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罩/安全與恐懼並存的矛盾體
SARS之疫與「口罩文化」
時光飛速流逝,街市又一次不再太平。這次口罩的登場已然帶著別樣的色彩。
2003年,相信所有人都會永遠記得SARS期間的氛圍。曾經人潮洶湧的街道一時冷清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偶爾幾個行人經過,臉上也都罩著口罩,只露出兩隻眼睛。原來只賣二、三塊錢一個的紗布口罩,到了論「層」而賣的地步,最昂貴的所謂「高科技口罩」已達每個近百元的天價。口罩的供不應求甚至波及到太平洋彼岸,美國紐澤西州不少華裔同胞相繼訂購口罩寄送給位在災區的中國親友,導致該州不少地方口罩缺貨。
但被恐嚇得差不多了,人的逆反心理又開始作怪起來。北京一對老夫婦上街,老先生的口罩上寫著「一夫當關」,老太太的口罩上則寫著「萬夫莫開」,甚至王府井商業區街頭的雕像,也被北京人戴上了口罩。帶有各種活潑的卡通圖案的五彩口罩。口罩上「Kiss Me」、「我不怕」、「眾志成城」的字樣層出不窮的出現。甚至在時裝之都巴黎和米蘭的時裝伸展台上,都出現了好幾個系列的口罩時裝秀。媒體也不停放大口罩上的樂觀情緒,各種口罩秀被拼合成大圖出現在報章雜誌上。
2003年五月下旬,一批「藝術口罩」在網路上拍賣,在網民中產生熱烈迴響,最高出價甚至超過了400元人民幣。
口罩帶來的肅殺之氣被輕鬆搞怪的圖案漸漸消融掉了。口罩的藝術化已經讓它的原本功能,和在之後延伸的裝飾作用之間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甚至相互融合,讓它的停留場所從戶外漸漸地轉移到室內。
口罩文化的另一面:反親密的道具
但不論怎麼搞笑,口罩仍然是戒備和防範的工具和象徵。中國古代閨閣中的小姐常做的動作就是用手帕掩口,在外人面前遮住自己的牙齒和表情。
從這個意義上說,手帕的移除和贈與,象徵著去除兩人之間的障壁,建立雙方的親密關係。例如在《紅樓夢》中就有一回是「癡女兒遺帕惹相思」,丫頭小紅把手中的手帕故意丟給賈芸,私傳信物。而黛玉也將幾塊用過的舊手帕送給寶玉當做紀念。
日本也有類似的文化,相傳幾百年前一位日本武士的美麗妻子,由於對丈夫不忠,被嫉妒的丈夫將嘴巴撕裂直到耳根,使其美貌盡毀。還有一個現代版本的口裂女,整容手術失敗因嘴巴咧開而羞憤自盡,淪為怨鬼,這位「口裂女」的鬼魂會在多霧的夜晚,帶著口罩出現。
而「口裂女」形象的有趣之處,在於把口罩文化和靈異文化十分自然地結合了起來。這些故事也很明顯地暗示出口罩是人和人之間的心理和物理藩籬。
回溯歷史,口罩讓我們身處喧囂人間又彷彿遺世獨立,在我們與世界之間築起一道隔離牆,帶給我們安全感的同時,也在散佈一種恐懼的氣氛。口罩的歷史,是醫學衛生發展的歷史,也是人類對抗疾病的歷史與消解恐懼的歷史。
◎ 領帶/從鐵血戰士到紈絝子弟
大踏步走進主流時尚
雖然我們已經很難確定領帶的遠祖,但它的直系親屬,在時尚史基本已形成了共識,那就是:領巾。
說起領巾的來歷,必須要提到一件改變了歐洲歷史進程的大事──爆發於1618年至1648年的歐洲大混戰,史稱「三十年戰爭」。這場由神聖羅馬帝國內戰演變成全歐參與的大規模國際戰爭,為歐洲歷史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影響:作為主戰場的德意志因此分裂;神聖羅馬帝國則名存實亡;西班牙為此國力衰落;而法國開始了稱霸歐洲之路;北方的瑞典取得了波羅的海的霸權;荷蘭和瑞士徹底獨立。戰爭中的諸國開始實行徵兵制,並建立了常備軍與後勤系統,戰後各國相繼頒佈了不得侵犯個人財產的條令。戰爭雙方──哈布斯堡王朝和反哈布斯堡聯盟──簽訂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創立了以國際會議解決國際爭端的先例。
不過,坐在談判桌兩邊的歐洲王者,恐怕誰也沒想到他們的大打出手將會改變整個歐洲的時尚面貌。在「三十年戰爭」之前,甚至在中世紀時期,歐洲貴族們的頸部裝飾用的是蕾絲環狀領飾。這種華麗的配件,製作一個就要用掉長達十五米的蕾絲飾帶,哪怕對貴族而言,也是一件奢侈的裝飾品。為龐大的戰爭開銷所累,當時歐洲各國都在拼命縮減開支以籌措軍費,昂貴的蕾絲環狀領飾自然成為不合時宜的物件,有的國家甚至頒佈嚴格法令,規定只有在類似出席葬禮這樣的隆重場合,男士才被允許穿著環狀領飾。
