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何為天地?何為天道?
八方洪荒,天有鬼車、畢方、地有朱厭、犀渠、水中有蠱雕、虎蛟之屬,無一非食人惡獸。天濁不清,地瘴不明,雖於此,萬物生而並焉,曰之天道。
杳山之南,有神人,背生火翼,曰之繁仲。登山,見金烏初展,萬物蘇而作之,萬物萬息,無一非德。繁仲有感於心,書之杳山陰背,是為天行。以神器虛渺於杳山陽坡留字,謂之大道天成。
千又數百年,天動地裂,眾山陷而為壑,惡澤噴而覆地,眾獸不覺,食惡草飲惡水,皮麟黑而臭,目紅而戾,性暴而食人更甚。神人如繁仲、蹄甫;神女如姑射、九鳳等眾憂,聚天地之氣、神器之力,拔六山崑崙、蓬萊、瀛洲、方壺、岱輿、員嶠而起,浮空入雲而為仙山。陷不周、杳山入地,為鬼棲陰山,使東海有歸墟,盡納百川百水。
神人盡去,天地變色。玄女慈,抽天雲為絲,織絲成帛,書仙道之法,分授數人。
千年,此數人分立天玄、青微、靈動、華台。
再百年,以四派為基,有儒門、道懸、靜徹等。眾派眾人,無不以求仙為志。
仙道風行。
第一章 流放
靈動天,此支在諸多修仙門派中,較屬異類,並不是說修行之法偏向旁門左道,而是靈動天中沒有男人。靈動天創派之祖在千年前曾言:「欲行若御風者,唯女子可也。」為了追求那如風般靈動輕巧之姿,此後靈動天只收女徒。
至今也千又八百年,這規矩從沒被打破過。
「師父!我把小師妹帶來了。」年瑤牽著一名約八歲的小女孩,緩緩走來。
小女孩衣著破爛,本來該是柔順細膩的長髮卻是凌亂不堪,蒼白的小臉低垂著,看不真切。
風穆真人微微抬起頭,皺了皺眉。「嗯,帶下去吧。」她口氣淡漠,之後復垂下頭。
她冷淡的反應讓年瑤愕然。「師、師父,您不和小師妹說些什麼嗎?」
「不必了,下去吧。」風穆擺擺手。
「是。」行了個禮,年瑤牽著小女孩退出淨心齋。一離開淨心齋,年瑤便嘆了口氣。手中握著的小手冰冷而僵硬,她低下頭看了看小女孩。「小師妹,師姐先帶妳去洗淨身體可好?」
小女孩依然垂著頭,不語不應。
再嘆了口氣,年瑤輕撫著稚女的頭。「小師妹妳還好嗎?」停下腳步,她蹲下身子,平視著那雙大卻流露恐懼的雙眼。
年瑤輕輕的拂開遮掩住小臉蛋的長髮,一點一點的順開糾結在一起的髮絲。「小師妹,我叫年瑤,以後就是妳的大師姐了,剛剛裡面那位就是師父,以後妳要和我們一起向她學藝。」
稚女皺起了眉頭。「我、我要阿娘。」小女孩囁嚅著,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沾滿了塵垢的衣襬。「不要學藝。」
年瑤目光溫柔,從懷中取出白絲巾來,抹去小女孩一臉的泥污。「和我們一起不好嗎?妳阿娘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暫時沒辦法和妳在一起了,所以她才把妳交給我們,讓我們照顧妳呀。」
「我要阿娘……」皺起了小下巴,雙眸積蓄了淚光。「我要阿娘!」她跺了跺腳,蹲下身,把頭埋在膝蓋裡哭了起來。「嗚……阿娘是不是不要我了?阿娘呢!」
「別哭、乖,別哭。」年瑤將單薄的小身子摟進懷裡,抱起了她。「阿娘只是去別的地方賣唱了,暫時回不來,別哭別哭。」她哄著小女孩,輕拍著小女孩的背。「妳忘了阿娘唱歌很好聽嗎?在很遠的地方,有個有錢人家喜歡妳阿娘的聲音,所以請她去給他唱歌了。」
小女孩吸吸鼻子,抬起頭看向年瑤。「那為什麼阿娘不帶我去?」
