡,感覺還真不賴。我每天搭火車到哈德拜的住所,在匡噹匡噹作響的火車上跟其他小夥子一起把身子探出車門,任炎熱的乾風吹拂,心中滿是狂野、不顧一切的自由馳騁快感。
哈立德,我的第一個導師,他把自己的過去放在眼裡的聖殿之火中,且以一塊塊破碎的心添旺火勢。我在獄中,在戰場上,在走私販子、傭兵和其他流亡者廝混的巢穴裡,見識過哈立德這類的人。他們有某些共通之處。他們凶狠,因為最深的悲哀裡藏著某種凶狠。他們坦率,因為他們遭遇裡的真相不容他們說謊。他們憤怒,因為他們忘不了過去,或無法原諒過去。同時他們也孤單。我們大部分人都假裝生命中的時刻是可以和他人分享的,差別是偽裝得較成功或較失敗。但對我們每個人而言,過去是座無人島,像哈立德那樣不知不覺給流放到孤島的人,則永遠擺脫不了孤單。
哈德拜向我簡介頭幾堂課時,跟我說了哈立德的一些過去。我得知,哈立德在年僅三十四歲時就已失去所有親人。他的父母都是知名學者,在巴勒斯坦的獨立建國運動中很活躍。父親死在以色列獄中。母親、兩個姊妹、姑姑叔伯、外公外婆,全死於黎巴嫩夏提拉的大屠殺(譯注:一九八二年九月,黎巴嫩基督教民兵進入境內兩處巴勒斯坦難民營,屠殺的人數據估計有數百至數千人)。哈立德在突尼西亞、利比亞、敘利亞受過巴勒斯坦游擊隊訓練,在許多衝突區參與了數十場作戰,戰鬥生涯長達九年,但他母親和難民營所有受難者的慘死,讓他崩潰了。他的法塔組織指揮官看出他崩潰的跡象和那可能帶來的危險,解除了他的軍職。
儘管他仍把巴勒斯坦建國大業掛在嘴邊,但事實上,他已失去任何目標,只執迷於他所受的痛苦,和他要帶給別人的折磨。游擊隊中有位資深戰士認識哈德拜,在他的引薦下,哈立德轉移陣地來到孟買,被黑幫老大納入旗下。哈德聯合會的常任成員賞識這位巴勒斯坦年輕人的學識、語言能力和忠心,不斷提拔他。夏提拉事件三年後,我遇見哈立德.安薩里,他已經掌理哈德拜的黑市貨幣買賣。這個職位也讓他進入聯合會。離開亞瑟路監獄後不久,我覺得自己已經夠強健,見習個一整天也沒問題,於是這位滿懷仇恨、孤單、帶著戰爭傷疤的巴勒斯坦人,開始對我授課。
「有人說錢是萬惡的根源。」我在他公寓與他碰面時,他如此告訴我。他的阿拉伯語和印地語都講得相當好,英語也帶著濃濃的紐約腔、阿拉伯腔和印地腔。「其實不然,正好相反。錢不是萬惡的根源,惡是所有錢的根源。世上沒有乾淨的錢,在某種程度上,所有的錢都是髒的,因為沒有乾淨的賺錢方法。有人付你錢,就表示有人在某個地方正因此而受苦。為什麼幾乎每個人,甚至從未在其他任何方面犯過法的人,都樂於到黑市多換到一兩塊錢,我認為這就是原因之一。」
「你是靠這一行吃飯。」我說,很想知道他如何回答。
「所以?」
「所以,你對這一行有什麼看法?」
「我完全沒看法,橫豎就是這樣。受苦是事實,說沒受苦是在騙人。我先前就跟你說過了。世間的事就是這樣。」
「但毫無疑問,有些錢附帶較多的苦,」我鍥不而捨地說,「有些錢較少。」
「錢只以兩種方式出現,林——你的錢和我的錢。」
「或者,就眼前情況來說,哈德的錢。」
哈立德笑了。那是短暫而悲傷的笑,他只能發出這樣的笑。
「沒錯,我們替阿布德爾.哈德賺錢,但我們所賺的錢,有一部分會歸我們所有。我們願意繼續玩下去,不就是因為所賺的錢裡,有那麼一小部分歸我們所有,不是嗎?好了,我們正式開始。為什麼會有金錢的黑市交易?」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換個方式問。」哈立德微笑。他有一道粗疤,從左耳下方的喉嚨開始,劃過臉上,直到嘴角。因為那道疤,他的微笑顯得左右不對稱,叫人看了心裡發毛。那有疤的半邊臉完全不笑,意味著當他竭盡所能地和顏悅色時,另外半邊臉就顯得很嚇人,或很痛苦。「在銀行,一美元只能換十五或十六盧比,為什麼我們可以用,比如說,十八盧比,買觀光客的一美金?