雖然有現實條件的壓制,但愛美的男士們依然找到了轉圜的辦法。作為軍服的一部分,克羅地亞士兵們的領巾引起了歐洲時尚界的關注。當時法國雇傭的克羅地亞士兵,在頸部裝飾著打結的細領巾,這種由中世紀流傳下來的風俗,也是他們在戰場上辨認同伴的方法之一。於是這種特殊的服飾被命名為「領巾」(cravat),詞源就是法語中的「克羅地亞人」。領巾已經有了和今天的領帶類似的形狀與繫法,被認為是現代領帶的前身。
發現了新飾品的歐洲人十分欣喜,領巾不僅在士兵階層中廣為流傳,甚至贏得了皇室的矚目。此時適逢西班牙、奧地利等天主教國家頒佈了禁止使用蕾絲環狀領飾的法令,簡單大方又富有裝飾效果的領巾,正好填補了蕾絲領飾退場之後遺留下來的空白。同時,襯衫領開始在歐洲流行起來,因為領巾和它搭配得十分完美,這又為「領巾熱潮」添加了一把火。但真正讓領巾走進主流時尚圈的是法王路易十四,他可說是一位有名的領巾愛好者。從珍藏在凡爾賽宮裏,亨利.泰斯特林創作的路易十四肖像上,我們就能體會到「太陽王」對小小的領巾是多麼喜愛。他所有的領巾都是精選當時最昂貴的布料製作的,並出自巴黎最有名的設計師作坊。
不但如此,太陽王還專門設置了「領巾侍者」部門,每天的工作就是為路易十四奉上幾款華麗的領巾,以方便國王挑選。因為國王的個人愛好,領巾不再是簡單的裝飾或者蕾絲領飾的代用品,開始慢慢成為貴族階層中必需的服裝配件。……
從身份到個性,現代領帶誕生
從法國大革命到二十世紀初,時尚史面臨著一段守舊與創新、改造與毀滅交織的動盪歲月,領帶也不例外。大革命讓法國皇室對時尚潮流的影響力跌至谷底,與此同時,海峽對岸的英國擔負起了為歐洲上層社會改造衣櫥的責任。但這次引領潮流的不是英國國王,而是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紈絝子弟──博.布魯梅爾(Beau Brummel,1778年6月7日~1840年3月30日)。
博.布魯梅爾,原名喬治.布萊恩.布魯梅爾,是歷史上最有名的花花公子之一,同時也被公認為英國男士時尚潮流的開拓者。他一生追求錦衣玉食,並對穿衣之道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和心得。博.布魯梅爾的服飾風格甚至影響了當時的威爾士王子──也就是後來的英王喬治四世,兩人一度成為親密無間的夥伴。
博.布魯梅爾的出現,標誌著「紈絝風」儼然成為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男士們著裝的主流。這種風格,用縫製精良的外套和馬褲來凸顯穿著者的男性體態。與上個世紀流行的過分纖巧精緻的貴族風格相比,紈絝風所引領的是一種更具現代意味的男性著裝風格,主張以簡樸而單純的外觀、黑白色系為主要的視覺焦點。不過,簡樸單純並不意味著博.布魯梅爾是個不修邊幅的邋遢漢,恰恰相反,布魯梅爾將更多的注意放在服裝與配飾的協調上,而不是沉溺於布料的華貴或飾品的繁複上。用時尚史專家芬克爾斯坦的話說:「布魯梅爾的身份完全是由衣服上那些裝飾品創造出來的。」
博.布魯梅爾對領帶設計與搭配那異乎尋常的熱情,早就被各種回憶錄和花邊文學描寫得淋漓盡致。他每天會花上好幾個小時在化妝室裏打扮自己,以確保自己的領帶結打得無可挑剔。同時,他還是領帶潮流的革命者。1820年喬治四世加冕之後,他向英王推薦了全新的黑領帶。當時白色領帶是絕對的主流,不少人覺得布魯梅爾的設計太過前衛大膽,又不甘心拒絕這種時尚的誘惑,只好偷偷地在口袋裏另外帶著一條白領帶,作為臨時替補之用。
自博.布魯梅爾開始,領帶成為歐洲男士標準的服裝配件,而布魯梅爾和他的領巾也開始成為眾多藝術家謳歌和學習的對象。巴爾扎克(Honoré de Balzac)在《風雅生活論》裏,專門討論了布魯梅爾式的生活風格,發現「風雅生活的核心是一種偉大的思想,它條理清晰、和諧統一,其宗旨是賦予事物以詩意」,布魯梅爾則被他比作風雅生活中的拿破崙。更多人對領帶的興趣超過了對布魯梅爾的崇拜。大詩人拜倫也是個「領帶迷」,甚至因為對領帶繫法的苛刻態度而「威名遠揚」。拿破崙、波特萊爾、王爾德⋯⋯全歐洲的男人全都拜倒在領帶的魅力之下。
