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鬱結之餘,我卻還想遙對遠人,
臨風寄意,向讀者送出我們寂寞婉曲的心情……
《作家筆會》的文章大多都是作家的集外文,流傳不廣,未能收入作家自己的文集,更沒有得到廣大讀者們的關注。這些文章記載許多文壇佚事,本書的重新出版和考證,已然展現了這些作家在現代文學中的新面貌,為研究民初作家提供了更多的史料。
本書收錄了十七篇文章,是對十幾位民國時期作家的回憶,每篇文章的作者都是作家的親朋好友或學生,這些作家有丁玲、郁達夫、蹇先艾、沈從文、林徽因、葉聖陶、老舍、聞一多、茅盾、李霽野、臺靜農等。因為作者和這些作家生活在同一個年代裡,因此他們的回憶更加真實,也更具有價值。
在這些文章裡,讀者可以看到作家最平實的一面,他們也有養兒育女的困擾、生活的艱辛、愛情的坎坷,還能從中看到作家的藝文創作和工作的經歷。這些懷人之作無論長短,大都情真意切,或提供重要史料,或以評論中肯見長,讀者自可細細品味。
作者簡介:
柯靈(一九○九~二○○○年),原名高季琳,筆名朱梵、宋約。原籍浙江紹興,生於廣州。中國著名的電影理論家、劇作家、評論家,一九二六年發表了敘事詩《織布的女人》而步入文壇。曾任《文匯報》副社長兼副總編、上海電影劇本創作所所長、上海電影藝術研究所所長等職,並主編《萬象》和《大眾電影》等雜誌。著作包括《不夜城》、《為了和平》、《秋瑾傳》多部電影文學劇本,以及《柯靈散文選》、《柯靈雜文集》、《長相思》等文集。
章節試閱
沈從文
小山(李健吾)
徐志摩編輯《晨報副刊》,有一個叫做休芸芸的人常常投稿。他的文字惹人側目,內容尤其啟人好感。我們這些喜好文學的年輕孩子,猜想不到他的來歷。我有時候也寫些詩文送去發表,但是永遠缺少他字句之間的那種新穎的感覺。過了兩年,他拋掉那個筆名,我們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了。他叫做沈從文。
他說他是一個兵。我以為他身體魁梧,橫眉大眼,有如一個山東人;想不到他有理想的張生的清秀,一般書生的文弱。在中國現代文學作家裡面,氣魄浩瀚如魯迅,如矛盾,如巴金,如曹禺,全是瘦小的身材,看過去不太和他們的精神相襯。魯迅和巴金的面貌還可以說有些奇特,不同凡俗。至於茅盾,曹禺,尤其是沈從文,簡直屬於同型的平常的面貌。你奇怪他們的渺小的物質的生命,會產生了(將來還要產生)千百萬言不朽的巨著!那樣文弱的身體會裝滿了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精靈!「偉大」這兩個字,使用到精神方面,沒有尺度可以比量。它最好的例子是拿破崙。
和文學的同伴放在一起看,我往往覺得,他的文字(內涵的、精神的)最最富有中國的傳統的氣息。他讓我想到莊子,他讓我回到唐代,他的人物是單純的,他的氣氛是渾然的,他的字句是感覺的。他的傑作《邊城》好像唐代的傳奇,更其質樸,更其真淳。即使他寫些粗獷的男女,例如他的另一部傑作《從文自傳》,也是可愛的。憂鬱和茁壯,兩個不應當連在一起的聲明,他會以同一的魔力在同時呈現。
我們相知很早,但是談到相識,卻又很晚。我認識他,在他結婚以後,在他編輯《文藝》的時候。他沒有受過正式教育,但是勤學、好問,成為他的性格的一個特徵。他寫王字,他讀古書,他好古畫,他愛古瓷,他看名人,他買各種新書,尤其是翻譯。他不認識外國文,他的文章往往看見外國名詞、科學名詞,一切生澀的東西。他有奇大的吸引力,但是他固執,他爭競,他不示弱,他以精神的強者自居。
