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看見魏廷瑜的樣子,竇昭只能歎氣,前世今生,他就很少有動腦筋的時候。竇昭只好道:「大家現在的心情都不好,這個時候商量婚期,只怕沒有什麼好言語。好在只是口頭上訂了個日子,沒有正式下請帖,不如把婚期往後拖一拖,等到兩家人都心平氣和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的確,母親請了姐姐回去商量布置新房的事,姐姐就為了博古架上是擺一對天青色汝窯花觚還是擺一對時新的粉彩梅瓶發起脾氣來,還說婚期訂得太急,來不及準備,然後又抱怨他不應該和竇明定下大相國寺之約,要不然魏家和竇家早就退了親,她也可以幫他求娶汪家的汪清沅了。以至於現在她不得不出爾反爾,和竇家坐下來重新商定婚期,不僅和汪家的婚事再無可能,還枉費她千方百計地找人把自己去延安侯家的事洩露出去……
想到這些,魏廷瑜長長地舒了口氣。他雖然不想退婚,但姐姐總是這樣挑三揀四的,他也很無奈。把婚期往後拖一拖也好,這樣一來,也免得姐姐整天煩躁不安,拿他說事。魏廷瑜笑著點頭應「好」。
竇昭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想囑咐他幾句「與其整天無所事事,不如請個師傅在家裡指導教習騎射,皇上向來注重秋圍,如果在秋圍的狩獵中能取個好名次,就可以進金吾衛、豐臺大營了,令堂也不必整日替你擔心了」之類的話,又想到前一世她鼓勵魏廷瑜參加秋圍,卻被魏廷珍譏笑,說什麼「我弟弟好歹也是個侯爺,總不能和那些連世子資格都沒有的人一起爭金吾衛、旗手衛的小旗、總旗吧」,魏廷瑜聽了他姐姐的話,果然就這樣玩了大半輩子。
她把臨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吩咐素蘭送了他出門。
素蘭卻回來稟道:「我把侯爺送到了垂花門,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裡看看午膳好了沒有,卻看見侯爺跟著個婆子折了回來。我忙躲到了樹後,待他們走遠了,才派了個小丫鬟跟過去,那小丫鬟說,侯爺跟著那婆子進了五小姐的院子。」
竇昭抿了抿嘴,沒有作聲。她是真心相信魏廷瑜沒有打竇明的主意,可她也真心相信,魏廷瑜不可能忍心拒絕竇明的眼淚。
有些事,還真的要靠自己的機緣造化,別人為他再著急也急不來。
◎
回到槐樹胡同,五伯母正領著兩個兒媳婦送客。
竇昭定睛一看,送的竟然是蔡弼的太太——五伯母的親家、十堂嫂的母親。她忙上前屈膝行禮打招呼。
蔡太太上前一步攜了她的手:「哎喲,四小姐這也太客氣了。」一面說,還一面笑盈盈地打量著她,十分的熱情。
竇昭不動聲色,和蔡太太寒暄了兩句,和五伯母及兩位堂嫂一起送走了蔡太太。
郭氏就悄悄地對她道:「母親請了蔡太太過來商量和魏家退親的事。」
竇昭愕然。父親知不知道這件事?她想起前幾天自己和父親說,要找魏廷瑜問兩句話,父親還勸她,說什麼「心裡有事,說開了也好」之類的話,怎麼不過幾天的工夫,情況就全變了呢?