由於領帶在男裝中的地位日益提高,越來越多的設計師和廠商加入到領帶的生產中。其中特別要提到美國的製造商傑西.朗斯多夫,他讓領帶擁有了現今通行的模樣。傑西的方法再簡單不過:沿著布料邊斜裁下三條布料,再將它們用獨特的暗縫法縫製起來。這種縫紉方法能讓領帶在打結的時候不會有線跡暴露在外,斜裁能保證在多次打結鬆開以及熨燙的時候,讓領帶保有足夠的彈性,不容易損壞。
傑西.朗斯多夫的領帶新樣式一推出,便受到了消費者的追捧,之後在夾層中添加襯裏的技術,更確保了領帶能打出各種挺拔完美的形狀。至此,現代意義上的男士領帶,才終於誕生。……
◎ 小黑裙/世紀風流
2006年倫敦克利斯蒂拍賣公司(Christie’s)內的一錘定音,刷新了一項電影演出服裝拍賣的新紀錄。奧黛麗.赫本在電影《蒂凡內早餐》中穿過的「小黑裙」,被一位透過電話競拍的神秘買主,以46.72萬英鎊(約合92萬美元)購得,比起拍賣行的估價整整高出了六倍之多。從此,這部名留影史的作品,除了名曲《Moon River》、結束通宵狂歡的霍莉在蒂凡尼珠寶店櫥窗前吃早餐的經典場景外,又多了一項頗能引起人們興趣的談論話題──小黑裙。
雖然《蒂凡內早餐》的原作者杜魯門.卡波特一再表示,奧黛麗.赫本並非他心目中的女主角首選,甚至在看到影片結尾時怒不可遏:「她本來應該變得有錢和醜陋,可是直到最後她還是那麼漂亮和貧窮!」但這絲毫無法撼動奧黛麗.赫本和這部電影在觀眾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因為兩位屬於六十年代的驕子──銀幕女神奧黛麗.赫本和時裝天才休伯特.德.紀梵希Givenchy──早就聯手拂去了《蒂凡內早餐》中作者留下的影子,將它改造為1961年轟動一時的時尚事件,更藉此為後來近半個世紀的都市女性,樹立起優雅、靚麗的新榜樣。
而他們最有力的武器,便是穿在奧黛麗.赫本身上的小黑裙。
黑裙誕生
說起小黑裙(Little Black Dress),就算只是對時尚史稍有瞭解的人也能指點一、二。這種由著名時裝設計師香奈兒推出的時裝款式,如今已經是女士們衣櫥中必不可少的「鎮櫃之寶」。1926年,著名的時裝雜誌《時尚》十月號介紹了香奈兒女士設計的新式裙子:「這件黑色的齊膝直筒裙,採用雙皺面料,有簡潔的一字領、緊致的長袖。」從此,時尚界多了一款傳奇女裝,並且有了自己的專屬名稱:「小黑裙」。
作為雜誌主推的時裝款式,《時尚》毫不吝嗇對它的讚美,甚至將這件未滿周歲的女裝比喻為福特T型車──另一項改變了人類社會面貌的偉大設計。
如今,我們能輕易找到小黑裙和T型車相似的優勢:「高品質,適合大量生產,而且都是黑色的。」小黑裙一上市,就受到不少堪稱「前衛」女性的追捧,香奈兒也借此終於可以和老一輩設計師們分庭抗禮。不過,輿論也不全然是一邊倒,並非所有人都對它拍手稱讚。和香奈兒齊名的服裝設計師保羅.波烈,就公開批評對手的作品有著「高貴的窮酸相」。
保羅.波烈的批評或許真的有些道理。以當時的審美眼光來看,女性通體著黑,很有些離經叛道的味道。香奈兒選擇與小黑裙搭配的廉價飾物,在保羅.波烈這位宮廷風格大師眼中,更是不值一哂。直身剪裁顯得有點刻板堅硬,裸露的雙腿,看起來多少有些不夠雅觀。
時隔八十年後,我們已經很難想像出當時攻擊小黑裙的火力有多麼兇猛,更對為什麼批評者會將矛頭直指裙裝的顏色感覺納悶。現在的時裝界,早就視黑色為永恆的流行。但是對於彼時的歐洲居民而言,他們看待黑色的態度遠不像當下那麼明確。
將黑色和悲傷、死亡聯繫在一起,是歐洲服裝的根本傳統。在中世紀,如果有貴族逝世,僕役們都要身穿黑色喪服為他致哀。精明的英國僕人在買不起喪服的時候,想到要使用一塊佩戴在左臂上的黑紗以表示哀悼,後來竟逐漸發展成為國際通行的慣例。直到十九世紀下半葉,很多地方習俗中,依然強制守寡的女性穿著全黑的喪服長達兩年半。二十世紀初期,還有相當數量的保守派人士認為在日常服裝中,黑色是一種不道德的禁忌顏色,尤其對年輕女孩來說,身穿黑色通常暗示著她們的「純真已逝」。
看到這裏,我們已經不難理解小黑裙出現時遭受的質疑與猜忌。甚至連小黑裙的受益者也並不全然領情。《衛報》就曾經接到過這樣的婦女來信:「如果人人都穿黑,那我們用什麼顏色來表示自己的悲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