「因為我們可以用高於十八盧比的價錢賣出去?」我回答。
「很好。那我們為什麼能這麼做?」
「因為……我猜,有人想用那價錢買。」
「答對了。但我們要賣給誰?」
「聽著,我頂多就是安排觀光客和黑市的傢伙碰面,然後抽頭。我不清楚那些美金接下來會跑到哪裡去。我從來就沒想那麼遠。」
「黑市之所以存在,」他慢慢說,彷彿在偷偷透露私人秘密,而非商業真相,「是因為合法市場管得太嚴。拿現金這個例子來說,政府和印度儲備銀行掌控合法市場,而他們管得太嚴。問題全出在貪婪和管制,這是促成商業犯罪的兩個基本因素。光有其中任何一個因素,還不足夠。光有貪婪而沒有管制,或有管制而沒有貪婪,都不會生出黑市。拿餡餅皮來說,人們對餡餅皮的利潤貪得無厭,但如果餡餅皮的烘焙沒受到嚴格管制,就不會出現蘋果捲的黑市。政府嚴格管制污水排放,但沒有人貪圖污水的利潤,因此不會有水肥的黑市。當貪婪碰上了管制,黑市就應運而生。」
「你在這方面想得真深入。」我評道,笑了出來,但很佩服且由衷高興,因為他想讓我認識金融犯罪的本體論,而非只是介紹金融犯罪的方法供我著手。
「談不上啦。」他自貶道。
「不,我是說真的。哈德拜叫我來這裡時,我以為你會給我一些數據的表格,你也知道,今日匯率之類的,然後叫我自己去闖。」
「喔,我們很快就會談到匯率之類的。」他再度微笑,聽來很有美國味。我知道他更年輕時在紐約留過學。哈德拜跟我說他在那裡過得很愉快。那份愉快,似乎還有一小部分殘存在他拉長的圓唇母音和其他的美式用語裡。「但首先得了解理論,才能在實務上獲利。」
【摘文2】
阿南德
街道甦醒,聲音、顏色微甦,早晨在喧鬧中展開,我攔了計程車,在橫衝直撞的車陣裡一路顛簸,來到亞瑟路監獄。等了三個小時,我終於進入會客室。會客室中央由兩道鋼絲網隔開,兩道鋼網相隔約兩公尺。一邊是擠成一團、緊抓著鋼網以占住位置的訪客;另一邊在鋼網後面,則是你推我擠、同樣抓著鋼網,以免被人推倒的囚犯,囚犯約二十名。訪客這一邊,同樣大的空間裡,則擠了連我在內的四十人。在這隔成兩邊的房間裡,每個男人、女人、小孩都在喊叫,說著好多種語言,我認出其中六種,然後,囚犯那邊的門打開,我不再計算我認得的語言。阿南德走進來,擠過人群來到鋼網邊。
「阿南德!阿南德!阿南德!」我喊他。
他的眼睛找到我,微笑向我示意。
「林巴巴,真高興見到你!」他往我叫喊。
「你看來不錯,老弟!」我大喊。他看來的確不錯。我知道,在那個地方,要看來氣色不錯,可不容易。我知道他為此花了多大工夫,每天抓衣服裡的體蝨,用布滿蟲子的水洗澡。「你看來真的很不錯!」
「Arrey,你看來很好,林。」
我看來並不好,這點我自己知道。我看來憂心、愧疚、疲累。
「我……有點累。我朋友維克蘭,你記得他嗎?他昨天結婚了,其實是前天,我走了一整夜。」
「蓋西姆.阿里怎樣?好嗎?」
「他很好,」我答,羞愧得微微紅了臉,因為我沒有像住在貧民窟時那樣,常去看這位尊貴的貧民窟頭頭。「看!看這份報紙。裡面有篇文章報導那對姊妹,裡面提到你。我們可以利用這幫你,可以在你上法庭之前,替你博取民眾同情。」
