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竇明開始不吃不喝弄絕食。
竇世英來和竇昭商量:「妳說怎麼辦?」
長女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時那種成竹在胸的口吻往往能給他無比的信心。
竇昭也不知道怎麼樣對竇明更好。留在二太夫人身邊學規矩,就免不了那些冷言冷語;去京都王家長住,上一世,竇明就是被許夫人養歪的,最後還搭上了王楠。她頭痛道:「要不您問問太太。她是竇明的生母。」
有王映雪在,誰也不好插手,就算是為了竇明好,母子天性,最終說不定還會被竇明記恨。
竇世英猶豫著。
有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見竇世英在,又要躡手躡腳地退下去。
竇世英喝道:「什麼事?」
小丫鬟求助似地望著竇昭。
竇昭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要瞞著竇世英的,朝那小丫鬟頷首。
小丫鬟喃喃地道:「七太太在收拾箱籠,說是要帶五小姐去京都。」
竇世英勃然大怒,匆匆而去。
竇昭喊了海棠進來:「拿上我前幾日做的針線,再給我換件衣裳,我們去看看九堂嫂。」
今年二月,竇環昌娶了淮安黃氏的女兒。這門親事是大伯父在世時定下的,黃氏的祖父和大伯父是同年,黃氏有一個族叔,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正。
黃氏和竇環昌同齡,相貌溫婉,性情敦和,做得一手好女紅,深得大伯母的喜歡,大伯母不止一次當著竇家眾人的面稱讚自己的媳婦。
同是江南嫁過來的媳婦,大家不免把她和紀氏相比較。紀氏嫻靜,黃氏溫柔,都透著江南水鄉的雅致。
二堂嫂自我調侃道:「把六嬸嬸和九弟妹一看,我們這些人都成了燒火婆子了。」
紀氏和黃氏自然要謙虛一番,不過兩人也因此而走得很近,連帶著黃氏對竇昭也比其他人親近。
前些日子傳出黃氏懷了身孕的消息。
竇昭就想到她那裡去躲一躲——大伯母孀居,黃氏坐胎還沒有滿三個月,等閒不會有人去打擾大房,那裡最清靜不過。
有人做伴,又是極懂事、體貼人的竇昭,黃氏自然是倒履相迎。
竇昭在大房混到了下午,用過了晚膳,才回到西竇。
一進門,就看見馬房的小廝正蹲在那裡敲打著車輪。
竇昭暗暗歎了一口氣,看樣子父親已經同意竇明去京都了。以她上一世的經驗,王許氏只要是見著了竇明,就會留竇明在王家長住下去的。
她回到正屋,父親正滿臉不高興地拿著本書在那裡發呆。
「聽說妳去集馨那裡了。」竇世英和女兒打著招呼,「怎樣?可有收穫?」
集馨是九堂哥竇環昌的表字。
「九堂嫂告訴我怎麼繡小鳥的眼睛。」竇昭笑著進屋換了件衣裳,梳洗了一番,和父親坐在臨窗的炕上說話,「我覺得和畫畫的技巧差不多,難怪六伯母的那個姑姑還擅長畫畫。」
一席話說得竇世英心情好了很多,說起竇明來:「京都的繁華景致大人都愛,何況是孩子。妳要不要和竇明一起去京都住些日子?」
然後讓她給王家的人行晚輩禮?還是免了吧!
竇昭笑道:「她捨不得她的外祖母,我捨不得我的崔姨奶奶。」
竇世英失笑,思索半晌,試探地問她:「妳和崔姨奶奶在家,會不會害怕?」
竇昭立刻高興起來。看樣子,父親準備和王映雪、竇明一起去京都了。或許是因為沒有了怨恨,她現在的心態很平和,不像上一世,看見父親和王映雪、竇明、竇曉在一起就怒火中燒,氣得半死。她此刻心裡只有祖母。
「這麼說來,您同意我把崔姨奶奶接回來住一陣子了?」竇昭笑吟吟地問父親。
「我什麼時候不同意了?」竇世英笑道,然後神色開始有些沮喪,「我只是覺得沒有崔姨奶奶,龐家也一樣不敢上門。」
所以才賭氣不去京都候缺?