竇昭想問問父親,但父親好像很忙,連著幾天都在宮裡值夜,她都沒找到人。而蔡太太則頻繁往來於竇魏兩家之間。
竇昭很快就探到了消息。
魏家一開始不同意退婚,蔡太太找到了魏廷珍,魏廷珍說了一大堆話,不外乎是「竇家早去幹什麼去了?把魏廷瑜拖了這幾年,婚事也被耽擱了,現在才說退婚,魏家的顏面往哪裡擱?」也不同意。
五太太錯愕,隨即冷笑,對蔡太太道:「不就是想敲我們竇家一筆嗎?濟寧侯的事我們家還沒有和她理論,她反倒和我們家擺起譜來了!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先放一放,等到大家的氣都消了再說。」
蔡太太笑著應了。
宋墨那邊得了消息,知道竇魏兩家暫時不舉行婚禮,婚期待定,覺得竇家還是看重竇昭的,不由鬆了一口氣,加上得了竇昭的話,知道她自有主意,遂把心思放回了自己的事上。
他既然已經除了服,就得為自己謀個差事了。這樣父親就算是想陷害他,也沒那麼容易了。皇上之前雖然提過讓他去旗手衛或是豐臺大營,這兩處都是京都勳貴子弟想去的好地方。可對他來說,旗手衛的事太瑣碎了,豐臺大營要住營,都不適合他現在的情況。最好是去金吾衛,既是天子近衛,有什麼事又可以隨時走得開。
宋墨怕父親知道他真正的意圖,沒找三公主,也沒找顧玉,而是找到了汪淵,讓他幫著在服侍皇上的時候給皇上遞個話,就說自己已經除服了,遞了摺子進宮叩謝之前祭祀自己母親時皇上的賞賜。
皇上隨口就問了一句:「英國公續弦了沒有?」
「沒有。」汪淵笑道:「英國公府如今就三個男丁,只怕是連隻母蚊子也沒有。」
皇上哈哈大笑,下了朝,召宋墨去說話,賞了他一個金吾衛前衛右指揮使不說,還給他賜了表字「硯堂」,並道:「你父親只有你們兄弟兩人,你母親又早逝,你雖未及冠,但我還是賜你一個表字,你要爭氣,撐起英國公府的門庭才是。」
消息傳出來,宋宜春臉色鐵青。他防著顧玉,防著三公主,甚至連寧德長公主那邊也早有安排,沒想到一向桀驁不馴的宋墨卻走了閹黨的路子,他忍不住鄙視道:「我看他遲早要做佞臣!」
就算是做佞臣,那也是以後的事。
陶器重忍不住在心裡嘀咕。現在是世子爺打了您一個措手不及,順利地入了仕,接下來只怕要對付世子爺就更困難了。他不由道:「國公爺,您看,現在是不是應該考慮世子爺的婚事了?我聽人說,自從有了皇上的這句話,那些有女兒待字閨中的人家,就常常邀了世子爺去家裡做客……昨天,世子爺就是在長興侯家喝的酒……」
如果沒有汪淵之事,宋宜春肯定會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可現在,陶器重的話音未落,他已勃然大怒。他自認與石祟蘭私交甚密,石家卻拒絕了他的求娶。現在竟然還打起了宋墨的主意……石家,真是不要臉!
宋宜春不禁道:「還有哪些人家請他去喝了酒的?」
陶器重報出了一大串的名字。
宋宜春倒吸了口冷氣,由惱變驚:「你快去打聽打聽,這幾家的小姐都是什麼品性?」
不能給宋墨娶庶女,這樣面子上過不去;更不能娶嫡長女,那樣內宅的事就完全掌握在了宋墨的手裡。最好是看上去父、兄都十分能幹,但本人卻性情懦弱,沒有什麼主見的……
宋宜春在心裡琢磨著。
顧玉卻問宋墨:「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不知怎的,宋墨突然就想起了竇昭的話。
也許,竇昭是對的。他既然對未來的妻子沒有太多的期許,就以門第為重吧!
宋墨道:「除了景宜公主,還有哪位娘娘的公主在適婚的年紀?」
顧玉錯愕地望著宋墨:「你,你不會是想尚公主吧?」
宋墨看著有趣,調侃道:「如果公主不行,郡主也可以啊!」
顧玉張了張嘴,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
宋墨笑著攬了顧玉的肩膀:「好了,好了,和你開玩笑的。我剛到金吾衛,有些事還沒有理順,現在不急著說這個,先看看我父親的反應再說。」然後問起金吾衛都指揮使高遠華來:「聽說他是你的表姐夫,這個人如何?」
顧玉撇了撇嘴,道:「什麼表姐夫,都不知道拐過幾個彎了!不過,他這個人挺會鑽營的,上次在會昌伯家喝酒,聽沈青說,他差點拜了汪淵做乾爹……」
◎
竇家要晾著魏家,魏廷珍恨竇明攪了她和汪夫人的交情,也不搭理竇家,轉眼間就到了四月底,要送端午節的節禮了。
田氏有些為難了——這節禮送還是不送呢?