風格是一個作家的標記,同時卻是模仿者真正的禍害。沈從文的風格漸漸變成一種風氣,引起不少讀者的反感。許多男女學習他的字句,有人簡直可以亂真。但是,拜他為師,不失自己的樸實,乃是他的夫人三小姐。三小姐為他主持家務,有時候教他英文,若干年不相晤了,我相信他的英文程度大概遠在他的「老虎」兒子之下。他羨慕、妒忌、惱恨那些外國留學生,他們可以直接領會外國大作家,然而他們那樣淺妄,不負責任,譯些壞東西;萬一譯些好東西,又那樣讓他看不出好來。寫些創作,又似絕未承受外國作家良好的影響。
看過巴爾札克的《葛朗代》,他搖搖頭,說:「小山,巴爾札克原來如此!」我苦笑了,問他是否把譯文當做原文。他歎了一口氣,說:「你應當給我這種讀者好好兒譯幾部書來。」
慚愧之至,我沒有絲毫敬還他的期許。
沈從文
小山(李健吾)
徐志摩編輯《晨報副刊》,有一個叫做休芸芸的人常常投稿。他的文字惹人側目,內容尤其啟人好感。我們這些喜好文學的年輕孩子,猜想不到他的來歷。我有時候也寫些詩文送去發表,但是永遠缺少他字句之間的那種新穎的感覺。過了兩年,他拋掉那個筆名,我們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了。他叫做沈從文。
他說他是一個兵。我以為他身體魁梧,橫眉大眼,有如一個山東人;想不到他有理想的張生的清秀,一般書生的文弱。在中國現代文學作家裡面,氣魄浩瀚如魯迅,如矛盾,如巴金,如曹禺,全是瘦小的身材,看過去不太和他們的精神...
作者序
前言 陳子善
一九四五年十月一日,即抗日戰爭勝利後一個半月,《作家筆會》在上海問世,柯靈編選,春秋雜誌社出版,列為「春秋文庫第一輯之一」。
柯靈的文名已不必筆者饒舌。薄薄的《作家筆會》在他大量著編中,也不占重要位置,卻具有特殊的意義。柯靈同年九月二十九日寫下〈關於《作家筆會》〉,文中說:
這小書所輯集的,原是為一個雜誌所預備的特輯稿件,當時上海和內地的聯繫已經完全切斷,關山迢遞,宛然是別一世界;而我們所處的地方,只要沾一點點「重慶派」或「延安派」的氣味,就有坐牢和遭受虐殺的危險。蒼茫鬱結之餘,我卻還想遙對遠人,臨風寄意,向讀者送出我們寂寞婉曲的心情……
此文本應作為《作家筆會》的序或跋,不知何故,沒有刊出。文中所說的「一個雜誌」,正是柯靈在上海淪陷時期主編的《萬象》,《作家筆會》中也確有四篇文字最初在《萬象》揭載。而這個書名,如柯靈所說,「本來就叫做《懷人集》,後來覺得應該隱晦一點,這才改成了《作家筆會》。」
《作家筆會》中被懷念的當時不在淪陷區的作家、學者計有(按文章順序):丁玲、郁達夫、許傑、李青崖、方光燾、蹇先艾、沈從文、林徽因、陳白塵、袁俊(張駿祥)、吳祖光、曹禺、葉聖陶、徐懋庸、黎烈文、王統照、鄭振鐸、王勤堉、周予同、老舍、聞一多、茅盾、李霽野、臺靜農和崔萬秋,均為一時之選。這些「懷人」之作無論長短,大都情真意切,或提供重要史料,或以評論中肯見長,讀者自可細細品味,筆者也不必再饒舌。
然而,奇怪的是,該書所有文章的作者都很陌生,無一人名見經傳,但柯靈又說此書作者是「幾位前輩和朋友」。顯而易見,他們當時身處淪陷區上海,幾乎全都使用了筆名。因此,有必要逐一對各文作者的真名進行考證。
田苗,即畫家、作家胡考(一九一二~一九九四年)。《中國現代文學作者筆名錄》著錄胡考的筆名,只有一個田苗,所舉例證即初刊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萬象》第三年第六期的這篇〈憶丁玲〉。