年瑤微微一笑。「因為太遠了啊,小師妹妳年紀這麼小,阿娘捨不得讓妳吃苦,她想等挣夠了銀子,就可以給妳買好多漂亮的衣服,給妳吃好吃的東西啦。小師妹妳也要忍耐,等阿娘回來,好不好?」
小小的眉頭緊皺著,小女孩嘟著嘴,思考了一陣子。「阿娘真的會回來找我?」
「一定會的。」
小小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了上山來的第一個安心神情。
年瑤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摸摸小女孩的頭。「那現在我們去沐浴好不好?洗好穿乾淨的衣服,好不好?」
「好。」
※※※
「小師妹!」追在只穿著裏衣的小女孩身後,段玉雲又急又氣地揚著手上的外衣。「妳快把衣服穿上,不然會著涼的。」
「不要!裡面有小蟲子!」小女孩半回頭半喊著。「我看到那個醜八怪在我衣服裡面放蟲子。」
段玉雲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和妳說多少次,不可以叫妳六師姐醜八怪,妳怎麼都說不聽呢!」
「哼!」小女孩扮了個鬼臉,轉過頭,繼續往前衝,不料撞上了一堵軟綿綿的肉牆,這一撞讓她唉唷一聲跌坐在地。
揉揉屁股,一抬頭,方才那調皮搗蛋的模樣頓時消失無蹤,替代上惶恐蒼白的緊張神色。「師、師父……」
風穆冷著臉,一雙丹鳳眼直勾勾地瞪著坐在地上、驚慌無措的小女孩。「陸雪洲,妳上鳳鳴山半個多月,可有一點身為靈動天弟子的自覺!」
陸雪洲垂下頭,不敢應聲。
「妳可知尊師重道?門規第八條:不是明明白白說了要尊愛師姐妹,妳可有做到?出言詆毀、毆打,妳、妳……」風穆真人瞇起了眼,怒甩長袖。「我風穆沒妳這樣的弟子。」
在一旁聽著的段玉雲臉色蒼白,連忙上前抓著陸雪洲一同跪下。「師父請息怒,雪洲師妹年紀尚小,還不懂得這些,您、您就別生她的氣了。」
「那妳說,這半個月來她做了些什麼!」風穆背過身,怒聲說。
段玉雲為難地看著眼眶泛紅的陸雪洲,輕嘆了口氣。「雪洲還小,她只是調皮,不是真的為難六師妹的。」
「撕了昭蘭的衣裳、拿水潑她床舖,還做了些什麼?罵她醜八怪?追逐毆打,每每昭蘭寬恕了她,她還不知悔改,現在如此頑劣,大了還得了。」
段玉雲垂下頭去,緊緊握住陸雪洲因緊張而發抖的小手。「是弟子管教不周,請師父責罰。」
「哼!妳管教不周?妳的意思是,我門下所有的弟子都對這野丫頭管教不周?」
「玉雲不敢。」
「罷了,我此後不想再見此女,妳帶她去雁啼峰,眼不見為淨。」說完,風穆真人踏步離去。
段玉雲垮下了身子,無奈地看著眼淚撲簌簌直掉的小師妹。「雪洲……」
「對不起。」提起沾上了灰塵的袖子,陸雪洲抹了抹眼淚,卻把臉也抹黑了。
段玉雲拿出懷中的白手巾,替那張小臉擦乾淨。「沒事,不是跟妳說過了,師父偏寵妳六師姐,無論六師姐對妳做了什麼,妳都得多忍忍!妳怎麼又犯了,還惹得師父這麼生氣。」
陸雪洲扁嘴。「是她先欺負我的!她說我阿娘是賣唱的沒用女人,說我是不知道阿爹是誰的小雜種……」吸吸鼻子,她又哭了出來。「她也說我是醜八怪,她把我的衣服拿去丟掉,我才撕掉她衣服的;她在我的榻子上放髒東西,我才潑她水的,都是她先壞!」委屈的大哭出聲,一屁股坐到地上,陸雪洲憤怒的踢著腳。「是她先惹我的!是她先惹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別哭。」段玉雲將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女孩攬進懷裡,輕拍著她的背。「二師姐知道妳委屈,別哭。」
