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與H相逢
天氣漸漸涼爽,好像走入秋天了。離開了訓導處的組長職位,對於學生的不良行為愈來愈看不慣,又不能管,看不慣又如何?一個夜裡,新校長P來到我的宿舍,跟我談天,談得很融洽。晚飯後,與新校長去「大武戲院」看一場電影「一個問題學生」。電影散場後,兩人並肩而行,找不出話題。對新校長我不再掏心以赴,對於舊校長的自負、自我為中心的辦學,我對學校的行政措施心灰意冷,對新校長懷有敵意,不再忠心耿耿,冷淡相處。兩人回到校長宿舍,剛好訓導主任也在,我們三人談到升學問題,升學率的好壞完全看校長的作風。想到Q校長的做法,不是靠導師一人就能撐大局的,要各科的任課老師合作,只靠一科英語,撐不了大局。P校長也是單獨一人住在學校的校長宿舍,他的家在台南「新營」,每星期像我一樣搭車、趕車回家,與妻兒分離,唱相思苦。
一個星期六,開完了班會,獨自搭十二點二十五分的車子回家,沒想到車上有不少老師,有大武國小的、大武國中的老師,大家同車,在車上,發現國小的一位女老師帶了二十斤的香菇回家,引起我想做生意的想法。台東的房子的貸款正需要錢,光靠微薄的薪水是不夠的。回家後,告訴妻子,做生意的想法,她沒有反對,我想利用星期六、日休息時間來賣香菇賺一些錢,這樣做,就不能陪兒子們玩,與他們的互動就少了,少了親情,我就成為一個閒雜的外人,小孩子難得在星期六、日看見爸爸,我又要做生意,有回家等於沒回家,在小孩子的心靈中,是不服的。
選一個週日,一人去台東把房子的事辦妥,貸款的事弄好,房子的所有權狀拿到手,總算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以後全家可以去住。午後回山區的學校,風很大,颱風要過境,我的機車騎得很快,心想颱風不要來,但是在途中,雨來了,不知妻兒們如何?打個電話回家,跟妻子問安,順便告訴她房子的事都辦妥。夜裡,風很大,下小雨,是颱風的前奏。
隔天,下小雨,全校學生去大武戲院看「古寜頭大戰」。走出戲院,風開始加大,雨也大,早早把學生放走,我們放颱風假。到了夜裡,颱風登陸,停電了,天昏地暗,窗外風聲雨聲。早早入睡。
颱風登陸,沒上課,不能出門,在宿舍睡了一個上午。醒來風雨交加,看見可怕的颱風在室外肆虐大地,樹木動搖,連房子都在動搖,真是可怕。到了中午,肚子餓了,煮一把麵條吃。到了下午三、四點,風停了,跟同寢室的四位老師去大武街走一走,滿街的樹葉、瓦片,遠處的海邊,浪濤漫天,看過這可怕的颱風過境,居民的損失不輕。買了幾罐啤酒,我們趕快回宿舍,不敢在街上太久,因為風還是很大。夜裡,天色黑暗,沒有電,又沒地方去,我們幾位老師點蠟燭打橋牌,別有一番風味。
颱風過境後,學生都來上課,好像颱風來襲司空見慣,學生不怕,也沒人請假,照樣上學,這種精神可嘉。我從小就看慣颱風,沒什麼可怕,反而從台北來的幾位老師怕死了,尤其是女老師,剛考上分發來學校任教的女老師,談颱風臉就變色。夜裡電還沒來,整個寢室都沒有人,大家都去逛街,這時已臨近中秋節,有一點月光,在商家的油燈下,買了二個月餅,邊走邊吃,走過大武溪橋,流水湍急,滾滾洪水,大武溪在月光下像一條黃色的長蛇。站在橋面,遙望前面的太平洋,浪聲很大,也很可怕。