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好在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父親爭論,問起父親什麼時候起程。
「後天吧!」竇世英笑道:「明天我們去接崔姨奶奶。」
竇昭笑著連連點頭,和父親商量:「東跨院不是剛剛修繕了一番嗎?不如讓崔姨奶奶就住在東跨院的清爽軒吧?那裡樹木蔥郁,最涼快不過。」
「走。」父親興致勃勃地起身,「我們去看看。」
兩人晚飯也沒有吃,一起把清爽軒轉了個遍,哪裡做內室,哪裡做宴席室,哪裡放箱籠,哪裡睡丫鬟……都一一安排好了,這才回正房,翌日一大清早套了馬車往田莊裡去。
和王映雪一起收拾箱籠的胡嬤嬤有些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您看這事……」
王映雪聽著心情立刻變是浮躁起來。她知道趙谷秋的死是竇世英心裡的一個疙瘩,可逝者已逝,這活著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原以為時間長了,自己再小意曲從,這疙瘩自然也就解開了。
誰知道卻事與願違。這麼多年過去了,竇世英不僅沒有忘記趙谷秋,而且和自己漸行漸遠,再不復從前的親密。
機會從來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就像竇明的傷心一樣。在真定,在竇家,竇明嫡庶不明,她,永遠是個小妾扶正的繼室。想到這些,她不由咬了咬牙,她和竇世英必須重新開始。
京都是個外省之人如過江之鯽的地方,誰也不清楚誰的底細。他們去了京都,竇世英入朝為官,又有竇世樞這樣的族人,王氏這樣的親戚,他們完全可以在京都定居,不再回真定,而竇明也可以在京都快快活活地長大,清清白白地嫁人。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王映雪低聲地對胡嬤嬤道:「七爺正值壯年,我們就是回真定,至少也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崔姨奶奶難道還能活到那個時候不成?」
最終能不能長住京都,王映雪還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把話說滿了。
胡嬤嬤想想也是,笑了起來:「倒是老奴多慮了。」
「哪裡。」王映雪握了胡嬤嬤的手,真誠地道:「這些年若不是有妳在我身邊,我哪能支撐得下去。」
「太太可折煞老奴了。」胡嬤嬤連聲不敢。
主僕說著,心情都有些激動,胡嬤嬤虛扶著王映雪進了內室,就看見竇明抱著個大迎枕,目光呆滯地坐臨窗的大炕上,屋裡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來來去去,她卻視若無睹。
王映雪心裡「咯登」一下,忙上前摟了女兒:「明姐兒,明姐兒!」
竇明回過頭來,光彩也一點點地回到了眼眸中。
王映雪吁了口氣,引了她說話:「妳要不要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要一併帶去京都的……」
「什麼也不要!」竇明的聲音非常的高亢,顯得特別尖銳,「外祖母都會買給我的,我什麼也不要!」
王映雪眼睛一濕,抱了女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
祖母請竇世英到堂屋裡坐下,親自給他沏了杯茶,困惑地道:「你要接我去城裡住些日子?」
竇世英有些尷尬,含蓄而委婉地將龐寄修和鄔善的事告訴了祖母。
祖母呵呵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們壽姑長得漂亮,性情又好,以後有你頭痛的時候。」然後很爽快地吩咐紅姑收拾東西,事情順利得讓竇世英和竇昭都有片刻的怔愣。竇昭更是在心裡暗暗感慨,祖母聽到龐寄修的用心都能笑而對之,不知道是赤子純心呢?還是看破了世事?
