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稱帝中原
耶律德光廢去晉主石重貴,並且令他遷到黃龍府。黃龍府本是渤海扶餘城,遼太祖東征渤海,來到城下,見有黃龍出現在城上,因此改渤海扶餘城為黃龍府。石重貴聽說要遷到遼東,哪能不慌張,哪能不悲哀?李太后以下的宮眷也都相向號泣,以淚洗面。耶律德光派人傳話給李太后:「聽說石重貴不聽母親的話,以致覆亡。你可以自便,不必與石重貴同行。」李太后哭著答道:「石重貴對我一向尊重,不過違背先君的遺囑,與上國失和,所以一舉敗滅。今幸蒙大恩,保全了全家。母親不跟著兒子,又能往哪裡去呢?」
耶律德光自赤崗入宮,所有內外各門都派遼兵守衛。他面諭晉臣道:「從今以後,不修甲兵,不買戰馬,輕賦省役,與天下共享太平。」隨即撤銷東京名目,降開封府為汴州,府尹為防禦使。耶律德光改穿中原的衣冠,百官起居沿用舊制。趙延壽舉薦李崧,說他才可大用。還有遼國學士張礪,以前原是晉臣,與趙延壽同時降遼,也上奏說李崧可以做宰相。耶律德光因此授李崧為太子太師,令他擔任樞密使。
正逢威勝軍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耶律德光久仰他的大名,立即召見他。馮道按禮相拜,耶律德光戲問道:「你是什麼老子?」馮道答道:「無才無德,癡頑老子。」耶律德光不禁微笑,又問道:「你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道應聲答道:「此時就算佛祖出世,恐怕也救不了百姓。唯獨皇帝可以救他們。」耶律德光很高興,仍令馮道做太傅,擔任樞密顧問。隨即派使者頒詔各鎮,諸藩爭相上表稱臣,唯獨彰義節度使史匡威佔據涇州,不受遼命。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殺死遼使,舉秦、成、階三州降蜀。
杜威降遼後,仍恢復原名杜重威,率部眾屯駐陳橋。耶律德光在河北時,擔心他率領兵眾生變,曾令他繳出鎧仗數百萬,搬到恆州,戰馬數萬,驅回北庭。耶律德光渡河入梁以後,想派胡騎把眾人趕到河裡,全部處死。部將說別處的晉兵如果知道了,一定都會抗命,不如暫時安撫,慢慢再想辦法。耶律德光雖然聽從了他的建議,心中總是不平,所以供給不及時,害得陳橋降卒白天挨餓,晚上受凍,都怨罵杜重威。
杜重威不得已表明軍情,耶律德光召趙延壽前來商議,仍要將晉兵趕盡殺絕。趙延壽說:「皇帝親冒矢石,取得晉國,是歸自己擁有呢,還是替他人代取呢?」耶律德光變色答道:「我傾國南征,五年不解甲,才得到中原,難道甘心讓給別人嗎?」趙延壽又說:「晉國南有唐,西有蜀,皇帝可曾聽說?」耶律德光滿臉疑惑:「怎麼不知道?」趙延壽說:「晉國東起沂密,西到秦鳳,綿延數千里,與吳蜀交界,晉曾用兵防守,連年不懈。臣想南方暑濕,非北人所能久居,他日皇帝車駕北歸,無兵守邊,吳蜀必乘虛入侵,那時恐怕中原仍非皇帝所有,豈不是歷年辛苦,終歸他人嗎?」耶律德光愕然:「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按你的意思,今天該怎麼辦?」趙延壽說:「最好命陳橋降卒分守南邊,吳蜀便不能為患了。」耶律德光點點頭:「我以前在潞州,一時失策,把唐兵全部給了晉國。晉國有了這些兵,反而與我為仇。轉戰數年,才得以告捷。如今落入我的手中,若不全部殲除,後患不小啊!」趙延壽道:「以前留住晉兵,沒有讓他們帶家屬,所以成了隱患。如果讓戍卒的家屬隨軍,料他們顧念家人,不敢生變。這才是上策呢!」耶律德光點頭同意,立即將陳橋降卒分派回營。