呆在山區,生活是孤獨的,離開妻兒,獨自生活,很懷念過去全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中秋節是星期日,隔天補假,我們有三天的假期。在中秋節的前一天,放假前,我去大武街買了一些香菇,決定利用假期賣香菇。提著一大袋的香菇在夜裡搭七點三十分的直達車回高雄。回到家來,已九點多,走進家裡,妻子正在發脾氣,為大兒子的作文「寫一封信」,兒子寫不出來,這是兒子第一次寫信、寫作文,真叫人難受,我該回家來教育兒子了,他們漸漸長大,正需要教育的時候,看兒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很傷心。放下香菇,我連忙安慰他,我是作文的高手,常常寫文章,對小孩子的作文,只能循循善誘。我開始指導兒子「如何寫一封信」,我要他把我在山區教學,父子分離後的懷念、想念的話寫出來,不會寫的字就注音。在我們父子的合作下,生平第一次收到兒子的家書。
中秋節當天的早上,妻子服務的國小自強活動,地點是「六龜」的情人谷。全家人出動,來到這裡。沐浴在山水中,令人陶醉,難得全家人與妻子的同事一起出遊,這是我第一次來情人谷,感覺真好。站在情人橋上,夫妻兩人,充滿詩情畫意,許久未曾兩人在如此美麗的環境中談心,讓人難忘的活動。午後,離開情人谷,遊覽車來到屏東鄉下,輪胎破了,只得換輪胎,此時在荒郊野地,外面下著毛毛雨,天氣涼,大家都不願下車看看,司機忙得不成人型,累壞了。這次的自強活動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回到家來,看到一大堆的香菇,想要賣香菇,內心有一點膽却。想一想,那位國小的女老師能做生意,我也能。中秋節加補假,我有三天的時間呆在家裡,夜裡與妻子開始把買回來的香菇分成上、中、下,分成三大袋,裝三個大塑膠袋,價格不同,上等的香菇比較貴,貨色比較好,這工作一直做到深夜,做到腰痠背疼。那位「國小女老師能做生意,我也能」,我告訴自己,學習是無止境的,學做生意也是一種學問。
中秋節的隔一天,正式賣香菇,第一次做生意,用一種好玩的心態、沒有壓力去擺攤。這天早晨,我用機車載著三大袋的香菇去妹妹做生意的「憲德市場」賣。爸爸留給我一個鎊秤,買賣是以斤兩算,跟家庭主婦論斤、論兩是一種難得的經驗,第一次賣了一個早上就賣了一千四百多元,很滿意。下午,我在離住家不遠的「大林蒲」菜市場賣,生意也不錯,家庭主婦相當多,購買力強,鄉下地方的財力不錯,一個下午就賣了二千多元,給我做生意的經驗。只要我肯下功夫,賺一些錢來貼補家用,也能應付房子的貸款。夜裡躺在床上,我一直想,教書是一種藝術,做生意也是一種藝術,兩種都是我該學習的。
開始學做生意的第二天,早上,大兒子吵著要跟我去做生意,父子兩人去「林園」菜市場賣,生意還不錯,林園這裡的居民,生活環境,經濟條件好,這些家庭主婦下手買香菇很大方,她們都選好的香菇買,中、下等的香菇反而不買,這給我一個啟示,經濟愈好的家庭,買的東西愈精緻。這時的林園還是一個小鄉鎮,但是人口一直在增加,工作的機會多,原因是旁邊就是火力發電廠,就業的機會多。我在這裡呆到中午,兒子不耐煩,沒想到來做生意,一點都不好玩,小孩子坐不住,又怕他亂跑走失,所以不到中午,就收攤。午後,出公差去「聯勤」參加小組座談會,坐了一下午,偶而看報紙,大武山區的「新化國小」的老師「劉×雄」考取高雄市的國小教師,甄選通過,給我很大的沖擊,想到自己這麼笨,不去考,放棄這麼好的回家機會,山上的老師都能考取,我為什麼不去試一試,到了今年,與妻兒分離生活進入第四年,每天相思,何時才能回家,很難受。