回到真定,不過酉時。
王映雪在二門迎接祖母和竇世英、竇昭。
竇世英問:「明姐兒呢?」
王映雪忙道:「她有些不舒服,像是中了暑的樣子,我給她喝了點藿香正氣露,她剛歇下。想等會再給她請個大夫來瞧瞧。」
祖母聽了就要去看竇明。
王映雪忙道:「天氣熱,您趕路辛苦了,還是先歇會,免得把您也給熱病了。」
祖母想了想,哂然一笑,不再堅持,跟著竇昭去了清爽軒。
清爽軒院牆上爬著藤蘿,臺階旁長著厚厚的苔蘚,石畔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野趣叢生。
祖母非常的喜歡。
晚上,竇昭就搬了過來和祖母同住。
海棠悄悄跟她說:「七爺在訓斥太太和五小姐。」
他們想怎樣鬧騰就怎樣鬧騰去,只要不打擾到她的生活。
「不要告訴崔姨奶奶。」竇昭囑咐海棠。
海棠點頭。
竇昭高聲喊著甘露,讓她把冰鎮在井裡的西瓜切了。
第二天,父親辭別祖母和二太夫人,回北樓祭了祖,帶著王映雪和竇明去了京都。
晚上,二太夫人請祖母過去用晚飯。
祖母問竇昭的意思:「妳說我過去還是不過去?」
上一世都是祖母像座山似的擋在她的前面,這一世換她為祖母遮風擋雨,竇昭覺得非常新鮮,又隱隱有擔當大任的壓力與自豪。
「我陪您一起過去。」竇昭笑道:「家裡的親戚總是要打個招呼的。喜歡就多來往,不喜歡就少來住。橫豎我們住在兩處。」
祖母聽著有道理,和竇昭一起過去用晚膳。
席間只有大伯母作陪,大家用過飯,吃著瓜果說了些從前的舊事就散了。
祖母很歡喜,安安心心地在清爽軒住下,每天早上起來圍著假山走七、八圈,直到滿頭大汗才歇下。
竇昭看得膽顫心驚,每天陪著祖母走路。
開始是祖母走兩圈她走一圈,漸漸祖母走一圈她也能走一圈了。開始滿身的痠痛,舉手抬足都吃力,漸漸地人清氣爽,動作輕敏。
祖母看了不住地點頭:「看這小臉,紅紅的,看上去多精神啊!」
竇昭抿了嘴笑。
到了秋天,她發現春天做的馬面裙都吊了起來,露出鵝黃的綾鞋。
祖母笑著嘮唸著我們壽姑要做新衣裳了,竇昭卻抱著祖母淚流滿面。
夏天過去了,祖母還好端端地在她的身邊。是不是說,只要努力,有些事就能改變?
竇昭想到廟裡去上香。
祖母笑道:「那就去大慈寺好了,那裡的齋菜不錯。」一整個夏天,竇昭都在家陪著她,沒有出過門。她以為竇昭是在家裡關久了,想出去玩耍。
大慈寺是座庵堂,母親生前禮佛就常去那裡。竇昭自然是笑著點頭應允。
和祖母一起看著黃曆挑了個日子,她派人提前告知了大慈寺的住持,帶了貼身的丫鬟、婆子、家丁,前呼後擁地去了大慈寺。
大慈寺古柏參天,蒼樹環繞,景色清宜。主殿佛香閣供奉著一尊高約丈餘的千手千眼觀音,金箔貼身,在香炷的映照之下,煌煌璨然,滿殿生輝。
竇昭和祖母誠心俯拜,磕了三個頭。
出了大殿,風過樹林,習習生爽。
主持請了竇昭和祖母到殿後廂房坐下,說了會閒話,就有知客師傅來問齋席擺在哪裡。
「就擺在這裡吧!」祖母自幼就被教導有事自己動手,因而最怕麻煩別人。
知客師傅笑著應聲而去。
海棠卻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崔姨奶奶,四小姐,政十一爺、德十二爺和四少爺、五少爺、六少爺,還有鄔家的四爺聽說您在這裡禮佛,特意過來給您問安。」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祖母聽了呵呵直笑,欣然請他們一起用齋飯,「也沒有別人,不嫌棄的話就一起用午膳吧?」
海棠笑著去傳話。
竇政昌幾個笑嘻嘻地湧了進來,給祖母行禮,和竇昭打招呼,七嘴八舌地謝謝祖母的賜飯,廂房裡你未說完我開口,熱鬧得像集市。
竇昭就問竇啟俊:「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大慈寺?」
這裡可是庵堂。
竇啟俊笑道:「我們去大方寺看了日出的,想著大慈寺的齋飯好吃,就準備在這裡蹭頓飯,誰知道你們也在這裡。」
大慈寺受竇家供奉,雖然男女有別,但竇家的子弟路過,無論如何也會蹭一席齋飯的。
竇昭哈哈地笑:「可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竇啟泰稱功道:「要不是我催你們早點回來,怎麼可能遇得上四姑姑。」
竇德昌就朝著鄔善擠眼。
鄔善卻一改往日在竇昭面前的聒噪,沉默地退了一步,好像要把自己湮沒在人群中似的。