石重貴得到耶律德光的敕命,遷去黃龍府,不敢不行,又不想立刻動身,拖延了好幾天。耶律德光派去三百名騎兵,迫令他北遷。石重貴只好起程。耶律德光又派晉相趙瑩、樞密使馮玉、都指揮使李彥韜一路監視石重貴。所到之處,州郡長吏都不敢迎奉。即使有人給他們送來吃的,也被遼騎搶了去。可憐石重貴等人吃了上頓沒下頓,更何況山川艱險,風雨淒清,真是悲慘到了極點!回憶起在大內時,與馮皇后等人飲酒作樂,恍若隔世。
進入磁州境內,刺史李穀到路旁迎接,這對昔日的君臣相對泣下。李穀一邊哭一邊說:「臣實在無能,有負陛下大恩!」石重貴流涕不止,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許久,只說了「與卿長別」四個字,遼兵不肯容情,催李穀趕快離開。李穀於是拜別石重貴,返回磁州。石重貴走到中渡橋,看見杜重威的寨址,氣憤地歎道:「我哪裡對不起杜賊,全家都被他害得這麼慘,天理何在?」說到這裡,不禁大哭。左右上前勸慰,他才過河北上。到了幽州,全城的百姓都來探望石重貴。有的人牽羊持酒,願意獻納,都被衛兵斥去,不讓他們與石重貴相見。石重貴當然悲泣,州民也都欷歔不已。石重貴入城,駐留了十幾天。州將奉耶律德光之命,犒賞酒肉。趙延壽的母親也獻上吃的,石重貴及從行諸人才算吃了一頓飽飯。
不久又從幽州起程,過薊州、平州,東向榆關,榛莽塞路,塵沙蔽天,途中毫無供給,眾人都餓得饑腸轆轆,困頓異常。夜間住宿也沒有館驛,只能在山麓林間打個瞌睡。幸好野果到處都有,宮女、從官去採來充饑,石重貴也分得了一些,苟延殘命。
又行了七八天,來到錦州,州署中懸有遼太祖阿保機的畫像,遼兵迫令石重貴等人下拜。石重貴不勝屈辱,拜後哭著喊道:「杜威誤我!為什麼不叫我快點死呢?」又走了五六天,過了海北州。境內有東丹王墓,特派石延煦去瞻拜。後來,渡國遼水,到達渤海國的鐵州,再到黃龍府,大約又過了十幾天,說不盡的苦楚,道不完的勞乏。李太后、安太妃兩人年事已高,疲憊得不行。安太妃本來有眼疾,連日流淚,竟然失明了。馮皇后以下諸妃嬪都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銷磨。
遼主耶律德光已將石重貴北遷,自據中原。於是號令四方,徵求貢禮,整日裡飲酒作樂,不顧百姓的疾苦。趙延壽請求分給遼兵軍餉,耶律德光笑道:「我國一向無此先例,如果士兵們餓了,就叫他們去搶劫吧。」既然耶律德光這樣說了,胡騎自然四出剽掠,凡東西兩京畿,及周圍幾百里以內,財畜俱盡,村落一空。
耶律德光又曾對判三司劉昫說:「遼兵應有犒賞,你要快些籌辦!」劉昫答道:「府庫空虛,看來只有向富人借了!」耶律德光點頭同意。於是先向都城百姓搜刮錢帛,隨後又派了十幾個人,傳詣各州,到處搜刮。百姓被逼得傾家蕩產,痛苦異常。哪知這些錢物並沒有用來犒賞士兵,而是全部貯入內庫。內外怨憤,連遼兵都抱怨不已。
楊光遠的兒子楊承勳,由汝州防禦使調到鄭州。耶律德光因他害死自己的父親,召他入都。楊承勳不敢不到。拜見耶律德光時,被耶律德光當面訓斥了一頓,隨後處以極刑。另用楊承勳的弟弟楊承信為平盧節度使。匡國軍節度使劉繼勳,曾參與絕遼之策,來拜見耶律德光時,也被耶律德光斥責了一頓,隨後被鎖起來,準備解送到黃龍府。