中秋佳節過去了,午夜來到山區的學校,空氣冰冷,細雨霏霏,秋天了,氣溫在山區明顯的下降。新來的P校長很關心升學率,開升學與就業輔導會議,與會的老師們提了很多意見。想到去年帶了一班升學班,第一志願沒考上一個,全軍覆沒,又想到Q校長的無禮、對升學班不理不問,然後要求成果,今年的升學班多麼有計劃,一切都在新校長、教務處的配合中,今年的三智是幸運的一年,舊校長與新校長的辦學風格比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經過三年的辛苦,被舊校長整得欲哭無淚,令人生氣,我對學校的一些措施冷淡,提不起魂力來辦事,心灰意冷。
教師節放假,也是我們訂婚的日子,我們沒有大事鋪張,或慶祝,早上與妻子兩人來到小港的「二苓市場」賣香菇,妻子負責賣、秤香菇,我一直叫客人,沒想到一下子圍了一大圈的客人,二個小時就賣到三千多元,真叫人驚訝,在叫賣香菇時,碰到舅公的兒媳婦,我的阿嬸,認出我,大聲的叫我,問我:
「你不是在教書嗎?」
我嚇一大跳,連忙叫她小聲一點。這時一大圈的主婦笑開懷,很感興趣的問東問西,問香菇的由來。妻子也不好意思的就收攤。不願再賣下去。草草結束這次的生意。
隔天補假,早上跟妻子去林園菜市場賣香菇,生意不錯,僅二小時就賣了三千五佰多元,太恐怖了,這可看出林園地區家庭主婦的購買力,與經濟的實力,在賣香菇時,妻子與客人論斤兩,她的額頭微微出汗,夫妻兩人忙得沒有談話的時間,與兒子相聚的時間短,兒子也不願意跟我們同行,難得一星期才見我一次面,想跟我談心的時候,我去賣香菇,父子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親情愈來愈淡,內心的感受非常悲哀。到了夜裡,該是我離開家的時候,兒子們不再來送行,妻子送我到客運車站。車子離開後,看著妻子的背影,一陣黯然,多少日子,多少眼淚,想到重聚的日子淚眼含悲。
午夜來到山區的學校,寒風一陣一陣吹過來,時序來到秋天,山區冷風的腳步比市區快,一下子就進入十月,開始有冰冷的感覺,山區的北風好大,像颱風,叫人難受。
又是一星期與學生打成一片的日子,大家忙著出月考的考卷,我出英語考卷,打字打得很累。同寢室的室友「劉×雄」邀請我去他的香菇山走一走,他與學校的同仁出資在大武山上租了一塊地種香菇,他要我去參觀他們的香菇培養場。
天氣陰陰的,還飄著細雨,跟他走入大武山的深山區,來到一塊比較平坦的山坡地,他們在這塊土地搭一個簡便的草房,裡面排滿木頭,這些木頭鋸成一節一節的,每節木頭都打了許多小洞,小洞塞滿香菇菌種,有的放在室內,有的排在室外。雨來了,這些香菇開始冒出如鈕釦的小香菇,美極了,他得意洋洋的告訴我,這些香菇會豐收,氣溫剛好,濕度夠、溫度夠冷,是香菇生長的好季節。看了這滿平台的香菇,想到種這些香菇的「菇農」很辛苦,這些木頭是特別的木頭,不是一般的木頭,有時要用買的,這時大武地區已缺乏這種木頭,要從外地送過來,很貴,想一想,木頭要錢,菌種要錢,摘香菇要工錢,給專人「乾縮」、「烘焙」也要錢,如果香菇品質不良,大盤商要殺價,所剩無幾,本錢可能虧損,也不樂觀。