昔凡,即若飄(一九○五~一九七六年)。柯靈一九四八年冬寫過〈記若飄和尚——並他和唐云的畫展〉一文,文中說:「若飄是一個異於一般和尚的和尚,能詩能畫,不忌葷酒,尤愛看話劇。……他和方外人常有往還,在杭州的時候,和故詩人郁達夫相知甚深。」此文收入柯靈散文集《長相思》時,附錄若飄的〈吉祥草——懷郁達夫〉,柯靈特別加了注釋:「原刊《萬象》一九四三年十一月號,第三年第二期,作者若飄,發表時署名昔凡。」〈吉祥草〉收入《作家筆會》時改題〈憶郁達夫〉。
林拱樞,不詳。只知他自一九三○年代初起就在刊物上發表詩文,如一九三七年《圖書展望》第二卷第六期就發表了他的〈「史料.索引」〉一文。〈許傑〉、〈李青崖〉兩文以「作家印象記」為總題,初刊一九四三年十一月《萬象》第三年第五期。
葑菲,即作家、翻譯家吳岩(一九一八~二○一○年)。姜德明曾致信柯靈「打聽『葑菲』等人是誰」,柯靈「回信說可能是作家吳岩」。柯靈的回憶雖未肯定,卻是正確的,葑菲確確實實是吳岩。柯靈接編《萬象》的第一期,即一九四三年七月第三年第一期就發表了署名葑菲的短篇小說〈中學教員〉。到了一九四八年四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吳岩的短篇小說集《株守》,〈中學教員〉赫然在內,從而進一步證實寫下感人的〈方光燾〉的葑菲是吳岩的筆名。
子木、渭西,這兩個筆名,姜德明已作過考證,認為都是以劉西渭筆名享譽文壇的文學評論家、戲劇家、翻譯家李健吾(一九○六~一九八二年)。他說:「『子木』、『渭西』則是李健吾。『子木』合在一起是『李』,『渭西』乃『西渭』之倒置,更可從那文章的內容和風格來判斷。」對此,筆者完全同意。署名渭西的〈林徽因〉大概是最早關於林徽因的回憶文字,現在已很有名。
在子木的〈蹇先艾〉和渭西的〈林徽因〉之間,還有一篇小山的〈沈從文〉,筆者認為小山也是李健吾。理由有三:一、〈沈從文〉中寫到作者「我」認識沈從文,「在他結婚以後,在他編輯《文藝》的時候」。查《李健吾傳》,李健吾正是沈從文一九三三年九月在北平與張兆和結婚前後認識沈從文的,他也是《大公報.文藝》的重要作者;二、〈沈從文〉末尾寫沈從文讀了巴爾札克《葛朗台》譯本後的感想,並對作者說「你應當給我這種讀者好好兒譯幾部書出來」。可見沈從文很信任作者的翻譯,而李健吾正是翻譯法國文學的大家。三、此文在書中既然排在子木和渭西兩文之間,既然子木和渭西都是李健吾,那麼此文作者小山也應是李健吾,因為《作家筆會》中同一作者如有二篇和二篇以上文章,都編排在一起,如上文的林拱樞,下文要考證的余林和李杰、東方曦和吉靈等等。
殷蕪,不詳。他這篇〈劇校回憶錄〉很長,寫了陳白塵、袁俊、吳祖光、曹禺四位劇作家,頗具史料價值,特別值得注意。一九五八年二月二十三日《文匯報》還發表了他的〈話劇舞臺上的「虎妞」——漫談路珊的演技〉一文,可知一九五○年代他還在上海。
余立,即作家徐開壘(一九二二~二○一二年)。〈葉聖陶〉中說,葉聖陶編輯《新少年》時,該刊懸賞徵文,「我那時在寧波,也寄了〈兩個泥水匠〉去。結果,在一千二百三十篇稿件中,竟獲得了第一名。」這是考定余立即徐開壘的關鍵「內證」。查《上海作家辭典》中的「徐開壘」條目,明確記載:「一九三六年十月在《新少年》半月刊發表第一篇作品〈兩個泥水匠〉。」條目所述與〈葉聖陶〉中的回憶完全一致。何況條目中記載徐開壘有余羽、立羽兩個常用筆名,余立不正是余羽、立羽的首字組合嗎?因此,余立非徐開壘莫屬。
余林、李杰,都是雜文家、文學史家唐弢(一九一三~一九九二年)。這兩個筆名,傅小北《唐弢筆名考索》和《中國現代文學作者筆名錄》均有所著錄,但前者均未具體註明何處署用,後者也都說「署用情況未詳」,〈徐懋庸〉和〈黎烈文〉兩文正好作了證實。唐弢是浙江鎮海人,徐懋庸是浙江上虞人,兩人是大同鄉,又同在三十年代上海文壇以雜文成名,彼此較為熟悉。黎烈文一九三二年十二月接編《申報.自由談》後,唐弢成為其主要作者之一,理所當然對黎烈文有所瞭解。