他瘦長英俊的臉一下子沉下來,兩邊眉頭往中間拉,嘴唇緊閉,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不要這樣,林!」他朝我大喊回來。「那個記者,那個叫卡維塔.辛格的人,她來過。我把她趕走,如果她再來,我還是會把她轟走。我不需要任何幫助,我不接受任何幫助。我對拉希德做的事,該受什麼懲罰,就受什麼懲罰。」
「但你不懂,」我堅持。「那兩個女孩現在出名了。大家把她們當聖徒,認為她們能造奇蹟,每個禮拜有數千名信徒湧到貧民窟。大家知道你曾試圖幫過她們,就會同情你。判刑時你的刑期會減半,甚至更短。」
我聲嘶力竭大叫,想在這吵鬧的空間裡,讓他聽到我所說的。擠成沙丁魚的空間非常熱,我襯衫已濕透,貼在皮膚上。我有沒有聽錯?有人要幫他減輕刑期,他竟拒絕,這似乎不可能。沒有那些幫助,他肯定得至少服上十五年徒刑。在牢裡蹲十五年,我隔著鋼網盯著他皺眉的臉,心裡這麼想。他怎麼可能拒絕我們的好意?
「林!不要!」他大叫,比剛剛更大聲。「我對拉希德做了那件事。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做那事之前,坐在他旁邊好一陣子。我做了選擇,我得接受懲罰。」
「但我得幫你,我得試試。」
「不用,林,拜託!你如果讓我免去這懲罰,那麼我所做的就沒意義,就沒有面子。對我,對她們,都沒面子。你懂嗎?那懲罰是我掙來的。我命該如此。我以朋友身分懇求你,請不要讓他們再寫我的事了。寫那兩位小姐的事,那對姊妹花。可以!但請讓我平靜接受命運的安排。答應我?林巴巴!你可以發誓嗎?」
我的手指抓著菱形網眼的鋼網,感覺到那冰冷生銹的金屬彷彿咬進我雙手的骨頭。那木造房間裡的嘈雜聲,像打在貧民窟破爛屋頂的凶猛暴雨。哀求聲、懇求聲、崇拜聲、渴求聲、哭聲、尖叫聲、大笑聲,歇斯底里般的合唱聲,在兩個牢籠之間叫喊不已。
「對我發誓,林,」他說,痛苦從他懇求的眼神,拼命向我伸過來。
「好,好,」我答應,費力讓這兩個字從我喉嚨的小監獄擠出來。
「對我發誓!」
「好!好!我發誓!天哪,我發誓……我不幫你。」
他露出釋懷表情,微笑回到臉上,那美麗的笑臉叫我眼睛灼痛。
「謝謝,林巴巴!」他開心地回喊過來。「請不要認為我不知好歹,但我不希望你再來這裡,我不要你再來看我。你如果想到的話,偶爾可以拿些錢給我,但請不要再來。這是我接下去的人生,這是我的人生。你如果回來這裡,我會不好受。我會想起那些往事。非常謝謝你,林,祝你幸福圓滿。」
他抓著鋼網的雙手鬆開,雙手合掌,做出祈福的動作,頭微微低下,我與他眼神不再相對。不再緊抓著鋼網,他只能任由擠成一團的囚犯推移,沒幾秒鐘他就往後倒,淹沒在鋼網邊,臉與手不斷湧動的浪潮裡。囚犯後面有道門打開,我看著阿南德一下子鑽進門後黃熱的日光裡,抬著頭,昂然挺著瘦薄的肩膀。