站在這香菇山,想得太多,他要我加入他們的行列投資生產香菇,我想一想,我是山上長大的小孩子,山上的一切生活,我很了解,投資並不樂觀,我只告訴他,我要回家跟妻子商量,不敢答應。看完了這些可愛的香菇,走回學校的途中,靜靜的想,我還是做我的香菇生意,不要投資,我沒有本錢。但是對香菇山留下非常美麗的印象。
自從訓育組長的位置被拿下來後,我變得一無是處,看見學生犯校規,應該處罰他們,但是想一想,一個下野的組長,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不想得罪學生。月考就要到了,大家都在趕課程,自從舊校長調校後,我對新校長不存希望,也不想跟他多打交道。一日夜裡,室友「劉老師」要我去「福興行」看香菇,邀我去,我跟他去看香菇,對香菇的種種,我是內行的,到了現在,對買香菇的看法,已能深入。我的室友在香菇店大談特談,好像很內行,他不知道,我已經在城市大都會區開始賣香菇,做生意,賺了不少錢,我只靜靜的聽他對香菇的說法,不願插嘴。在看香菇之餘,見他付錢給老闆,我想他也在做生意,他只告訴我,他買這些香菇是要送親戚的,我笑了笑,不願說破,那有買這麼多香菇送人的,他的家又不是開銀行,騙人。走了一圈「褔興香菇行」,看中了一袋香菇,我不敢下手買。走回寢室,買想又不願意讓室友知道我在做生意。到夜深人靜,他睡了,我才去買了八斤的香菇,偷偷的拿到我的寢室內。
一個星期六,開完了級會,我匆匆的背著二袋香菇回家,神不知鬼不覺的上了車。回到家來,兒子們在看電視,妻子參加「戶口普查」的工作,沒有回來。匆匆的提著香菇去「烏龍」村做生意,兩個兒子看見我去做生意,露出不高興的臉。留下兩個兒子看家,我很不忍,但是已經開始做生意了,還是要把本錢撈回來。來到烏龍村,車子太多,找不到做生意的地點,這地方大部份是農民,比較節檢,捨不得買香菇,我在路邊喝西北風,想到一星期才回來一次,放著兒子在家裡,心很不忍,就草草的結束,回家來,只賣了一些香菇。
星期日的早上,妻子去參加戶口普查工作講習,兩個兒子跟著我去高雄市的「新興」市場賣香菇,找不到好位的置,這些攤位都是固定的,想插入做生意很難,找不到位置,最後找到一個冷門的地方擺攤,客人少,兩個兒子東奔西跑,增加我的困擾,就早早收攤。夜裡,去高雄市的「草衙」夜市賣,也沒生意做,原因是沒有好位置,較好的、入市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攤販,想臨時做生意,插不了隊,只能在夜市的外圍擺攤,來往的市民少,也不熱鬧,忙了一天,只賣了一千多元,只好收攤回家。我想每月的月初,還沒發薪水,家庭主婦拿不出錢來買香菇,在當時香菇算是高級品,也是奢侈品,不是日常用品,可有可無,我理解這個現象,心就釋然了。
月考時,山區的學校放溫書假,沒有學生,也沒有上班,留在家裡,早上與妻子去高雄市的「憲德市場」做生意,這一帶的居民出手大方,來往買菜的主婦特別多,生意不錯,忙了一個上午,賣了四千多元,打破最高記錄。在賣香菇時,遇到「翠霞」表妹,邀請我去她家做客。到了中午,收攤後去她家看姑媽。姑媽不住「明和」表哥的家,與表嫂不和,婆媳之間是一本難念的經,我們夫妻在她家坐了很久,也談了很多她們的家務事。午後,回到「大林蒲」市場賣,生意不錯,在這個小市場賣了一千七百多元,令人相當滿意。