竇昭愕然,隨即心裡又隱隱有幾分明白。鄔善此時還是少年心性,敦厚純善,那天猝不及防之下不假思索地挑明了龐寄修的意圖,到底對她不利,覺得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再見她,不免心中羞愧,有些不敢面對。
清楚了鄔善的心思,竇昭開始有些不安。認真地說起來,這件事與鄔善沒有任何關係。是她,想趕走龐寄修,又想讓鄔善死心,才做下這一箭雙鵰之事……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鄔善,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念頭一起,竇昭不由打量起鄔善來。只見他穿了件竹葉青的杭綢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支湘妃竹做的簪子綰著,腰間玄色的宮絛上掛了個通體潤白的玉珮,人比去年長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原本清秀的面龐少了孩童的稚氣,多了少年的銳利,像早春的小樹苗,彷彿一眨眼的工夫就枝葉舒展,長大了。
竇昭不禁十分感慨。
而鄔善見竇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麼多人站在竇昭的面前,她還能注意到自己。喜的是他做出了那樣的事竇昭還願意理睬自己。也許,事情並不想他想像的那樣嚴重……
鄔善思忖著,就想上前和竇昭說幾句話,誰知道還沒有等他開口,竇昭已笑著喊他:「鄔四哥,原來十一哥他們是去你家打秋風了!」
大方寺在新樂縣。
鄔善頓時激動起來。
竇家三太爺去世的時候,他曾在大方寺求了枚平安符送給竇昭。
「沒有,沒有。」他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沒有去打秋風,倒是我,天天住在六嬸嬸家裡,六嬸嬸給我安排的吃穿用度都一如十一哥和十二哥……」
竇德昌聽了哈哈地笑,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倒承認我是你的十二哥了!」
鄔善臉脹得通紅。他比竇德昌大三個月,除非是跟著竇昭排行,否則怎麼也輪不到他喊竇德昌做「哥哥」。
竇啟泰不明所以,湊過來急急地追問道:「鄔四舅為什麼臉紅?這又是什麼典故?」
鄔善不怕別人笑話,但怕竇昭知道了嫌棄自己輕佻。他急得直跳腳,口不擇言地嚷道:「竇十二,你要是敢亂說八道,休怪我不客氣,把你的事說出來……」
「喂,喂,喂!」這下輪到竇德昌著急了,「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
「這與君子、小人有什麼關係?」竇政昌茫然地望著胞弟,奇道:「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沒有,沒有!」鄔善和竇德昌不約而同的齊聲道:「沒有什麼事瞞著你們。」
竇政昌不相信。
祖母哈哈大笑,這些孩子如早晨初升的太陽,充滿了生氣,讓人看著就覺得精神抖擻。竇德昌、鄔善只會讓她覺得有趣。「好了,好了。」她笑著吩咐紅姑擺箸,「時候不早了,你們再不坐下來,齋菜就涼了。」
竇德昌、鄔善大眼瞪小眼地並肩坐了,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食不言,寢不語。
竇鄔兩家的孩子幼承庭訓,午膳在只聽到輕輕的碰瓷聲中結束。
紅姑帶著海棠秋葵沏了大慈寺自炒的茶葉進來給大家清口。
祖母就問起竇啟俊的功課來:「難不難?先生講得懂不懂?後年是不是還要下場?」和家中長輩的考校完全不一樣,雖然問題淺白,卻透著濃濃溫情。
竇啟俊開始還只是禮貌地應著,慢慢地就端容斂色,語氣中充滿了恭謹,如同在答二太夫人的話一樣。
竇昭莞爾。
耳邊傳來鄔善輕若曉風的聲音:「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地道,語氣急促。
「你說的是哪件事?」竇昭故作不知地小聲回著他的話。
「就是龐寄修的事……」鄔善躊躇了片刻,聲音有些沉重,「我一直想給妹妹賠個不是……」
