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遺失名字的男孩】
男孩曾經以為他的名字就叫做麥子。
據說這源自男孩誕生時的嘹亮哭聲,聽來就像在喊著:「麥子!麥子!」
因為對任何事都毫不在乎的態度,甚至經常忽略自己的真實姓名,久而久之大家也只知道他叫做麥子。
從此,男孩彷彿成為失去真實姓名的人。
每次新學期重新分班自我介紹,無論側著頭思考多少時間,最終總留下出生時就擅自決定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做麥子。」
男孩與眾不同的眼睛,彷彿連風的流動都能看見般,善於想像的天賦。
每當現實生活感覺無趣,便悄悄溜進他浩瀚無垠的幻想世界,進化成宇宙人。
那裡存在總是下雨的孤獨星球。但男孩並不孤獨,遺忘長相的雨衣女孩,總能讓麥子的心靈發芽。
「聽說火星也會下雪喔!但那裡的雪在落到地表之前,就會先蒸發掉……」他覺得宇宙裡充滿未解的謎團。
除了雨衣女孩,沒人能耐心聽麥子疲勞轟炸式的即興演說,而不立即拔腿逃走。就連他養的老狗太極,也經常不給面子夾著尾巴,默默轉身離開現場。
雨衣女孩原本就住在麥子的房間牆壁上,但幾年前房間重新粉刷,便從此神隱在那片天空藍的乳膠漆底下,自成一顆無人探訪的孤獨星球。
而學校永遠像是繞著恆星運行,不容偏離軌道的行星。經常迷航的麥子,在講究秩序的團體裡總顯得格格不入。
同學有時惡作劇稱他為「太空人」或「放空人」,譏笑課堂上老是分心,又無法遵守常規的男孩。
「嘿,放空人!你是不是又把作業,遺忘到外太空去了?」
對於那些嘲諷麥子並不在乎。他無法管制別人的嘴,就像別人也無法從他天馬行空的大腦,按下停止播放鍵一樣!
在麥子繽紛的想像世界裡,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個性穩重的班長,透過麥子奇特的觀察力,蛻變成一頭象。
他看著走廊上怕熱的象班長,仰頭喝掉大半瓶礦泉水,彷彿就要從拉長的象鼻裡,噴出清涼水柱來了。
班上高頭大馬的體育健將,也從幾年前開始,就在他眼裡化身為拳擊金剛阿嗚。每當校慶舉辦運動會,麥子都能看到戴拳擊手套的黑金剛,馳騁跑道遙遙領先其他選手!
「奔馳吧!黑金剛!」麥子的加油聲,總是比任何人都熱情響亮。
金剛阿嗚家族所經營的糖果工廠,也算遠近馳名。他的母親總趁校慶時拿來幾袋外觀不良的瑕疵商品到學校,發給各班同學品嚐。
「我不喜歡吃零食,那加了很多不健康的化學添加物,會損害腦部發育。」
貓眼女同學儼然食品學博士的口吻,和鄰座同學討論著新聞播報的食品安全問題。她稍後甚至還悄聲跟旁人抱怨,那劣質巧克力的口感,簡直像在吃屎。
「哈哈哈,只有吃過屎的人,才會知道屎的味道不是嗎?」隨時豎起耳朵等著偷聽的麥子,專門逮人語病。
他們既是同班同學,也是居住同社區的鄰居,兩人惡劣的交情甚至直追溯到幼稚園時代。
麥子從那時起,就背地裡稱她為「瑪莉貓女王陛下」,做為她囂張跋扈的獨裁者代名詞。
雖說貓女王不喜歡吃劣質巧克力,但卻生吞活老鼠!
每當打開美味的午餐飯盒,麥子隨即想像貓咪興奮抖動靈活貓鬚,將老鼠塞進嘴裡的滑稽畫面,然後總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有什麼好笑的?信不信我馬上去報告老師?」
糾察狂瑪莉貓身上就像裝備了高科技感應器,不管距離多遙遠,隨時都能偵查出麥子的違規舉動呈報老師,簡直是麥子的天敵。
無論襯衫或裙襬,瑪莉貓總能隨時保持嶄新線條,就連頭髮也全一絲不茍服貼在她精明的腦袋上。行進時仰起的驕傲下巴,儼然氣派的王公貴族,完全不辱沒貓女王這個威名!