午夜回到山區的學校,天氣涼,溫度低。學校開始第一次月考,早上監考四節課,很累。午後是學生準備考試的溫書假,我搭車去台東看新房子,看到它,我就要掉眼淚,像一個被棄的私生子,沒人理,沒人住,真叫人難受,走了一圈,心想,如果這房子在高雄市該多好呀!打電話給妻子,告訴她這房子的情形,準備蓋廚房,要花錢,但是台東縣政府下令台東市區禁建二年,所以要蓋廚房,要等到二年之後,真傷腦筋。
國慶日,早上開慶祝會,很快就結束,接著是全校的排球比賽,校園熱鬧滾滾,但是大太陽下,曬得頭昏眼花,新到的P校長像小孩子在比賽場邊大聲喊:「加油!」叫人感動。
十月中旬,山區的天氣開始轉涼,風很大,想到未來的日子,一陣悲哀湧上心頭。到了今年,我在山區已進入第四年,這期間有多少悲哀,多少歡笑,讓我難忍受離別的滋味。最近縣政府的官員要來學校評鑑,大家忙得團團轉。各科的老師都要製作教案、教具,每晚都在學校忙。加上學校舉行英語科朗讀比賽,要訓練學生。比賽當天,台上很熱鬧,台下也很熱鬧,吵得叫人受不了,又不能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已經不是訓管組長,就沒權力管理全校的學生,很傷。最後,教務處要我上台講評,站在司令台上真有高處不勝寒之感,許久未向全校的學生講話,看到這場面真悲傷。
一個星期三的下午,沒有課,同寢室的室友「劉×雄」老師要我去他的香菇山參觀,這是第二次來香菇山,沒想到香菇長得真漂亮,滿山徧野,整個木頭都是香菇,香菇已長大,不久可以收成,看了以後,很心動,如果有本錢,我也想種看看,增加一些經驗。下山後,冷風一陣一陣吹過來,秋天的腳步已踏入山區。
強烈的北風吹起,加雨絲,溫度下降。這種天氣,對山區的老師、學生已習慣。學校舉行各種競賽,保防演講、硬筆寫字、書法等比賽,整個校園很亂。為了軍歌比賽,每到午後,訓練學生齊步走、答數、軍歌教唱,操場都是導師在訓練學生,到處可聽到雄壯的歌聲,好像學校是軍營,班級是軍隊,學生是軍人。
「台灣光復節」到了,學校有連續的假期,許多老師都請假回家了,為了夜間給幾個學生補習,不得不留下來。天氣愈來愈冷,未知的未來,內心很悶,整個寢室的同仁都走光光,我一人留到夜裡搭八點五十分的金馬車回家,回到家已夜間十一點多,妻子來開門,頗有怨言。
光復節這一天,下小雨,天氣有點冷,獨自一人提著香菇去「二苓」的「明芳」市場賣,下雨的關係,家庭主婦沒出來買菜,人很少,生意不好,真叫人難受,細雨輕飄,風又大,早早收攤。午後,全家人來「中山體育場」參加南北土風舞觀摩會,在觀摩會中,教了一些新舞,我們夫妻下去學。想一想,年輕時最喜歡跳土風舞,最有興趣的嗜好,如今,年齡大了就不想跳,很可悲。
隔天清晨,跟妻子去「憲德市場」做生意,生意還不錯,來往的家庭主婦不少,賣了三千二百元,這種記錄算好,只是妻子不滿意,口中碎碎念,很不舒服,做生意已經很辛苦,還要被她駡。我想,她不願意我做生意,夫妻的思想愈來愈遠,感情愈冷淡。到了下午,我在「大林蒲菜市場」做生意,賣了一千二百元,賣香菇太費時間,跟妻兒的互動太少,家庭就會出問題,想一想,出力不討好,內心很疼。夜裡,跟「長濱國中」的吳老師,也是我的少房東一起搭車回山區,他回來高雄辦理妻子調校服務的事,好像調學校很樂觀。我呢?還想留在山區做「山寨王」嗎?客車離去,看著妻子漸遠的身影,欲哭無淚。