「你說的是那件事啊!」竇昭笑道:「我為什麼要怪你?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怎麼把那樣的事告訴家裡的人,說起來,我應該謝謝你才是……」
鄔善張大了嘴巴。
竇昭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鄔善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翹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顯得傻傻的。
竇昭強忍著笑意別過臉去。
鄔善笑得更歡暢了。
坐在他們對面的竇德昌盯著他們直瞅。
竇昭就問鄔善:「十二哥做了什麼事?被你當成把柄抓在了手裡。」
鄔善望著竇德昌嘻嘻直笑:「他和人鬥雞,贏了陳家六公子的一千兩銀子。」
竇昭嚇了一大跳。
鄔善忙道:「你別擔心,我沒有跟著他一起賭博,我只是借了一百兩銀子給十二作本錢。」
這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房。
她不過是覺得鄔善既然沒有表明態度,她沒有必要和鄔善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平日裡該怎樣還是怎樣的好?誰知道鄔善立刻就跳到了什麼「你不要擔心」的分上去了。
竇昭頓時覺如坐針氈,早知這樣,就不應該和他多說一句閒話的。竇昭朝著他笑了笑,然後正襟危坐著聽祖母和竇啟俊說話。
鄔善卻誤會她是在生氣了,十分的後悔,把兩人的對話想了又想,覺得不管自己怎樣的解釋又難逃嫌疑,只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竇昭,盼著竇昭能轉過臉來,他也好給竇昭再賠個不是。
竇昭被鄔善這樣看著,一舉一動都彷彿在炎夏的日光之下,說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她不由想起自己前世的經歷。怎麼前世從來就沒有人這樣對待過自己?若是自己前世遇到了這樣的一個人,還會嫁給魏廷瑜嗎?
心頓時像脫了韁的野馬似的胡思亂想起來。
那邊祖母聽著竇啟俊的話,擊掌稱讚:「你這個孩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世人都說讀書好,可沒有個好身體,那些書裡寫的東西怎麼記得住?三天三夜的科考又怎麼熬得過去?少年的時候就應該到處走走,到處看看,既能知道經濟,也能知道稼穡,等年長些,再沉下心來讀書,寫出來的文章才能言之有物,做官才知道為民做主……」
「正是,正是。」竇啟俊興致勃勃,彷彿找到了知己,滔滔不絕地和祖母道:「我每每看到那些當縣令的離開了榖糧師爺就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是多少,就覺得很不可思議——那豈不是授人以柄?官威何在?所以我決定用一年的時間走遍真定,摸清楚真定一共有多少地?有多少農戶?每年的收成是多少?稅賦是多少?」
祖母就衝著竇昭道:「壽姑,狗剩現在在幹什麼?他從小在田裡長大,這些事都熟,人又機靈,不如讓他暫時跟著伯彥好了……」
竇昭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人家狗剩現在已經叫趙良璧了,好不容易從帳房一個打雜的爬到了二等管事,成了竇家最年輕、最有前途的管事,眼看著就要放出去做掌櫃了,您竟然讓他給伯彥做隨從,我的那些鋪子以後靠誰幫著打理啊?
「這種事得找個能寫會算的人吧?」竇昭笑道:「狗剩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我看還不如讓崔十三幫著伯彥打打下手,他不是在縣學裡讀書嗎?」她知道,祖母不喜歡崔家的人沾上竇家的事,怕別人說崔家得寸進尺,占竇家的便宜。可相比趙良璧,崔十三更合適。何況她今生決定不再嫁人,總得給崔十三找條出路吧!
祖母聽了,果然很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