「難道法律有規定午餐時間不准笑嗎?」
麥子不甘示弱地回嘴。隨後又加碼補充電視新聞看到的,關於開懷大笑有益身心健康的醫學報導。
「很好啊,那祝你笑到下巴歪掉。」
伶牙俐齒的瑪莉貓說完,撇頭收拾餐具離開。
但麥子還有未消耗完的戰鬥力繼續在體內作怪。他無意義地反覆開關門窗,製造的噪音又引起同學的側目。
「喔,又是麥子!好吵哇!」同學們紛紛走避。
幸好糾察狂貓女王已經離開教室,否則兩人免不了又是一陣唇槍舌劍!
午休的鐘聲響起,教室外玩耍的同學,就像結束飛行訓練的鴿子紛紛回籠。
「嘿,麥子!我看到你媽媽又來學校啦!」運動完滿頭大汗的金剛阿嗚,抱著籃球走進教室。
「是嗎?」他歪著頭一派輕鬆地回應著,似乎早習以為常。
麥子經營家庭美髮院的母親,經常被級任老師邀請到辦公室喝下午茶。
倒不是兩人之間有深厚友誼需要常見面,而是無法控制衝動的麥子,老在學校裡闖禍!
繼幾天前拿黑墨汁,甩在別人乾淨的白制服上,昨天又惡作劇將同學的鞋帶綁在一起,害他們摔跤。
而這回,是乾脆拿奇異筆將學校新添購的課桌,當成畫紙胡亂塗鴉!
「我前一秒才在課堂上耳提面命,要同學愛惜公務,下秒鐘就看到他在桌面上亂畫!」
說話聲鏗鏘有力的級任老師,不斷細數麥子近期的逾矩行為。
大概是剛飽餐一頓,原本就不夠寬鬆的上衣似乎更緊繃了。每帶一個手勢,腰間層層贅肉就像彈簧似地晃動起來。
麥子母親因為想起兒子經常提起的彈簧人,而差點笑出聲來。雖覺得對這位級任老師十分不禮貌,但想想倒也形容得十分貼切。
不停道歉的她,只好花錢賠給學校全新課桌,然後花費好大力氣,才總算將那張被亂畫的課桌扛回家。
直到後來麥子長大成人,那桌子還擱置在他房間角落裡,桌面上擦不掉的士兵,也依然仍持槍對峙著,永遠無法分出勝負。
「喔,麥子!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總是無法遵循常規的麥子,儼然已成為師長們眼中的頭痛人物!
無計可施的母親後來只能求助醫生,說是注意力不足過動症。
之後每吃過醫生開的處方藥劑,麥子總覺得自己像《陰屍路》影集裡,那種沒有情緒思想的殭屍般行屍走肉。
逐漸被醫療手段馴化的麥子,就像被斷電的馬達突然靜悄無聲。
他想起被隱藏在牆壁裡,總是穿著黃色雨衣的女孩。那曾是麥子年幼時期畫在房間牆上的幻想朋友,不知道為什麼近期經常想起她。
「嗨,小雨。」
當時曾因對著虛擬的黃雨衣女孩說話,被神經質的奶奶誤以為撞邪,還強拉他到廟裡求神問卜了很長時間!
後來在奶奶一聲令下,牆壁被重新上漆,雨衣女孩也從此藏在天空藍的乳膠漆底下。
回想那些不被旁人理解的經驗,麥子頓時明白,想像世界終究只能存在腦海中及畫冊裡,像祕密一樣被妥善珍藏起來,假裝一切並不存在。
麥子曾是麻雀般蹦蹦跳跳,又滔滔不絕話很多的男孩。如今想說的話,也全被自己悄悄收進畫冊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