回到上班日,學校派我去參加「舞蹈研習會」,早上搭六點五十分的車子去台東,在車上碰到新校長P,我們一路談天到台東,旁邊還有一位大武國小的「許老師」。在舞蹈研習中,整個早上都跟許老師配對研習,對於土風舞的舞步本來我就很熟,學習起來比一般的老師要快得多,加上許老師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就跳得很輕快。這一天,來了一位土風舞的專家「劉效波」老師,他教了一首新舞「藍色的月光」,舞步沒有創新,但是美妙的音樂令人陶醉。後來是民俗舞的教、與跳,在這一次的舞蹈研習中,讓我想到自己已進入中年,對於這些舞蹈已失去昔日的熱忱,好像歲月已把我判了刑,再也沒有興趣深究,反而許老師年輕有為,學得多。黃昏研習會結束後,我去看我的新家,看了它,我就要掉眼淚,為何買一棟房子這麼遠,辛苦了好幾年,把家買在台東,又不能進去住,深深的後悔。建商交了房子的鑰匙,就是把房子交給我了,從今以後,我有一棟純屬於自己的房子。
一日下午沒有課,同寢室的室友「劉×雄」老師邀請我去看他的香菇山,這是第三次來到他的香菇山。看他們栽培的香菇就要收成,那些香菇好漂亮,看了就很舒服,真想買一些回家。我們在香菇山到入夜,想到栽培香菇不簡單,費時費力,還要學習等待。他已投入相當多的本錢,只待收穫。
為了紀念總統 蔣公誕辰,山區的學校舉行「大武地區」三首國中,也就是大武國中、大王國中、賓茂國中的學生田徑對抗賽。我是跳高、跳遠的裁判,看著學生的個子愈來愈矮,個子太矮,那能成大器,這些學生的實力平平,沒有特出的。到了黃昏,一千六百公尺接力賽是最後一項,選手們都賣力的跑,因為大王國中的積分領先,只要男生一千六百公尺接力賽領先,那麼,我們學校就是冠軍,因此,全校師生都很緊張,新校長更緊張,在跑道旁邊喊吶「加油」,幾乎全校的老師、學生都是啦啦隊,最後,我們以一肩之微取勝,可見學生的實力還是不錯的,那要看主管如何應用。尤其是升學率的提升。
慶祝總統 蔣公誕辰紀念日,我們去大武戲院開會,大武鄉各界的長官、學校都派代表來開慶祝會。開完了會,跟同室的室友「劉×雄」老師去他們的香菇山看香菇,雨下很大,下很久,那些香菇都變成黑色的,很可惜,香菇到了收穫期,如果下雨不停,那就慘了,烤出來的香菇又黑又小,是一些黑香菇,這是雨的傑作,真叫人難受,早先看的香菇是多麼美,多麼漂亮,經過雨水淋過就變黑,他是欲哭無淚。
十一月初,北風愈來愈強,氣溫愈來愈低,山區的溫度比高雄要低二、三度。這裡的天氣真奇怪,有時是風雨交加,好像颱風,風雨大,令人受不了,來到今年已第四年,還是不習慣。根據氣象局報導颱風要來,真奇怪,那有十一月了,還有颱風,真是怪胎。結果,颱風真的來了,學校停課,全部的學生放學回家,理由是學生生命的安全最重要。這颱風吹了一整天,大雨也下了一整天,大地是一片潮濕,這時我看見「劉老師」愁眉苦臉的唉聲嘆氣,他的香菇這下子可慘了,去了了。
到了周末,天氣放晴,是回家的好日子,我提了三十斤的香菇回家。來到林園,妻子騎機車來載我,我們一起回家。到了家,我單獨一人去高雄「小港漁港」賣香菇。人很多,大部份是工人,購買力差,香菇很貴,不是必須品,沒有工人願意買這種奢侈品,可看出這裡居民的經濟能力差,很節儉。
星期日早上,大兒子去上美術班,我跟妻子、小兒子去林園做生意,這裡的家庭主婦買香菇很大方,下手購買力強,就賣了四千四百元,打破以往的記錄。那些家庭主婦搶看、搶買的場面幾乎失控。整條商店街都是人,可看出這裡的經濟實力,與生活品質。