嗚嗚啜泣著,段玉雲耐心哄著,直到小女孩止住了眼淚,才牽著她走回弟子休憩的小屋。
一進門,就見大師姐緊張的神色。「玉雲,我聽說師父要讓雪洲到雁啼峰?這是怎麼回事?」
摸摸陸雪洲的小腦袋,段玉雲點點頭。「小師妹辱罵六師妹的話讓師父聽見了,她老人家氣壞了。」
年瑤瞪向陸雪洲。「妳這小腦袋瓜想些什麼,這種話妳也能當著師父面前說?」戳著陸雪洲的額頭,年瑤一手扠腰,滿臉的不可思議。
退了一步,陸雪洲摀著被戳疼的額頭。「我才沒有在師父面前說,是不小心給師父聽見的。」
「還不是一樣。」搖搖頭,年瑤搓搓小女孩的耳朵。「妳也不是不知道師父對六師妹有多疼愛,好吃的是六師妹、好玩的是六師妹、漂亮的也是六師妹,全靈動天都知道師父只有妳六師妹這個徒弟,妳怎地就不能多忍忍?」
段玉雲聞言,窒了窒。「大師姐!」扯住年瑤的袖子,段玉雲皺緊了秀眉。「連妳也這樣說,妳也想陪小師妹去雁啼峰是不是?」
「唉,不說便是。」牽著陸雪洲的小手,帶到桌子旁,她倒了杯清水。「先喝口水,看妳哭的。」
接過粗陋茶杯,陸雪洲啜了口。「謝謝大師姐。」
「這雁啼峰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啊。」年瑤淡淡地說。迎視陸雪洲疑問的目光,揉了揉她小腦袋。「咱們靈動天所在的鳳鳴山不遠處有個同脈的獨峰,這峰如筆穿天,直聳聳的,不會使法寶的根本上不去。」
陸雪洲歪歪頭,大大的眼睛透露出不解。
「這孤傲不群的峰,因為人跡鮮少,所以有許多凶禽惡獸。最嚴重的是,從靈動天定居於鳳鳴山後,雁啼峰一直都是流放大逆不道之徒的地方。妳這笨丫頭,連把柴刀都拿不穩,妳說在雁啼峰要怎麼辦?」
陸雪洲唔了幾聲,搔了搔頭。「不知道。」
「那雪洲怎麼辦?」段玉雲急問。
年瑤擺擺手。「方才師父要我來整理小師妹的行囊時,我已向她老人家說過了,以後咱們輪著去陪她。」
段玉雲啊了聲。「那師姐妳怎麼沒替雪洲求情?她年紀這麼小……」
搖搖頭,年瑤也給自己倒了杯水。「我怎會沒說,不過師父很堅持,最後只能妥協,讓咱們幾個輪著上去照顧小師妹。」
「也是,師父總是如此固執。」
看著兩個師姐煩惱的模樣,陸雪洲喝了口水。「去雁鳴峰,是不是就不用看到劉昭蘭那個討厭鬼了?」
年瑤同段玉雲皆是皺眉。
「那是妳六師姐,不可直呼名諱。」年瑤板起臉。
陸雪洲撇過頭,喔了聲。
「雪洲。」段玉雲走了過來,扳過陸雪洲的小肩膀。「妳聽二師姐說,昭蘭師妹或許對妳不好,可是她還是妳的師姐,就像妳的姊姊一樣,不可以對她不禮貌,知道嗎?」
「知道。」陸雪洲心不甘情不願的,內心卻是重重地哼了聲。
和年瑤對望一眼,段玉雲嘆了口氣。「既然師父已經讓大師姐來替妳整理行李,想來今天就要送妳上雁啼峰,我先去準備其他妳用得著的東西。」
陸雪洲點點頭。
待得幾個師姐妹討論好,究竟該帶上哪些東西且整理妥當後,早已快日落西山。年瑤抱著陸雪洲,幾個師姐妹則分攤了包裹,一行人趕在晚膳前到達雁啼峰。
讓大師姐抱在懷裡,陸雪洲緊張的攀緊了師姐的脖子。她常看三師姐踏著玉盤子飛上飛下的,看來好不可怕。「大師姐,不會掉下去吧?」
「當然不會,真是太小看妳大師姐了。」
「感覺好可怕。」
「膽小鬼,等妳長大了,會御物騰空,就會愛上的。」