宋州節度使趙在禮,聽說遼將述軋、拽剌等佔據了洛陽,急忙自宋州趕赴洛陽,來見遼將。述軋、拽剌踞坐堂上,沒有答禮,反令他獻出財帛。趙在禮很是生氣,藉口先入朝大梁,再來報命。僥倖脫身以後,轉赴鄭州,接到劉繼勳被拘的消息,擔心自己不能倖免,便在馬槽間自縊而死。耶律德光聽說趙在禮死了,這才將劉繼勳釋放,劉繼勳已驚慌成疾,沒過多久就死了。為此種種事情,各鎮都惶恐不安,想要另立一位主子,驅逐胡兵。這時,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乘勢崛起,威震西陲,於是中原帝統落在劉氏身上,又出來一代亂世君主。
劉知遠鎮守河東,本來是蓄勢待時,審機觀變,所以晉主絕遼,他明知不是上策,卻始終不曾進諫。耶律德光入汴以後,劉知遠急忙派兵分守四境,以防不測。見遼兵強盛,一時不便反抗,特派客將王峻帶著三道表文去了大梁。一是賀遼主入汴;二是說河東境內,夷夏雜居,隨時需要防範,所以不便離鎮入朝;三是遼將劉九一駐守南川,有礙貢道,請將劉軍調開,以便入貢。耶律德光看完表文,很是喜歡,便令左右擬詔褒獎。詔書草定,由耶律德光過目,特提起筆來,在「劉知遠」三字前面,加了一個「兒」字。又取出木拐一支,作為賜物,命王峻持詔書和拐杖,回去報告劉知遠。耶律德光賞賜大臣,木拐是最貴重的,大約如漢朝舊制中頒賜几杖相似,遼臣中唯獨皇叔偉王才得到此物。王峻負拐西行,遼兵望見,都給他讓路,可見這支木拐,是非常貴重的禮物。
王峻來到河東,呈上耶律德光的詔書及所賜木拐,劉知遠略略一瞧,並沒有什麼稀罕,隨口詢問大梁的情況。王峻答道:「遼主貪得無厭,人心背離,必不能久居中原。大王如果舉兵起義,銳圖興復,海內一定積極回應!」劉知遠說:「我遞去三表,原是緩兵之計,並不是甘心臣服胡虜。但用兵應當審時度勢,不可輕舉妄動。如今遼兵剛剛佔據京邑,沒有其他變故,怎可輕易與他爭鋒?好在他很貪財,欲壑填滿,必將北去。況且冰雪已經融化,南方濕熱,虜騎斷不便久留。我乘他北上之時,進取中原,可保萬全了。」於是按兵不發,只是暗中窺察大梁的動靜。
耶律德光沒接到劉知遠的謝表,懷疑他有二心,就派使者催他進貢。劉知遠派副留守白文珂獻上奇繒名馬。耶律德光對白文珂說:「你的主帥劉知遠,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是什麼意思?」白文珂勉強應付過去。等耶律德光令他回去,白雲珂立即兼程西歸,報明劉知遠。孔目官郭威在一邊聽著,進言道:「胡虜已經懷疑您了,不可不防啊!」劉知遠說:「探聽虛實以後,再起兵也不遲。」
忽然由大梁傳來遼詔,說大遼會同十年大赦天下。劉知遠大驚道:「遼主頒行正朔,宣布赦文,難道真要做中原皇帝嗎?」行軍司馬張彥威進來勸道:「中原無主,唯獨大王威望最高,理應乘此正位,號召四方,共逐胡虜。」劉知遠笑道:「這可不行,我畢竟是個晉臣,怎麼可以背主稱尊?主上北遷,我如果能夠半道截回,將他迎入太原,再圖興復,也就名正言順,容易成功了。」於是下令調兵,打算從丹陘口出發,去迎晉主。特派指揮使史弘肇預算行期,部署兵馬。劉知遠的舉動,果真是真心為晉嗎?其實,是他探得大梁消息,眾人大多推尊遼主為中原皇帝,不禁心中一急,想出一個迎主的主意,試探軍情。
