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界（六）

第一章

地底城市的建築每一層的規模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差別只是在越往上，每個房間的規格就稍微大一些，光線跟空氣的流動也都好一些，然後會多一點的設備，就像每一層都會有醫療室一樣，每一層醫療室的規格都不太一樣，自然是越往上層的醫療室規模就越齊全，不但有醫生跟護士輪班常駐，大部分的藥物也更為齊全，更容易排隊取得。

第四層的醫療室，永夜是第一次進來，是被棄給逼過來的。

他本來是想說先吃完那些藥再說，但棄說的也很有道理，城市的醫藥由於環境關係受到相當多的限制，大部分時候不是說你想要檢查就可以檢查，想要拿什麼藥就可以拿什麼藥，所以有時間就過來，不要等緊急時再過來，到時候如果拿不到，才有得你煩惱。

醫療室色彩還是以白的為主，除了椅子還有一些櫃子是比較柔和一點的米黃色之外，果然還是白得很礙眼，永夜完全沒有好奇心去打量這個有許多陌生設備的地方。

一排椅子的末端，就接著櫃臺。

「拿藥？還是檢查？」

醫療室裡的醫生跟護士，不管在哪一層，臉色從來沒有和藹過，都冷冰冰的，不過這一層的護士模樣看起來漂亮許多，至少不會過瘦，膚色看起來也比較健康，她大概就是這個屋子裡唯一值得人注視的焦點吧，在這裡等著領藥看醫生的居民，差不多視線都是集中在她身上，沒有人理會永夜跟棄的怪模怪樣。

「都要。」

「檢查要排時間。」護士看了一下電腦，「至少要五天後才能排得進來。」

棄幫永夜將他常用的藥單遞過去，傳送到護士的電腦中。

「那我們先拿藥，這些都需要。」

護士看到那一長串的藥單，沒有任何訝異的神情，會來這裡拿藥的人，有一半都跟這張藥單是同樣的長度。

拿出筆在螢幕上連點。「只剩下這幾種，需要嗎？」

「要，止痛藥的部分如果沒有二級的話，改三級或是一級都可以。」

三級的藥效比較差，相對的副作用也比較小，而一級的作用最好，只是通常不是到末期的患者，都不會使用，這一類的止痛藥相當傷身，一旦習慣了，接下來就只能持續使用一級用藥，二級跟三級的止痛藥幾乎會完全失去作用。

「三級跟一級都還有，只是一級是限制用藥，等一下我會請醫生看一下你的狀況，再看看能不能……」

不等護士說完，永夜將自己的醫療記錄傳送到護士的螢幕上，護士看了一下底部的紅色字體。

「我瞭解了，大概需要多少分量？」

每一份醫療記錄上面都會有固定的規格，而永夜的這一份，除非是新研發的藥品，要不然已經沒有太多需要醫生指示才能使用的藥物。

「能給多少就多少吧！二級止痛藥目前每七天就必須使用一到二次。」

「最多能給你三個月的份量。」

「那就三個月吧！」

棄同時把自己的藥單傳送過去，「我的應該也可以申請一級止痛藥，連我的一起，總共是六個月份。」

他的病例上一樣在最下邊都被標了紅字，只是其實他不太使用藥物，因為他的一些神經早就已經壞死，所以有些部位感覺不到痛楚，再加上他很能忍，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確認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因此，就算被判定為重症，他真正領取藥物的次數卻很少，上一次拿的他房間裡都還有。

護士很快就將藥單打好傳送到藥劑師的手中，兩個人沒等太久，一大包的藥物就已經到手，相對的，身上的貢獻點也被扣了大半。

幸好他們現在都不缺貢獻點，「碎界」的貢獻點如今幾乎可以跟地底城市的貢獻點做等質兌換，所以就算將地底城市的貢獻點兌換光了，他們還是可以從「碎界」裡轉過來。

那一大包藥物讓棄拿了過去，因為他高大的身材跟一看就是輻射散發體的打扮，讓其他的人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放棄接近，他們可不想為了藥而被輻射影響，到時候恐怕拿到的藥只能讓自己吞更多。

「這裡也有人會搶藥？」

永夜有點訝異，這裡是比較富裕一些的第四層，他以為應該不會有像是下層居民那種搶藥的例子，誰知道剛剛藥一到手，他就感覺到看著他們的視線變得很是不同，那種視線他再熟悉不過。