「自然是要送的。」魏廷瑜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被魏廷珍瞪了一眼,道:「都要退婚了,有什麼好送的!倒是汪家那邊,聽說汪夫人受了風寒,有些不好,你應該去看看才是。」
這段時間魏廷珍的火氣特別的大,他不敢多說,乖乖地去延安侯家探病。
好在兩家常常來往,延安侯家也沒有放在心上。
魏廷瑜出了汪家的大門,在街上應景般地買了些雄黃酒、茶葉、粽子之類的,送到了靜安寺胡同。
竇昭陪著二太夫人去了三聖庵遊玩,竇世英奉詔進宮筵講,都不在家。
「五小姐呢?」他來送禮,總得知會竇家的主人一聲吧!
高升有些意外,但還是笑道:「五小姐和太太去了柳葉胡同。」
魏廷瑜微愣。他聽竇明說,因為她母親不滿意竇昭進京後沒去給她的外祖母問安,在外祖母面前抱怨了幾句,外祖母心中不滿,當著外人的面說了幾句竇昭的不是,惹怒了她父親,她母親如今被送到了竇家在宛平的田莊了。
「岳母——她老人家回來了?」他問高升。
魏廷瑜畢竟是竇家的姑爺,知道這些也有可能。
高升沒有多想,道:「王大人在雲南又立了大功,皇上為表嘉獎,蔭封了王家的大舅爺為世襲的千戶,王家大擺宴席,王家老夫人特意派人來請太太過去慶賀,老爺就接了七太太回來。」
原來如此。
魏廷瑜「哦」了一聲,讓隨從把禮單交給了高升,路上又反覆地叮囑隨從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魏廷珍,這才回了濟寧侯府。
◎
竇明和王映雪回來,看見堆放在廳堂裡的禮品,隨口問了一句:「是誰送的?」
高升恭謹地道:「是大姑爺濟寧侯。」想想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對魏廷瑜不夠尊敬,補充道:「是大姑爺親自送來的。」
王映雪聽了微愣。她今天回柳葉胡同,除了恭賀大哥蔭封世襲的千戶之外,最主要的是母親給她帶信,父親託大嫂高氏的父親——翰林院學士高遠征給竇明說了門親事,要她去商量。
男方姓劉,名碧,字清濯,今年二十二歲,是個舉人,比竇明大八歲不說,而且自幼喪父,家境貧寒,全靠舅舅資助才學業有續。
高老先生雖然口口聲聲稱這個劉清濯才學出眾,品行端方,以後必定前程無量,可這種事誰又說得清楚?父親當年還是少年及第呢,結果怎樣?母親跟著父親半生跌宕,子女差點都沒能保住。好不容易父親東山再起,做了封疆大吏,夫妻子女卻是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幾年也見不到一面……她想想都替母親難過,又怎麼捨得讓明姐兒去過這種日子?何況像父親這樣能念著髮妻的辛苦,富貴之後不忘糟糠之妻的又有幾個?那些十年寒窗苦的舉人們一旦金榜題名,哪個不是爭先恐後地先納個小妾?難道讓明姐兒年輕的時候供那姓劉的讀書,等到那劉清濯得志了,明姐兒姿容已老,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劉清濯逍遙快活不成?
這門親事王映雪沒一處滿意的,可看到母親那滿心歡喜的樣子,她又不好意思直言反對,只得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明姐兒的婚事得先和她父親商量才行」,暫且搪塞過去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埋怨起大嫂高氏。不就是她娘家的老爺子幫著明姐兒提了門親事嗎?她卻像是自己要娶媳婦似的,把那劉清濯誇成了一朵花,哄得母親喜笑顏開,要不是自己用話擋著,母親恨不得自己當場就寫了明姐兒的八字才好,至於那麼熱心嗎?!
