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存《老子》文獻來看,老子的文化本體論是自然觀,是由人生體悟自然以闡明「道」、「德」之根本的「人文自然」(參見劉笑敢《老子古今‧導論二》)。我們研讀一部經典,往往透過一些關鍵詞的解讀,來把握其核心思想。解讀《老子》,自韓非〈解老〉、〈喻老〉以來,歷代注老諸家對諸如「道」、「德」、「有」、「無」、「虛」、「靜」、「水」、「慈」、「雌」、「妙」、「自然」、「谷神」、「玄牝」、「柔弱」等一系列關鍵詞語的理解與分析,都成為探尋老子思想的焦點。比如陳鼓應在他的〈老子哲學系統的形成〉一文的「注五」有段分析「有」「無」的解說:「《老子》十一章所說的『有』『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和二章所說的『有』『無』(「有無相生」),是指現象界中的『有』『無』,是通常意義的『有』『無』,這和第一章『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有』『無』,以及四十章『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中的『有』『無』不同,第一章和四十章上的『有』『無』是超現象界中的『有』『無』,這是『道』的別名。」而對《老子》中「道」與「德」的分析,更是注《老》諸家探討的關鍵。這種分析又或繁或簡,如高亨《老子正詁‧通說》論「道」有十種質性,分別是「道為宇宙之母」、「道體虛無」、「道體為一」、「道體至大」、「道體長存而不變」、「道運循環而不息」、「道施不窮」、「道之體用是自然」、「道無為而無不為」、「道不可名不可說」;論「德」二義:「道之本性」與「人之本性」。此取「繁」之義。取「簡」之論亦多,如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分「道」為三類,即「道」的實存意義、規律性與生活準則。
「道」確實是《老子》五千言的核心問題。從文化史的發展來看,老子論「道」的最重要的貢獻是自然論。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認為:「由宗教的墜落,而使天成為一自然的存在,這更與人智覺醒後的一般常識相符。在《詩經》、《春秋》時代中,已露出了自然之天的端倪。老子思想最大貢獻之一,在於對此自然性的天的生成、創造,提供了新的、有系統的解釋。在這一解釋之下,才把古代原始宗教的殘渣,滌盪得一乾二淨,中國才出現了由合理思維所構成的形上學的宇宙論。」落實於老子「道」論及其內涵,其說是言之有據的。就自然論而言,老子首先對自然性的「天」的生成,提供了新的解釋系統,使之成為中國古代最早的形上學的宇宙本體論。如《老子》第一章開宗明義,把不可名狀的玄虛之「道」展開,並透過「有」「無」之「徼」「妙」,於玄玄幻境中顯現其對大自然本根探索的思緒。另一方面, 他由此「道」的本根推衍出系統而完整的宇宙生成理論結構,這便是《老子》四十二章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而對《老子》中的「道」進行分析,又可歸納為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即由物的存在推求宇宙的本原。《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老子看來,「道」不受時空限制,而又融入時空。「道」具有超越性,因為其不受物態生滅變化的影響;而又內在於萬物,因為其能夠生長、覆育、畜養萬物。其間「人法地」以及於「道」的邏輯推衍,則表明了老學在說明宇宙本體與特性的同時,也闡明了以自然論為本的融通天人(以「人」體「天」)的文化本位意識。
第二個層面是「有無相生」,即以超現象的「無」為本,闡發「有無相生」的對立統一的認識。《老子》第二章:「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對老子「有無相生」的六對命題,劉鼒和《新解老》評曰:「有有斯有無,有難斯有易,有長斯有短,有高斯有下,有高聲斯有低聲,有前斯有後,皆比較而成耳;使從根本上取消,並一名亦不立,則他名亦遂無由而生。」這從哲學範疇論及矛盾統一律著眼,而忽視老子在六「相」後分別綴以「生」、「成」等動詞與形容詞,已使矛盾的雙方以演變、變易、互變的形態生動地一體呈現,達到一種玄和的境界。所以對自然物的關注,老子重視「當其無」的功用;落實於人事方面,則是「無為而無不為」的超驗功用。
第三個層面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由自然觀派生的政治理想。《老子》第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又第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由於老子認為「道」的本性是自然,即「道法自然」,所以人應當效仿道的自然無為;而自然運行有著極強的規則,人也必須遵循這樣的自然大化的運行規則,才能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境界。
由此可知,老子論「道」,在「法自然」,即始終如一地遵循自然論的原則。而由「道」觀「德」,我們又不可忽視老子處衰周之世,為衰世之文,所以不僅表現出被扭曲的強烈的政治參與意識,而且內蘊著體現自我與拯救世道的人生精神。在某種意義上來講,老子的「道論」就是「人論」,從而奠定道家的自然人性論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