陸雪洲沒有回聲,看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她全身繃得死緊。「大、大師姐……」
「莫怕,要走了。」說完,年瑤催動真氣,腳下一面泛著藍光的蒼琅盾破空而行,身後分別跟了踏著紫雲巾的段玉雲,和御著清玉盤的游梓傾。
死死瞪著後面的二師姐和四師姐,陸雪洲的眼睛瞄都不敢往下瞄一眼。風不停地撲打在自己背上,冷呼呼又有點痛,她只能更死命的巴住大師姐的頸項,不然這風一吹,她覺得自己好像也要跟著飛出去似的。
「雪洲,妳勒疼我了。」年瑤帶著苦笑的嗓音在耳旁響起,陸雪洲吸吸鼻子,連話都不敢說了。
陸雪洲看著後面兩位師姐掩嘴而笑,餘光則盯著離她越來越遠的鳳鳴山。忽地,她說。「大師姐,如果我娘來找我了,妳一定要告訴我唷。」
年瑤胸中一疼,飛盾緩了緩,而後才回到原本的速度。「會的,妳娘來了,我一定帶她去找妳。」
「不不,阿娘身體不好,這風會吹得她頭痛的。」
「好,我會告訴妳的,別擔心。」
陸雪洲安靜下來,抬頭看,覺得自己離天空好遠好遠。她不明白為什麼都飛得這樣高了,怎麼離天還是這麼遠呢?
「大師姐,妳說有沒有一天,我們可以飛到天上面去呢?」
「妳這丫頭,怎地不怕了?還想飛得更高?」
唔了聲,陸雪洲鬆了鬆自己勒得疼的手臂。「因為真的不會掉下去嘛。」
「我們是沒辦法到天上面去的。」
「為什麼?妳不是跟我說只要修成仙,就什麼地方都能去了?」
年瑤輕笑了聲。「那也得修練成仙啊,修仙者多如過江之鯽,但又有幾個真的做得到?傳聞間的那些人物又有誰能確說真有其人。」
「那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努力?」
「原因有很多,我說不清楚,妳大了,自己去體會就會明白了。」
陸雪洲點了點頭。很快的,她們到了雁啼頂峰,這孤峰就像讓刀削過似的,四壁光滑,想憑藉一己之力上下山,是斷不可能。
頂峰的風很強,峰頂只有柔韌的矮草,什麼躲避的地方都沒有。年瑤四處張望著,卻發現並沒有供陸雪洲居住的山洞。
「玉雲梓傾,妳們快幫忙找找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這峰光禿禿的,風又太強,小師妹捱不住的。」
自然也注意到雁啼峰惡劣的環境,段玉雲和游梓傾紛紛聚起眉,露出焦急的神色。「以往被帶來這的弟子再不濟,也能運功自保,哪有小師妹這樣小的。」
「師父真的太狠了。」游梓傾哼了聲。「就只知道偏袒那個驕傲的臭小鬼,真不知道那丫頭是師父撿來的還是師父生的!」
「梓傾,不可胡說!」年瑤低喝。
游梓傾不甘願地翻了個白眼,再度御起清玉盤。「我到下頭去看看,咱們動作要快些,晚膳前趕不回去,師父又要不開心了。」
抱著年瑤的肩膀,陸雪洲環視未來自己要居住的環境,忽然感到一陣恐慌。「大、大師姐,這裡真的有很多妖怪嗎?妳、妳們會天天來找我嗎?」
年瑤拍拍小女孩的肩膀,露出安撫的笑。「會的,一定天天輪著來陪妳。現在我們先替妳找個舒適的好地方,再給妳弄點吃的,莫怕。」
細細地嗯了聲,陸雪洲靠在大師姐的肩膀上。「大師姐,我一個人住在這邊還有辦法學藝嗎?」
「可以的,大師姐教妳。」
陸雪洲喜悅地睜大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年瑤。「真的?」
「真的。」年瑤失笑。「這事兒還久,先煩惱妳的居所。」說完,她御起蒼琅盾,繞著山峰,緩緩往下。正當她要更往下時,忽然傳來段玉雲的叫喚。