我走出監獄,來到街上。頭髮汗水淋灕,衣服也濕透。陽光下我瞇起眼,凝視熱鬧的街道,想迫使自己融入街上的節奏和匆忙,不要再去想阿南德在那長寢室裡,與舍監為伍,與大個子拉胡爾為伍,與挨餓、挨打、抓不勝抓的污穢害蟲為伍。晚些時候,我會和阿南德的朋友普拉巴克、強尼.雪茄在一塊,參加他們的聯合婚禮。更晚時,阿南德則會和另外兩百人一起擠在石頭地板上睡覺,在體蝨爬行、身體扭動中睡著,而那樣的日子要持續過十五年以上。
我搭計程車回到住所,站在蓮篷頭下,讓熱水把滑而癢的回憶從我皮膚上沖掉。稍後,我打電話給昌德拉.梅赫塔,敲定雇請舞群在普拉巴克婚禮上表演的事。然後我打電話給卡維塔.辛格,把阿南德希望,我們不要再替他奔走聲援的事告訴她。我想,她也鬆了口氣。好心腸的她為他很煩惱,從一開始就擔心聲援活動失敗,使他禁不起希望落空而垮掉。她也很高興他支持她報導藍色姊妹花的事,那對姊妹花的遭遇令她著迷,她已安排好請一位紀錄片製作人,去貧民窟看她們。她想在電話裡談這個計畫,她興致昂揚,我聽得出來,但我打斷她的談話,答應會再打過去。
我走到小陽台,讓這城市的聲音和氣味落在我裸露的胸膛上。下面某個院子裡,我看到三個年輕男子正在練一套固定舞步和動作,那套舞學自寶萊塢的某部電影。由於弄錯這套拿手舞碼的動作,他們笑得東倒西歪,最後終於毫無差錯跳完整套舞,他們為自己喝采。在另一個院子裡,幾個女人正蹲在一塊,正在洗盤子,以椰子殼粗纖維繩製成的海葵狀小刷子,和一塊珊瑚色的長肥皂。她們閒聊、嘲笑鄰居丈夫的怪僻,互揭醜事,大笑聲和尖叫聲陣陣傳進我耳中。然後我抬起頭,看見一個老人坐在我對面的窗子裡,我們眼神相遇,我投以微笑。我看著下面其他人時,他一直看著我,他左右擺頭,回我一個開心咧嘴的大笑。
我心情變得好多了,穿上衣服,下樓走到街上。巡視各黑市貨幣收集中心後,到阿布杜爾.迦尼的護照工場報到,再去查看我為哈德整頓過的黃金走私組織,三個小時內我幹了至少三十件不法活動。別人對我微笑,我回以微笑。必要時,我故意擺出凶相,把他們嚇得後退,垂眼不敢正視我。我混幫派,說三種語言,看起來不錯。我工作、賺錢,至今仍然逍遙自在。但在我內心深處那個黑暗房間裡,有另一個影像加入一道秘密長廊:阿南德雙掌合攏,臉上燦爛的微笑變成祝福與禱告。
人們透過觸覺、味覺、視覺、乃至思考所感受到的東西,都會對人產生影響。有些東西,例如傍晚鳥兒飛過你家時,啁啾的背景聲音,或眼角瞥過的一朵花,那影響微乎其微,因此你察覺不到。有些東西,例如勝利和心碎,有些影像,例如在你剛刺死的人的眼中,映照出的自身影像,會固著在那道秘密長廊中,讓你的生命永遠改觀。
阿南德的最後影像,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身影,就對我產生那樣的影響。我以坐牢者的同理心同情他,但我對他的深刻感觸,不是同情。我由衷羞愧,當他想跟我談拉希德的事我未用心傾聽,但我對他的深刻感觸,不是羞愧,是別的東西,叫我花了數年才完全理解的奇怪東西。在我腦海揮之不去的影像,是妒羨。阿南德轉身,抬頭挺胸走進漫長而痛苦的牢獄歲月時,叫我妒羨。我忌妒與羨慕他的平靜、他的勇氣,他對自己的完全理解。哈德拜曾說,人為各種正當理由而妒羨別人時,人就已走到開悟的半途。我希望他這話說得不對,我希望好的妒羨不只帶人到這樣的境地,因為從鋼網邊那一天之後,過了大半輩子,我仍時時妒羨阿南德面對命運時的從容,我以我有瑕疵而奮力抗爭的全心全意,渴慕擁有那份從容。
