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物理與悟道
著手寫一系列生命輪回與量子宇宙的書,主要是想開創一門連接「心靈」與「量子引力」的超自然學,這本書是其中的第一部,目的在於跳出傳統的舊思維,從一個現代自然哲學的角度,重新詮釋中國傳統的老莊道家和禪宗思想。
什麼是自然哲學?
哲學有兩大主流──「唯物」和「唯心」,用武俠小說的角度,前者是外功,後者是內力。
物理也有兩大主流──「經(古)典」和「量子」,用武俠小說的角度,前者是外功,後者是內力。
「唯心」加「量子力學」即是「自然哲學」。
人何也?生何也?從何來?何處去?
整個人類文明演進中對於思想和學術的追求,乃至於智慧和真理的探索,與之最接近的,毋寧即武俠小說中江湖人物對於武功的求索。因為現代科技帶來的速度與力量,其本質和武功其實是一樣的;所以說如果人文可以取代數學作為一種語言,用以描述真理可能蘊含的深刻哲學內容的話,那麼這語言的形式無非也將是武俠,這正是所謂的:
杖犁踏破萬重雲,歸來春色已十分。
不是嗎?武俠把速度和力量變化成一場舞蹈,不論是太極劍、降龍掌,還是一葦渡江、淩波微步,它所舞出來的也正是人類思想的根本。
那麼,思想到底是什麼呢?
人是生物的量(子)化,而非是生物的演化(注一)。這個量化,是形下和形上的差別,就像武俠小說把形下的「力」提升到形上的「氣」一樣。氣不僅是內在的提升,也是內在自由度的擴充,自由度相當於空間的維數,所以人比動物多出來的其實是空間的維數,而在其間流動的就是「思想」。(見本書第三章第一節,有關《道德經》第四十二章〈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當中的說明。)
氣有境界,同樣思想也有境界。境界按層來分,比較好的說法是三層,譬如像「正反合」,取當中的正反為陰陽,這便是「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是玄學,道是道理,因此這是說學術和思想的開端應源於大自然的一些基本現象,譬如「明暗相因」、「冷熱相替」、又或是「水火相濟」等等。由此可知,思想有三層,唯心因此也有三層,分別是:
「古典唯心主義(康德,純粹理性)」、「浪漫主義唯心主義」、和「直覺主義唯心主義」。
同樣量子力學也有三層,分別是:
「粒子物理」、「量子場論」和「量子引力」。
取這樣的三層為莊子的「自化」、「物化」和「神化」,那麼自化就說是「化魂」,亦即是個人獨立思想與人格的建立;物化化形,亦即是窮理致知,役其物而不役於其事物表面;神化通天,通天即道家思想最高的所謂「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如此綜上所論,初步我想我們可以得到幾個結論如下:
第一、靈魂是思想的高度,建立在個人獨立的思想和人格之上。
第二、人的思想才是時空真正的本質,而物理只是它的一個近似。這也就是為什麼數學家心靈的自由創造,可以轉動整個物理世界的根本原因。另外,我也相信要證明這點其實並不困難,因為這只要證明人類的腦神經其實是一種時空的(色電)超導體就可以了。
第三、量子引力是物理的聖杯,也是人類思想的通天,到了這個地步,所謂「自家智慧便通神」,當然也就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癡人說夢了!
來點輕鬆的話題。說是「天下武功,盡出少林」,所以講武俠不能不講少林,就像講引力不能不講愛因斯坦一樣。少林武功講究剛猛,是外家武學的泰山北斗,巧的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也恰是經典物理的最高殿堂。武功不能一昧求其剛猛,要講剛柔並濟,否則人類的肌肉力量有限,一昧剛猛便難以持久,所以如果沒有《易筋經》,沒有菩提達摩九年面壁,少林武學在武俠小說裡的地位,就不可能有後來的風光。出人意料的是,像這樣聽來像是小說情節的故事,千餘年後真成為了歷史事實!雖然舞臺換了,場景換了,人物也換了,不過精神沒換。主角是愛因斯坦,題目是廣義相對論。
從一九○五年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開始,到一九一六年完成的中間恰好將近十年的苦思。《易筋經》由外而內,同樣地,廣義相對論也由外而內,由絕對而相對,開創出人類史上第一個用「內稟」的幾何來解釋物理引力的現象。內稟幾何有很多,所以在滿足廣義相對論的前提下,不同的內稟幾何即相當於不同的時空。從此時空變多元了,可以長可以短,可以快可以慢,可以伸縮可以彎曲,自然物理世界也多采了。
多采的物理世界就像是武林的各大門派,在由外而內的少林派,和由內而外的武當派的帶領下,加上人性的衝突和正邪的對立,由此而形成的江湖,便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武俠小說。