「快來!這兒有個窟呢。」
年瑤快速地轉個彎,繞向了段玉雲的方向。只見幾棵順風而長的老松攀在裸岩上,略是將一個洞窟給遮掩起來。
的確是好,正是背風,但……年瑤看了看腳下垂直峭壁。「這不行,太危險了,除了洞窟,沒其他落腳的地方了,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
段玉雲贊同的點點頭。「但這山壁陡峭,除了這處,我再沒看見更好的了。」
飛升而來的游梓傾亦說:「我從峰頂飛到峰底,的確只有這個洞啦,再到下頭去就是一片森林,保不準有什麼惡獸,不如住在這兒,也沒野獸騷擾,交代小師妹當心些也就是了。」
看了看頂頭西垂的太陽,年瑤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只得點頭同意。「好吧,那咱們先替小師妹整理整理,之後也得回去了。」
說罷,一行人紛紛解了仙器,踏入洞窟。洞窟頗深,在這樣的峭壁上顯得格外奇怪,遠看就像一張黑幽幽的大嘴,隨時準備將人吞噬而入。
段玉雲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上了帶來的青耳油台,勾在手上,她率先而入。年瑤則抱著陸雪洲跟在後頭。
進了裡頭,眾人才發現別有洞天,在小小的穴口之內竟有不小的空間,內室乾燥平滑,除了髒了些,作為休息的地方,還是足夠的了。
放下陸雪州,眾人環視這洞穴。「還好,我還擔心太小呢,這應當是夠了。」游梓傾說。
「可不是,好了快動手準備準備,得趕回去了。」年瑤摸摸陸雪州的頭,將游梓傾背上的竹掃帚接了過來。
「噯!這沒水怎麼辦?」突地,段玉雲一跺腳,焦急地說。眾人才驚覺這山穴位於雁啼峰的山腰,上不去也下不來,沒有水源哪能過活。
「沒關係,我們每天輪流帶一些來給小師妹就好。」年瑤說道。
段玉雲才點點頭,整理起地上的穢物。尋了個突出的小岩角,她將燈台放了上去,游梓傾亦拿出幾張草蓆子疊鋪在地,再將帶來的棉被整齊的放了上去。「小師妹妳先忍忍,待幾天後,師姐幫妳把東西備齊,看是要床架子還是要桌子,到時再給妳帶來。」
陸雪洲點了點頭。
一切佈置妥當後,年瑤從懷裡拿出了饅頭和幾塊甜餅。蹲下身,她將陸雪洲落在頰旁的頭髮勾至耳後。「小師妹,妳先吃這個裹腹,明天師姐再帶好吃的來看妳,嗯?」
「好。」接過仔細讓油紙包裹著的饅頭甜餅,陸雪洲皺起了眉頭。「大師姐……」
「嗯?」
「我、我怕……」
師姐妹們對看一眼,紛紛蹲下身來。
「沒事的,明天就會來陪妳了。」段玉雲摟住陸雪洲小小的肩膀,安慰道。「況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或許明兒個就會讓妳回去了,別擔心。」
點點頭,陸雪洲看了眼師姐們。「明天一定要來喔。」
年瑤笑了笑。「一定會來的,妳是我們最可愛的小師妹了,怎捨得不來看妳。」
陸雪洲笑開了小臉,點點頭。「說好了喔!」
「嗯。」
看了眼外頭暗了下來的天色,段玉雲將水囊交給了陸雪洲。「渴了就喝,明天我們會給妳帶更多來的。」
「好。」
「小師妹,這是我偷偷從妳小氣三師姐的廚房內拿出來的甜果子,妳留著,晚上餓了饞了可以吃。」
聽了游梓傾的話,陸雪洲咯咯笑出聲來。「那三師姐一定會打妳屁股。」
「嘿!我才不怕呢。」
「好了,真的得走了,雪洲自己小心,千萬別出洞口,夜黑看不清楚,一踏空,妳小命就沒了,知道嗎?」