連日來賣香菇,讓我感到台灣社會的蛻變,經濟愈來愈好,大都會區的生活安定。在教學之外,我學會做生意,也學會如何觀察人性,與人討價還價也是一種學問。可是好不容易放假,自己離開妻兒,不能跟妻兒遊山玩水,總是錯,犧牲父子、夫妻重聚的時間,是我的不智。
國父誕辰紀念日也是國訂假日,沒課的老師在前一天就走了,寢室的人都走光光。為了看台東的新房子,我沒有回家,在車站等待妻、兒,等到入夜八點多才看見妻兒來山區,看到他們下車,實在很感動,小兒子抱著我的大腿,我連忙抱起他。隔日是國訂假日,整個校園都沒有人。走出寢室,全家人騎著機車去台東看我們的新家,沒有工人搭廚房,只得自己雇工搭。午後,我們來「知本溫泉」玩,走入山上的「清覺寺」聽梵音,看這裡的景色,旁邊有人種香菇,我們去香菇培養場參觀,兒子們沒看過香菇的培養,很感興趣,尤其大兒子喜歡問問題,他已長大,讀小學二年級了。看完了香菇培養場,我們去泡溫泉,泡得太久,兩個兒子受不了,只好來池邊看魚。全家人過一個快樂的一天。黃昏回山區的學校,看著她們坐「金馬客車」回高雄,好難過。
又是一個繁忙的一星期,北風一直都很強,天氣冷。在這寒冷的天氣中,參加大武地區的「義工幹部」會議,會後大家聚餐,大約有一、二十人,場面很大,大家唱歌、跳舞,這些義工的才華洋溢,能歌善舞,大家聚在一起希望能帶動山區年輕人的活力,在大會中,商討舉行大型的舞會,以土風舞為主,土風舞是我的專長,也是我的最愛,我希望能把它推擴出去。
一日午後,縣政府的官員來學校抽考交通安全,幾位老師充當智囊團,邊走邊巡視邊教學生。如果學生考不好,對學校的名譽不好,所以P校長很擔心,還好,訓導主任對考試是老手,每年都有交通安全考試,如何應付,內心中都有一把尺。
十一月下旬,雨下個不停,幾位老師中午在福利社搭伙,老闆娘好意降價,一餐只收十五元,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安無事,新來的老師「劉×雄」付二十元,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我們吃中飯只收十五元,就對老闆娘鬼叫:
「他們都付十五元,為什麼我就要付二十元。」
同樣的菜,同樣的飯,價格不同,讓他感受不同的待遇,結果,老闆娘要給我們漲價到二十元。我只笑了笑,跟這種一毛不拔、愛貪小便宜的人一起,不可深交,雖然我們是同寢室的室友。他住在鳳山市,是大地主的子弟,來山區教書是玩票的,他是生意人,家中富有,他這樣鬧,無形的漲價,結果讓其他的老師很不高興,真是「富人中的奇丐」。他要我投資他的香菇山,跟他去山上種香菇,想一想,我不要跟他去送死,種香菇看上天的臉色,免了。此後,學校的老師都叫他「劉老K」。
周末回家就急著去擺攤,做香菇的生意,兒子不高興,本來盼望一星期,盼父親回來,結果,我跑去做生意,兒子們開時反感。生意也不好做,賣香菇的人愈來愈多。一個星期日午後,與妻、兒們去看父親,結果父親不在家,我們去妹妹做生意的攤位找。遠遠的,看見父親駝背蹲在地上洗碗盤,我就悲傷起來,父親已老邁,還要做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幫妹妹做生意,不能陪他遊山玩水,是我的一大遺憾。