【摘文3】
永遠的普拉巴克
我騎回利奧波德,見到強尼.雪茄坐在狄迪耶的那張桌子。狄迪耶和麗莎都已不在。我在強尼旁邊的椅子頹然坐下,就和數小時前麗莎在狄迪耶旁邊坐下的恣勢差不多。我雙肘支在桌面,用手腕揉眼睛。
「真慘,」強尼說。
「對。」
「照理不該發生。」
「沒錯。」
「沒必要發生,沒必要那樣子發生。」
「對。」
「他沒必要賺那趟錢,那是那晚的最後一趟,但他沒必要跑那一趟,他昨天已賺了不少錢。」
「什麼?」我問,皺眉看著他,氣他不知說些什麼而皺眉。
「普拉巴克出意外,」他說。
「什麼?」
「出意外,」他重複道。
「什麼……意外?」
「喔,天哪,林,我以為你知道,」他說,臉上的血色漸漸往下退到他緊繃的喉嚨。他的嗓音變啞,雙眼含淚。「我以為你知道。剛剛看到你臉,你臉上的表情時,我以為你知道。我已經等你將近一個小時,我一離開醫院就來找你。」
「醫院……,」我笨拙地重複道。
「聖喬治醫院,他在那邊的加護病房動手術。」
「什麼手術?」
「他受傷,重傷,林。手術持續中……他還活著,但……」
「但怎樣?」
強尼崩潰,大聲哭泣,靠著深呼吸和咬緊牙根般的意志,才控制住情緒。
「他載了兩個客人,昨天深夜。應該說是今天早上凌晨三點左右,一對父女要去機場。高速公路上有輛手推車,你也知道那些傢伙在夜裡喜歡走大馬路抄近路。照規定不可以,但他們還是我行我素,yaar,只為了少推那些重車子幾哩路。那輛手推車滿載建築用的鋼材,長長的鋼材。在某個上坡路段,推車的人控制不住車子,車子從他們手裡滑掉,一直往後滑。普拉巴克開計程車轉彎,那手推車整台撞進計程車車頭。有些鋼材穿過玻璃,後座那對父女馬上喪命,身首異處,頭和身體完全分開,而普拉巴克臉部受創。」
他又哭了起來,我伸手安慰。其他桌的觀光客、老主顧往我們瞥了一眼,隨即別過頭去。他恢復平靜後,我替他點了一杯威士忌。他仰起酒杯一飲而盡,就和我遇見普拉巴克第一天時普拉克那種喝法一樣。
「他傷得多嚴重?」
「醫生說他活不了,林,」強尼啜泣。「他的下巴沒了,鋼材把他的下巴整個撞掉,什麼都不留。牙齒全沒了。原來嘴巴和下巴所在的地方,剩下一個大洞,就一個大洞。頸子也綻開,臉上甚至沒纏繃帶,因為有太多管子伸入洞裡,以保住他性命。車子撞成那樣,他怎麼存活下來,沒人知道。他困在車裡兩個小時。醫生說他今晚會死,因此我才來找你。他的胸、肚、頭傷得很重,他活不了,林,他活不了,我們得趕去他那裡。」
我們走進重症加護病房,發現基尚和魯赫瑪拜坐在他床邊,相互攬著哭泣。帕瓦蒂、席塔、吉滕德拉、蓋西姆.阿里全站在床腳邊,嚴肅無語,而普拉巴克完全沒有意識。一排機器監控著他的生命跡象。一堆塑膠管、金屬管用膠帶固定在他臉上,他僅剩的臉上。那燦爛的大笑,那迷人、開朗的笑,已不復見他的臉上。那笑就這樣……不復返了。