陸雪洲乖巧的點點頭。「師姐一定要來看我喔!」
年瑤等人擺擺手,祭起仙器,紛紛飛離。
看著彩霞間三道明亮的光澤遠颺而去,陸雪洲抱著手中還暖熱的饅頭,忽然感覺無比的寒冷。縮了縮身子跑回洞內,她踢掉鞋子,爬上舖了厚厚一層草蓆的床上。床邊還灑了一道一道的石灰,避免毒蛇昆蟲進入。她將食物放到一旁,躲進棉被裡頭,洞穴中唯一明亮的只有閃爍晃動的油燈,顯得更是孤獨。
夜逐漸降臨,油燈明滅中讓一切看來更是詭異森森。陸雪洲因肚子飢餓而醒來,恍惚的爬起身,才正想下床找三師姐討吃的,腳一伸出被窩,頓覺刺骨的寒冷,她一顫,趕緊縮了回去。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在鳳鳴山的小房子裡頭。
環視山壁,她癟起了下巴,隨即哭了出來。「阿娘!阿娘!」抱緊著棉被,她既害怕又無助的放聲大哭。
哭聲廻盪在洞內,次次疊層,竟變得可怕無比,陸雪洲止住哭聲,瞪大眼睛看著四周,忽然一陣淒厲的狼嗥遠遠傳來,她尖叫一聲,躲進了被中,瑟瑟發著抖。
「阿娘、師姐……」緊抓著棉被,將自己縮得小小的,她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當此時,奇異的嘶嘶聲竄入了她耳朵,她一竦,又停住了哭聲。
嘶嘶聲不斷,陸雪洲又是緊張又是好奇,偷偷掀開棉被一角,藉著早削弱不少的燈光往外看去。一看,她張大了嘴,瞪大了眼,連尖叫都忘了。
一條銀光斑斕的大蛇不知何時盤踞在洞口處,但大概是畏懼燭燈,因此沒有更進一步。
那蛇比陸雪洲看過的任何一條蛇都大,她看過顏色很多的、碧綠的、紅色的、或者醜醜的,灰褐色的,就是沒見過這樣漂亮會發光的銀白大蛇。
正當她恐懼伴隨驚嘆時,噗地一聲,擱在牆上的油燈滅了,洞穴瞬時失了顏色。
背脊一僵,陸雪洲動也不敢動的,她能感覺嘶嘶聲越來越近,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清晰,就在此時,她的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在空曠的洞穴內發出不小的廻響。
摩擦聲緩了一下,接著快速的滑了進來。陸雪洲尖叫一聲,掀開被子,在昏暗得幾乎沒有的月光照明下,大蛇的雙眼正對著她,舌信竄動著,搔在她脖子上。
她能聽見自己牙齒發出的喀喀聲。她試圖往旁邊動一下,大蛇昂起頭,左右晃動著。陸雪洲趕緊停止動作。就這樣,一大一小互視著彼此。
陸雪洲沒有動作,大蛇也沒有動作,許久,直到陸雪洲覺得雙腳僵硬,冰冷得發疼。咬緊下唇,她看著大蛇,大蛇依然嘶嘶吐著舌信,忽然一個低頭,張大嘴,往陸雪洲咬去。
陸雪洲尖叫一聲,一彎腰,連滾帶爬的往洞口而去,而大蛇一撲空後,似乎感到憤怒,掉轉身子,有如離弦之箭,彈指便竄到陸雪洲身後,牠勢頭過猛,硬是將陸雪洲撞飛開來。
咬著牙,搖了搖暈眩的腦袋,陸雪洲一睜開眼,就看見大蛇撲來的血盆大口,她尖叫一聲,蹬著發軟的腳往外爬去。但是她再快也沒蛇快,又在一次撞擊下,她滾了幾滾,忽然重心一失,她瞪大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被撞出了洞穴。
尖銳的叫聲劃破夜空,有如流星落下。最後,夜晚復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