「幾乎每一層都有，因為藥物不足的關係，並不是有貢獻點就一定拿得到藥，而且如果不是我們能進入碎界，用碎界裡的物品在交易大廳裡換取貢獻點的話，通常像我們這樣的患者，在藥物方面，花費永遠都比進帳還要多，所以會有人搶，不奇怪。」

棄的經驗比永夜更加豐富，他自己甚至幫人搶過藥，因此更知道現實狀況。

不管是在地底城市的哪一層，藥物都是緊缺的，有時候沒有貢獻點時，如果身上還有多餘的藥物，拿這些藥去換想要的東西都能換到，所以怎麼可能會沒有人搶。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的回他們的屋子，他們不曉得的是，當他們領取完藥物時，剛剛傳送到護士電腦裡的資料，正在另一台電腦裡顯示著。

房間有點陰暗，就算是在比較重要的場所，只要非必要的時候，大多數的地點都是燈光不足的。

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小房間，不大，不過該有的東西都相當齊全，最特別的是，牆上有一排的書，這是非常少見的，就算是經濟比較充裕的家庭，也不見得能在自己房間裡擺滿一排的書。

這些書上頭都是被翻閱過無數次的痕跡，看了看封皮上的字，絕大多數都是跟社會學有關的書籍，現在這一類的書籍可以說是最容易被取得的，因為現在地底城市的規模，其實用不太到這一類的學問。

但這房間的主人喜歡，連用來休息的椅子旁邊都有一本翻到一半的。

「不動手？」

電腦螢幕被分割成兩邊，一邊是永夜的病例，另一邊是棄的病例，兩個病歷下方特別放大的紅字都異常顯眼，讓人很難不注意到，尤其這房間的燈光不亮，螢幕的光線清楚的照射在桌前盯著螢幕的那張臉龐，一張不討喜，看起來嚴苛又陰險的臉龐。

「你覺得有動手的必要嗎？」

一級藥物的副作用很強，在幫助你渡過難關的同時，也是在殺死你的身體，一旦開始使用一級藥物，幾乎是可以肯定活不到一年的時間。

「一年的麻煩，也是麻煩。」

他習慣把一切麻煩遏止在當下，要不然誰能保證小麻煩有一天不會變成大麻煩？這個永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問題是現在關注著這些人的可不只是我們而已，誰敢下手，誰就成為目標，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為了當槍頭鳥。」

當年他沒想辦法讓那個孩子跟他的父母一起走，真的是一個失策，還以為那個孩子沒有了父母的關照，在第九層那樣的環境裡，肯定是活不了太久，誰知道那小子命硬得很，身體都已經壞到這樣的程度了，竟然還有辦法給他找麻煩！

「那就這樣放任下去？」

額頭的青筋抽動。「不然呢？你想早點死的話，不妨去試試看？這兩個小子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碎界裡，恐怕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容易下手。」

研究室的人都看不起他，他很清楚，所有人都覺得他今天的地位全部都是抱上層的大腿抱來的，那的確是事實，可是為什麼不仔細想想，要是上層的大腿那麼好抱的話，成功的人卻是那樣的少？

也許他在研究這方面的確是不如他們，那的確也不是他的興趣，當年他進入研究室，一切都只是為了往上爬方便而已，對研究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在研究之外，看看現在整個研究室的人員就知道，那些被稱讚天才，被尊敬過的人都死了，他卻還活得好好的，甚至可以踩在那些所謂的天才上頭，到底誰是傻子誰才是真正的聰明，答案很明顯不是嗎？

「那就這樣放任他行動？」

「反正也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靠山大又如何，現在一樣只是一個小法師而已，他現在的身體，就算還可以活個一年，能成為六級法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六級法師能做什麼？想要改變世界，不是像這樣的小人物可以做到的。」

他的雙親跟他比較起來，也沒差到哪裡去，最後還不是死了，兩個人都改變不了的事情，一個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小娃娃，能成什麼氣候？

想到那兩個人，他心裡就是一陣不舒服，他承認自己在妒忌，妒忌有些人天生就可以獲得別人羨慕的天分，那兩個人，不但有著令人佩服的腦袋，還有著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彷彿渾身都散發著柔和光芒一樣，對地底城市的居民有著奇異的吸引力。

但是那柔和的光芒，刺得他全身都不舒服不自在。

「可是……」

雖然上司不覺得有什麼，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那個孩子會比他的父母好對付，他的父母之所以會成為研究室的棄子，有絕大部分的原因來自於本身對研究室的忠誠，對自己老師的尊敬，因此他們做不出來什麼叛逆的行為來。