原予魯,亦為作家徐開壘。
天則,即作家王統照(一八九七~一九五七年)。這篇〈老舍與聞一多〉,內容厚實,說明作者與老舍、聞一多交往匪淺。但現有各種作家筆名錄,均無「天則」為何許人的著錄。因此,只能從「內證」中去尋找答案。文中在回憶聞一多時,提到一個很重要的細節。隨聞一多在山大上散文班課、「以新詩人初露頭角於沈沈新詩界中的某君」(疑為臧克家,筆者註)對作者說,聞一多向他推薦作者的《號聲》一書,並「特別讚美」書中「寫其由懇摯回念中攄出的人生辛怨」的〈易夢〉。查《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只有一種《號聲》,即王統照所著短篇小說集《號聲》,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上海復旦書店初版。《號聲》中又正好收有一篇〈讀《易》〉。〈讀《易》〉和〈易夢〉僅一字之差,經核對,〈讀《易》〉的內容與作者所回憶的〈易夢〉是「藉在清寂海濱重溫《易經》敘起」而「懷舊憶母」完全吻合。由此應可推斷,天則就是王統照。「易夢」或為王統照記誤,或為他故意寫錯。
東方曦、吉靈,均為作家孔另境(一九○四~一九七二年)。這兩個筆名,《中國現代文學作者筆名錄》早已著錄,吉靈即另境兩字的同音倒寫。孔另境是茅盾小舅,自然會寫〈懷茅盾〉懷念當時遠在重慶的茅盾。而「北方二友」李霽野和臺靜農,一九三二年營救在天津被捕的孔另境,最後魯迅也伸出援手之事,瞭解魯迅與李、臺、孔關係史的人都知道。
但萍,應為作詞家陳蝶衣。〈憶崔萬秋〉初刊於一九四三年八月《春秋》第一年第一期。
《作家筆會》總共十七位作者,以上已考證出十四位的真名,另有三位(實際是二位,即林拱樞、殷蕪,林拱樞一人二篇)的真名待考。希望本書重印後,能夠得到新的線索查明全部真名,以進一步增加讀者閱讀和研究的興味。
微博上的朋友對《作家筆會》作者真名的考證提供了幫助,謹此致謝。
前言 陳子善
一九四五年十月一日,即抗日戰爭勝利後一個半月,《作家筆會》在上海問世,柯靈編選,春秋雜誌社出版,列為「春秋文庫第一輯之一」。
柯靈的文名已不必筆者饒舌。薄薄的《作家筆會》在他大量著編中,也不占重要位置,卻具有特殊的意義。柯靈同年九月二十九日寫下〈關於《作家筆會》〉,文中說:
這小書所輯集的,原是為一個雜誌所預備的特輯稿件,當時上海和內地的聯繫已經完全切斷,關山迢遞,宛然是別一世界;而我們所處的地方,只要沾一點點「重慶派」或「延安派」的氣味,就有坐牢和遭受虐殺的危險。蒼茫鬱結之餘,...
目錄
前言 陳子善
懷丁玲 田苗
懷郁達夫 昔凡
許 傑 林拱樞
李青崖 林拱樞
方光燾 葑菲
蹇先艾 子木
沈從文 小山
林徽因 渭西
劇校回憶錄 殷蕪
葉聖陶 余立
徐懋庸 余林
黎烈文 李杰
暨南四教授 原予魯
老舍與聞一多 天則
懷矛盾 東方曦
記北國二友 吉靈
懷崔萬秋 但萍
附錄
關於《作家筆會》 柯靈
前言 陳子善
懷丁玲 田苗
懷郁達夫 昔凡
許 傑 林拱樞
李青崖 林拱樞
方光燾 葑菲
蹇先艾 子木
沈從文 小山
林徽因 渭西
劇校回憶錄 殷蕪
葉聖陶 余立
徐懋庸 余林
黎烈文 李杰
暨南四教授 原予魯
老舍與聞一多 天則
懷矛盾 東方曦
記北國二友 吉靈
懷崔萬秋 但萍
附錄
關於《作家筆會》 柯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