問題是:引力是不是一種內力,而成為人的一種內稟性質呢?當然現在回歸正題,我這裡講的內力,是指人的思想和學術。考量引力的弱小,如太陽這麼大,才有太陽系在宇宙的這樣一點規模,因此如果說引力會和人有關,自然不可能在星空宇宙的層次。星空宇宙不可能,那麼量子宇宙呢?這問題很值得我們深思,因為這關係到物理和悟道的聯繫,而如果說兩者在探索真理的精神是一致的話,那麼我們有什麼理由懷疑這一切的相近只是巧合而非是殊途同歸呢?蓋瑞‧ 祖卡夫寫《物理之舞》,書中便曾有如下的描述:「物理和悟道看起來是分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領域:前者屬於物理現象的外在世界,後者屬於知覺的內在世界。但是,如果進一步檢查,就會發現兩者並不像我們認識的彼此不宜。首先,只有透過我們的知覺,我們才能觀察物理現象,這是一個事實。兩者間有許多本有的相似……。」
探索真知,亦即是探索靈魂。
認識自己,亦即是認識宇宙。
本書從禪宗的歷史和它的本質出發,在物理與悟道的基礎上嘗試去融通東方哲學與西方科學。這形成了本書的三大主軸,中間之所以從禪開始,倒不是因為菩提達摩,而是禪的思想在我看來有很多可以和量子力學相互輝映的地方。比如底下的這則禪宗公案:
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
趙州云:「東門,南門,西門,北門。」
這則公案容易讓人聯想起二次世界大戰時有原子彈之父之稱的物理學家──歐本海默。有一天有位學生進到他的辦公室,問他關於「電子」的存在與運動的問題。他回答道:
如果我們問:「電子的位置是否保持不變?」我們必須回答:「不是。」
如果我們問:「那麼它的位置是否隨時間而改變?」我們必須回答:「不是。」
如果我們問:「電子是在運動嗎?」我們必須說:「不是。」
如果我們問:「既然不是運動,那它是靜止不動嗎?」我們必須回答:「不是。」
歐本海默的這段話,以及前述趙州對於「如何是趙州?」的關於「我」的問題,都指出了一個同樣的關鍵,那就是對於禪宗或量子思想來說都不能抱持任何僵死的觀念,而要不作判斷的實事求事。當然,像這樣的禪宗思想、禪宗公案很多,此是後話,本書後面還會有詳細的說明。這裡主要是想先申明一點,那就是本書雖然牽涉到許多近代物理的觀念,但由於這些觀念的解說往往代之以人文的角度,譬如前述的老莊道家或禪宗思想,因此閱讀上相信並不須要太深奧的物理知識。雖然回歸到最原始的核心,就如前面所提及的,我所謂的超自然學,其實說穿來便是在「弦論」和「超對稱」(注五)的基礎上去連接心靈與量子引力,以期最終能夠解開存在於《易經》背後可能的科學之謎。
◆禪與道
自照列孤明,為君道一線。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
此詩作於北宋年間,作者是浙江奉化雪竇山資聖禪寺的重顯禪師。話說當時的中國佛學,禪宗已由九世紀時的極盛步入了衰敗,五宗七家其時也只剩下個「臨濟宗」。
禪師有感於此,為明心志,故詩中有「自照列孤明,為君道一線」云云,不言而喻,是禪師以燈塔自喻有心為禪傳遞一線香火。及後禪師選古公案百則,經評頌後集之成冊,再經河北靈泉碧岩寺圜悟禪師加以垂示、著語而成《碧岩錄》一書,此書至今在日本猶被奉為禪宗第一書。
禪,本非是好闡述的東西,原因很複雜,除上述歷史和思想之外,還有信仰的因素。胡蘭成先生寫《禪是一枝花》,說他直覺地知道禪非創自於菩提達摩,禪是中國的思想,非印度所有。本來,此說有胡適的歷史考證為憑,當屬信而有徵。但對於絕大部分的人來說,在歷史考證與小說故事之間,就算明知是假,也寧可擇後者而信之,也是不爭的事實。這如「拈花微笑」的故事及「慧能傳衣」的故事之所以能如此深入人心,說來無它,老子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虛假的東西往往比真實美,而愛美乃人之天性。
胡適寫中國佛學的發展,是從道生和尚(死於四三四年)開始,道生之前則有道安、鳩摩羅什和慧遠。這是胡適從禪的歷史觀點出發的,而沒注意到禪的思想。不只是胡適,過去包括中國和日本很多禪學家,把禪放在佛學的框架下去看,這本身就是一種錯誤。禪的思想根源來自於中國的道家,亦非印度佛教所有。因為如此,所以禪師才說「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因為如此,胡蘭成先生才在他的《一枝花》的序言當中如此說道:
卻說中國自隋唐至明,千餘年間,思想的活潑在禪。禪的思想是一個「機」字,蓋承自《易經》卦爻之動,與《莊子》之〈齊物論〉,非印度佛教所有。
機在陰陽變化生生之先端,而印度佛教言因緣而不知陰陽,故不識機……
西洋人惟說條件,條件是因果性的,而機則是飛躍的,超因果性的。所以禪的思想才真是創造性的,理論倒是其後的事。
此說無論如何,比諸過去把禪擱於佛學框架下的,自是飛躍了一大步。但我個人覺得還是遠遠不夠,所以我寫此書,便要在《碧岩錄》一百則公案的基礎上,不僅嘗試還原禪的真實面貌,體現禪與道之間緊密相依的血脈關係;同時還想為有宋之後幾已呈乾枯的禪,重新注入一股生氣,而得龍吟一聲鏗然出鞘:
髑樓識盡喜何立?
枯木龍吟銷未乾。
我想我的心情也和禪師一樣。至於此處寫禪的思想,我的選擇是從僧肇開始,然後沿著道生、寶誌、布袋、慧能、馬祖道一、百丈、與石頭希遷等等,這條巨大的歷史思想洪流,來呈現禪的那種有血有肉,能呼吸,有生氣的內在本質。同時文中為避免說理的冗繁和枯躁,所以一切有關禪的歷史、思想和信仰,便都將藉助於《碧岩錄》一書,而以公案的形式來串聯表現。
禪具有超越性,我很慶幸能在人生當中,接觸到這樣一門具有超越歷史意義的智慧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