可是那孩子可不一樣。

那孩子別說是對研究室的忠誠了，他能對研究室沒有偏見就是一種奇蹟。

「碎界」開始至今有多長的時間？

但那個孩子已經是四級法師，這速度跟研究室的第三負責人差不了多少，但對方可是有兩個靠山在背後，有那樣的導師在，後面晉級的速度還會慢嗎？

研究所的人都不相信直覺這東西，偏偏他的直覺卻一向很準，他有一種預感，那個孩子很可能會是他們計畫成敗的關鍵。

可惜……

「就這樣，不是我不想對付他，而是他已經不值得我出手，現在出手還會被人抓到把柄，你以為這個位置很好坐嗎？多的是有人想拉我下去。」

一年已經是最好的估計了。

螢幕上的紅字非常的刺眼，他皺了一下眉頭，將螢幕關掉。

一旦開始使用一級用藥時……有時候能不能活上三個月都是一個大問題。

「找個人想辦法在碎界裡監視他們就可以，不需要跟得太緊，在那裡有幾個人不好惹。」

他還沒有那麼深厚的背景可以去招惹那幾個祖宗，研究室裡的人他還可以姑且應付一下，但行政單位的人………

◎

「有人跟著嗎？」

在領藥的時候，永夜就已經感覺到有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他有稍微打量過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不過這些年來為了領藥領食物，他對放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相當敏感，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是有人跟著，放心，監視而已。」

棄望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螢幕顯示，一點都不意外在其他的地方有人翻閱了自己跟永夜的資料。

他在研究室有幫手，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是幫他監視一下研究室的人事沒問題的，只要有人動過他的資料，他都會在第一時間裡知道。

「是研究所的人？」

「都有。」

感覺棄回答得很輕鬆，永夜明白事情並不嚴重，他現在需要擔心的，就只是這些人會曉得他的打算而已，但這件事情如果他跟棄都不露半點口風，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會有人阻止，所以應該是不需要擔心太多。

才一個轉彎，剛回到自己居所的那一圈長廊，就看到每天都會在外面晃來晃去的鈴鈴正站在自己家門口，她身邊多了兩個不認識的中年男女，雖然還不曉得對方的身分，不過從他們臉龐跟鈴鈴的相似度，永夜可以猜到他們的身分。

不自覺地，唇角勾了一下。

成為鄰居都多久時間了？現在才要來跟他們打招呼嗎？

「永夜！永夜！快來！」

鈴鈴依然是一臉開朗的模樣，之前失去了進入「碎界」的機會這件事情，在她身上已經漸漸的看不出最早的難過跟失落。

永夜看著她，心裡真心的佩服這個女孩子，她是他看過的人裡面，最不像地底城市居民的一個，這樣的年紀就能這樣堅強，這樣開朗，可惜他到現在都還沒能學會這樣的優點。

鈴鈴有點迫不及待地跑到永夜面前，看了棄一眼之後，還是沒那個膽子接手推永夜的輪椅，只好面對著永夜倒退走，笑得連酒窩都冒了出來。

「我不是說要介紹我爸爸媽媽跟你認識嗎？每一次都找不到好時機，現在他們終於有時間可以多待一會兒，我爸爸媽媽一定會很喜歡你的，他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尤其是像永夜這樣不但聰明又認真的。」

不過是幾步遠的距離而已，鈴鈴剛說完，他們也已經到了自家門口。

「伯父、伯母，你們好。」

鈴鈴的父母看起來有點年紀，外表將近五十的模樣，不過地底城市的居民向來看起來容易比真實年齡蒼老，永夜猜想對方應該四十左右才對。

「你們好，鈴鈴跟我們說了很多次，可惜我們一直都在忙工作上的事情，沒在你們剛搬過來時拜訪，真不好意思。」

明知道是客套話，但鈴鈴雙親身上的氣質並不會讓人覺得虛偽，他們身上給人的感覺，讓永夜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不會，我們都曉得研究室裡的工作人員都很忙。」

「聽鈴鈴說，你父母以前也是研究室的人。」

這句話明顯的虛偽了，因此鈴鈴的母親臉上有點尷尬，她不太會掩飾自己的神情。

永夜也不打算給她難堪，即使知道對方是明知故問。

「是的，說不定伯父伯母認識。」

「碰！」

非常突然的，關門的聲音響起，幾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除了棄，剛剛他就注意到了有人開鎖開門的聲音。