回到山區的學校,開導師會報,P校長剛上任,還沒進入狀況,在觀察中。在會報中,訓導主任報告那些無關痛癢的事,得罪了所有的導師,大談理念,並且說,導師少上四節課,多賺了三千多元,有一位導師站起來反駁他:
「導師要看學生早自習三十分鐘,一個星期有六天,總計一百八十分鐘;三節自習課、課外活動、級會,共二百五十分,共計四百三十分鐘,那麼我們不是少賺錢嗎?」
一位無主見的訓導主任、一位新校長是來山區實習的,跟導師討價還價,最後是兩敗俱傷。回頭想一想,來到山區教學已四年,教書生涯完全看校長的顏色,是很悲觀的,聽了P校長與訓導主任跟導師的一答一唱,內心很慌恐,也很悲觀。
山區的學校進入第二次月考,早上考四節,下午溫書假,老師們改考卷,大家忙得不亦樂乎。到了黃昏,天氣變了,昏天暗地,北風又起,下了一場大雨,氣溫下降,天寒地凍。這雨連下了三天,剛好是我們月考,學生在冷風冷雨中完成考試。改考卷時,看到種香菇的同事愁眉苦臉,他們憂喜參半,喜的是下雨多,香菇長得快,長得大;憂的是,如果雨下太久,香菇就變黑,烤出來是黑菇,價格就不好,我常常聽到室友「劉老師」碎碎念,擔心他投資的成本泡湯。
月考完畢後,忙著改考卷,看一年仁班的學生的考卷,數學考得一團糟,十幾分的特別多,一些優秀的學生也考不及格,誰的錯?學校的政策不改變,學生的素質差,只靠我的英語獨撐,也是茫然。下午,放走了學生,老師們都在做成績,走下辦公室大樓,小雨絲絲,走回寢室的小路,看見一個模糊似曾相識的影子。那熟悉的笑容,端莊的儀態,令人心動。那是H,經過十七年未見,在一剎那,我呆住了。她笑了笑,向我招手。
往事一幕一幕湧上心頭,我該笑臉迎接她呢?還是拂袖而去?這「情仇」、這「心傷」如何算?站在操場邊的小路,一下子拿不定主意,走或不走?迎接她?還是像見到陌生人一樣離去?心疼起來。在操場邊站了數秒,我決定面對現實,迎接她。
「妳好!」
「你好!」
多年不見,她已開始發福,中廣的身材,已沒有昔日的媚力。感情的騙子,少女時代讓我心碎的人,見面了,沒有什麼激情?或狠狠的駡她幾句,一切的恨慢慢的消失,我們並肩走向我的寢室。月考後,沒有課的老師都回家了,寢室空空的,我們進入房間,開始談過去、現在,還有她的家庭生活,言談中,已沒有什麼讓我留念的,也不感動人。銘心刻骨的愛已過去,留下的只是遺憾、與無聊。
到了夜裡,送她去台東,我們步行到車站,沒有吃晚飯。道再見後,我就離開車站。內心想,跟她的父母親見面後已半年,我猜她的父母親已經告訴她我服務的學校,在告訴她我服務的學校前,在兩老人的內心中是經過掙扎的,是千軍萬馬、萬箭穿心之苦,這樣的見面會不會產生不幸?造成兩個家庭的悲劇。會面了,又如何?在兩老告訴她之前,會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們也怕我們的感情會死灰復燃,或再繼前緣,他們絕不知道,到了我這種年紀已是「百毒不侵」、「感情免役體」了,外遇的絕緣體,任何的往事、感情已激不起火花。走回學校的途中,我下一個決定,以後再見面,打算冷落她,不再深談,就把她當一位陌生人,想一想家庭,才能保百年身。回到寢室,何時臉面布滿淚水,心疼的抽蓄,昔日的情人只是像隔壁的歐巴桑,再也激不起心中的漣漪,十七年來的恨,只有化成江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