在一樓的值班室,我找到負責醫治他的醫生。我從腰帶抽出一疊百元美鈔遞給他,請他有任何變化即告知我。他不肯收,沒救了,他說。普拉巴克只剩幾小時,或許幾分鐘可活。因此才允許家人親友待在病床邊。他說,他無能為力,只能等著他、看著他死。我回到普拉巴克病房,把那筆錢和最近一次出任務送貨所賺的所有錢,給了帕瓦蒂。
我到醫院洗手間,洗了臉和脖子。臉上的傷口使我發疼的頭,淨想著阿布杜拉的事。但我不願想起那些事,我無法承受我那狂放不羈的伊朗朋友,被警方包圍,打成像蜂窩,全身是血的影像,浮現在我腦海。我凝視鏡中的自己,感受流下的眼淚帶酸味而灼熱。我用力拍醒自己,回到普拉巴克的病房。
我和其他人站在他的床腳邊,站了三個小時。我筋疲力竭,開始打瞌睡,不得不承認自己已撐不住。我找到一個較安靜的角落,拿兩張椅子靠牆而放,睡覺。幾乎一下子我就完全墜入夢境。夢中我回到桑德村,到達那村子的第一天晚上,普拉巴克父親一手搭在我肩上,我咬著牙面對滿天星斗時,我正浮在那輕聲細語的浪潮之上。從夢中醒來時,基尚坐在我旁邊,一手搭在我肩上,我與他四目交接,兩人無力啜泣。
最後,確定普拉巴克活不了,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點,都接受他活不了的事實之後,我們經歷了四個晝夜,看著他勇敢的小小身軀,看著他僅剩的身軀,看著笑容遭截掉後不再圓滿的普拉巴克,備受折磨。最後,經過幾個日夜看著他忍受痛苦與困惑的折磨,我開始希望他死掉,全心全意的希望。我太愛他,因而,最後,我在清潔工房間,找到一個清靜角落,是一個水龍頭不斷滴水在混凝土水槽的房間,跪在兩個鮮明濕腳印地上,祈求上帝讓他死去,然後,他真的死去了。
在他與帕瓦蒂同居的小屋裡,普拉巴克的母親魯赫瑪拜,放下她長及大腿的頭髮。她坐在門口,背對屋外。她的黑髮是黑夜的瀑布。她拿起利剪,在靠近頭部處,喀嚓一聲剪掉濃密長髮,長髮像垂死的影子般散落。
剛開始,我們真正愛著某人時,最大的恐懼是心愛的人不再愛我們。其實我們該害怕與恐懼的是,即使他們已死去,我們仍止不住愛著他們。我仍全心全意地愛著你,普拉巴克,我仍然愛著你。有時,我的好友,我所擁有而無法給你的那份愛,壓得我喘不過氣。即使至今,我的心有時也仍沉浸在悲傷中,在沒有星星、沒有大笑、沒有睡意的悲傷中,逐漸逐漸沒頂。
【摘文1】
加入黑幫
替阿布德爾.哈德汗賣命,是我第一次真正學習組織性犯罪。在那之前,我不過是個鋌而走險的傢伙,幹些愚蠢、懦弱的事,好滿足愚蠢、懦弱的海洛因癮,然後亡命天涯,靠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買賣賺取微薄佣金。那些事雖然算犯罪,而且有些是重罪,但在我拜哈德拜為師之前,我從來都稱不上是個罪犯。在那之前,我是個犯過罪的人,卻不是罪犯,兩者間有差別。那差別,一如人生中大部分事情的差別,在於動機和方法。在亞瑟路監獄所受的折磨,給了我跨過那條界線的動機。比我還精明的人,走出那監獄後,可能立即逃離孟買。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