所有人回頭看過去，永夜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身分，下意識的就想回過頭來躲避對方的視線，但是棄輕輕的按了他的肩膀一下，阻止了他心虛的行為。

「姑姑！妳在家裡啊！」

鈴鈴很高興，沒想到今天連姑姑都在，她可以一起介紹姑姑給永夜，大家都是鄰居，多多認識一下，以後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好說話。

「我不在家能去哪裡？」

鈴鈴的姑姑臉色很臭，就算這裡有外人在，說話的方式也沒有客氣多少，大家都聽得出來她心情不好。

永夜跟她的目光對上，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永夜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模樣跟在「碎界」裡差了十萬八千里，再加上那時候他只說了一個假名，因此鈴鈴的姑姑認不出他來是很正常的，不奇怪。

他倒不是怕鈴鈴的姑姑為難或是生氣，在「碎界」裡大家本來就應該要為自己的生存負責，那天更是她先開頭，會被殺死也只能說是自取滅亡，因此永夜不會怕這個女人，他心虛，是因為鈴鈴。

他不想要鈴鈴知道，那天殺了她的人，竟然會是常常跟她在城市裡聊天的朋友。

「秀怜！別這樣！」鈴鈴的父親說話了。

但中年女子不過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再說出什麼，但臉色還是很臭。

「不好意思，我姑姑因為某些原因，沒有辦法繼續在研究所工作，所以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鈴鈴偷偷在永夜的耳邊解釋。

這讓永夜跟棄都有點訝異，不過是不能進「碎界」而已，就直接失去了研究所的工作嗎？

就算不能參與「碎界」的研究，但研究所裡除了「碎界」的研究室之外，還有不少個其他課題的研究室，能進去研究所的人智力跟能力都相當高，即使無法繼續「碎界」的課題，在其他方面肯定也是難得的人才，竟然就這樣被踢出研究所？

因為鈴鈴姑姑的臨時插入，本來就已經不是很擅長交際應酬的鈴鈴雙親，一瞬間更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話題開口會比較好，眼睛尷尬的四處看了一下，正好看到永夜手中抱著的那一堆藥包。

「去領藥？」

永夜點點頭。

「家裡的藥快吃完了，只是二級的止痛藥並不好領，連一份都沒拿到。」

這個話題瞬間成為鈴鈴雙親的救星，鈴鈴的母親眼睛更是直接亮了起來。

「二級止痛藥嗎？我家還有，你可以先拿去用，我們用到的機會不多，大部分都只是使用三級的而已，之前預防萬一才領了一些回來，連開都沒開過。」

也不等永夜回答，很快的回到他們的屋子，迅速拿出一袋藥包放到永夜的懷裡，常常領藥的永夜一看就曉得這起碼可以讓他用上兩個月，上面的封口連開都沒開過。

「這樣可以嗎？」

他是真的很需要，但二級藥物不容易取得，常常要排隊，因此他沒有辦法輕易的把手中的二級藥物推回去。

「當然可以，其實我們用不到，會去領止痛要是因為頭腦用多了，有時候會痛，但是三級的止痛藥就已經足夠了，藥放著也是會過期，不能浪費，你拿去用。」

聆娟對永夜，心裡是愧疚的。

她裝不來不認識對方的這件事，尤其自己其實對永夜的父母很熟悉，當年他父母教導了他們不少工作上的事情，幾乎可以算是朋友，現在被上級下令有空多接觸這個孩子，懷著並不單純的目的，她心裡不是那麼好過。

如果二級藥物可以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她甚至想去多弄一些來給這個孩子。

傅永瞭解自己老婆的心理，他同樣不太會處理這樣的事情，只是跟自己的老婆相比，他比較沉穩一些，並沒有把心裡的想法完全表現在臉上。

第一章

地底城市的建築每一層的規模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差別只是在越往上，每個房間的規格就稍微大一些，光線跟空氣的流動也都好一些，然後會多一點的設備，就像每一層都會有醫療室一樣，每一層醫療室的規格都不太一樣，自然是越往上層的醫療室規模就越齊全，不但有醫生跟護士輪班常駐，大部分的藥物也更為齊全，更容易排隊取得。

第四層的醫療室，永夜是第一次進來，是被棄給逼過來的。

他本來是想說先吃完那些藥再說，但棄說的也很有道理，城市的醫藥由於環境關係受到相當多的限制，大部分時候不是說你想要檢查就可以檢查，想要拿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