耶律德光入據大梁,已有一個月,於是召入晉朝百官商議。耶律德光開口問道:「我看中原風俗與我國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當另擇一人為主,你們意下如何?」話剛說完,即聽得一片喧聲,或是歌功,或是頌德,最後是說的中原內外都願意推戴皇帝。耶律德光獰笑道:「你們真是這麼想的?」話音未落,又聽見幾十個「是」字。耶律德光說:「大家的意見都這麼一致,足見天意。我在下月初一,升殿頒敕就是了。」眾人這才退去。
轉眼間就是二月初一,天色微明,晉朝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著。眾人已忘了故主,只眼巴巴地望著遼主臨朝。好容易等到辰牌,才聽見鐘聲震響,雜樂隨鳴,裡面擁出一位華夷大皇帝,戴通天冠,著絳紗袍,手執大珪,昂然登座。晉朝百官慌忙拜謁。朝賀禮畢,遼主頒正朔,下赦詔,當即退朝。
晉朝百官陸續散去,都以為富貴猶存,毫無悵觸。獨有一個為虎作倀的趙延壽回到私邸,很是怏怏不快。耶律德光本來答應立他為帝,此時卻忽然變卦,一個大希望,化作水中泡,哪能不鬱悶?左思右想,才得一計,第二天立即進謁耶律德光,乞求做皇太子。耶律德光勃然大怒:「你也太蠢了!天子的兒子才可以做皇太子,別人怎麼能摻和進來!」趙延壽連磕了好幾個頭,好似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過了一會兒,耶律德光說道:「我封你為燕王,莫非你還不滿足?我以後多多提拔你就是了。」趙延壽不好多說,只得稱謝而出。耶律德光於是召入學士張勵,令他為趙延壽遷官。這時,剛剛改稱恆州為遼中京,張勵就奏請封趙延壽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兼樞密使。耶律德光見了草奏,提筆劃去幾個字,單剩下「中京留守兼樞密使」八個字,頒給趙延壽。趙延壽不敢有違,暗中怨恨耶律德光食言,更加憤憤不平。
趙延壽不能稱帝,劉知遠卻自加帝號,與遼抗衡。河東指揮使史弘肇奉劉知遠之命,召諸軍到球場,當面傳言,令他們即日迎主。將士齊聲答道:「天子已被擄去,何人做主?現在請我王先正位號,然後出師!」史弘肇轉告了劉知遠,劉知遠說:「虜勢強盛,我軍不振,宜乘此建功立業,再作打算。士卒無知,快不要讓他們亂說話!」於是命親吏來到球場,傳示禁令。將士爭呼萬歲,禁令傳下以後,才稍稍安靜了一些,隨後各自歸營。
那天晚上,行軍司馬張彥威等人上箋勸進,劉知遠還是不肯答應。第二天又連上兩箋,劉知遠於是召郭威等人商議。郭威還沒開口,都押衙楊邠進言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大王如果再謙讓,人心一移,反而生變了!」郭威接上話茬:「楊押衙說得很對,請大王不要再遲疑了!」劉知遠說:「我始終下不了狠心背叛晉國。即使權宜正位,也不應該立刻更改國號,另頒正朔。」郭威不屑地說:「這有什麼呢?」劉知遠於是擇定二月辛未日即皇帝位。
到了那天,劉知遠在晉陽宮內,被服袞冕,登殿受賀。隨後,劉知遠傳制,仍稱晉朝,唯獨略去開運年號,復稱天福十二年。禮畢還宮,又傳諭各道,凡被遼國搜刮錢帛一概加禁。並且指日出迎故主,令將士部署整齊,護駕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