此時看到魏廷瑜送來的東西,又聽說是魏廷瑜親自送來的,她心裡不由的窩了一肚子火,半晌才道:「我們家的這位大姑爺,倒是有心!」
竇明卻冷哼了一聲,轉身穿過中堂,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映雪不解,急急地跟了過去。「妳這是怎麼了?」她望著板了臉坐在鏡臺前卸妝的女兒,「是不是妳大姐又欺負妳了?妳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找妳父親給妳做主去!」
「您找父親有什麼用?」竇明冷笑著把牙梳丟在了鏡臺上,「您只會同父親爭吵,哪一次把話說清楚了、把事情辦妥當了的?」
王映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竇明看了又有些不忍,語氣緩了下來,道:「外祖母和您說了些什麼?我看著您從外祖母屋裡出來,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外祖母又教訓您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說您什麼您聽著就是了,別往心裡去。您難得回來一趟,我讓周嬤嬤幫您捶捶腿吧?田莊的丫鬟會不會服侍人?要不要我送您兩個丫鬟帶去田莊?」
一句句的,直暖到了王映雪的心底。她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妳父親雖然冷酷無情,在錢財衣食上卻從不曾剋扣於我,我在田莊也挺好的。」說到這裡,她語氣微頓,道:「說起來,妳也不小了,過幾天我就要回田莊去了,妳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妳二舅母家的檀哥兒,待妳比待自己還好,這次我們去柳葉胡同喝酒,妳也看見了,只要妳多看兩眼的東西,他立刻為妳取了來……」
「娘親,您別說了!」竇明的聲音驟然間變得無比的尖銳,「我是不會嫁給王檀的!」
「妳這孩子!」王映雪不由皺眉,「王檀雖然比妳小一歲,可對妳卻沒話說。再說了,妳要是嫁到了妳外祖母家,難道妳舅舅、舅母還能虧待了妳不成……」
「啊!」的一聲,猝不及防地,竇明捂著耳朵尖叫起來,「我不嫁給王檀!我不要嫁給王檀!」
王映雪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摟住了竇明,急急地道:「妳小聲點,妳小聲點,小心讓人聽見了!」
竇明才不管這些呢,她大聲嚷著:「我才不嫁到二舅母家呢!二舅舅看見了二舅母,就像老鼠見到了貓似的;王檀整天只知道玩樂,既不好好讀書,也不好好習武,別人拿了個破青銅器哄他,說是商周的古物,他就傻兮兮地付銀子,當冤大頭,還到處誇耀說他撿了便宜……」她說著,聲音低了下來,神色也漸漸變得有些失落起來,「我要嫁,就嫁個好人家——公公威嚴,婆婆慈愛,還有疼愛晚輩的祖父、祖母,相公敦厚老實,小叔活潑可愛,小姑溫柔善良,一家人親親熱熱、和和睦睦地過日子,沒有姨娘,沒有庶子庶女,沒有整天盯著我錢袋子的三親六眷,我走出去,別人會說,這是誰誰誰家的媳婦,會因此而用一種和善友好的目光望著我,和我打招呼,而不是在我背後竊竊私語,說這是誰誰家的女兒……」
王映雪掩面痛哭。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女兒從小就喜歡跟著王楠玩。還說,要做高氏的女兒。那時,她以為是因為女兒從小在外祖母家長大,所以才格外親近自己的舅母,現在才知道,原來女兒是羡慕那樣的出身……
◎
王映雪很快知道了大相國寺的事,她驚愕地問周嬤嬤:「這麼說來,四小姐就是為這件事不吃不喝地鬧絕食了?那四小姐現在怎樣了?五太太沒有出面管管嗎?」
具體的情況周嬤嬤也不知道,更加不好評判,道:「前些日子老爺還興致勃勃地準備給大小姐添箱,這幾天卻沒了動靜,我也只是聽到一些風聲,四小姐住槐樹胡同,有時候也會過來,看上去卻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是女方主動退親,就要把當初小定的東西加倍的還回去。
王映雪沉吟道:「當初魏家送來的東西還在嗎?」
周嬤嬤明白她的意思,低聲道:「還在!也沒有人提過還東西的事。」
那就是竇昭覺得被竇明打了臉,哭哭啼啼地想要找回面子囉!
王映雪嗤笑,道:「妳看著好了,過些日子老爺又會興致勃勃地準備嫁女兒了。」隨後想到竇明怎麼會和那魏廷瑜搭上話,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明姐兒也是,摻和竇昭的事做什麼?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妳怎麼也不攔著她一點?」
周嬤嬤苦笑。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鬧騰起來,她怎麼防患於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