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散》雖然不是《他者》一書的續篇,但是在精神上延續了《他者》的基本關懷。
我對離散與其相關議題的關心已經不下二十年。其實如果推得更早一點,從一九七○年代研究猶太裔作家索爾貝羅(Saul Bellow)開始,經後來的非裔與亞裔美國文學研究,到晚近的亞裔英國小說研究,我的學術生涯幾乎都與離散有關,我對離散的關懷恐怖也已到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的程度。不過我真正發表有關離散研究的論文卻要到一九九三年以後,算算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一九九二年的春天,我到費城的賓州大學研究,一待半年,由於多方接觸當代英國黑人文化研究,我發現這個領域的學者在其研究過程中往往不忘召喚四百年來非洲黑人的離散歷史,特別是北美洲與加勒比海的黑人離散經驗,這樣的研究不僅具有歷史的縱深,在橫向上也不致於陷入議題的孤立與視野的褊狹。幾位我認識或比較熟知的英、美黑人學者在建構他們的文化理論時,無不視非洲人數百年來的離散經驗為活水泉源,當代黑人的文化生產更不時指涉其先人離散的歷史命運。我開始了解離散除了悲情、寂寞及怨懟之外,其實還有積極的創造性的一面。
這二十年來我在學術上當然還有別的關懷,不過對離散的興趣始終不曾稍減。其實也可能不只是興趣而已,我彷彿希望在離散研究中闢建一個角落自我安頓或安身立命。文學與文化批評都有其自傳性,因為理想的文學與文化批評應該隱含批評家的生命關懷,或者投射着批評家的感情與思想。從這個視角來看,《離散》與《他者》一樣,都是具有強烈自傳性的書。雖然這些年來每寫一本書,我都會全力以赴,只是《離散》與《他者》比較不一樣,截至目前為止,這是我投入最多心力,注入最多感情的兩本書。我常說我到哪裏都是他者,都在離散,寫完這兩本書,我知道我這麼說並不是在自艾自怨,而是自我砥礪,自我省思。學術與著述最後恐怕也是為了了解自己。
二○○六年我受國立中山大學人文社會研究中心主任王儀君之邀,以合聘教授的名義,召集了一個十四人的跨校研究團隊,以「離散文學論述」為題,執行五年的集體研究計畫。這五年期間,我們每隔數月即在瀕臨臺灣海峽的文學院三樓三○五室聚會,研討有關離散的議題。我靜聽同仁的研究心得,同仁的高見更不時激發我對離散的思考。這五年對我的離散研究相當重要,《離散》一書中的若干想法其實得力於在三○五室的討論。我要利用這個機會謝謝王儀君的邀請,當然更要謝謝這個研究團隊的所有同仁,包括單德興、馮品佳、張淑麗、林玉珍、黃心雅、張錦忠、傅士珍、李翠玉、傅雋、王智明、陳福仁、劉于雁等。在這五年當中,錦忠在行政上的協助與工作坊的規劃費心最多,我特此表示謝意。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的好友黃秀玲教授特地於二○○八年春天飛越太平洋來參加我們的討論,令我非常感動。
我這二十年來的離散研究曾經在不同階段獲得周英雄老師、鄭樹森教授,以及單德興、馮品佳等好友的鼓勵與指正,我要特別向他們致謝。像處理我之前的所有書稿一樣,助理曾嘉琦不僅將《離散》的整本書稿輸入為電腦文字,同時製作書目、索引並協助校對,沒有嘉琦的費心協助,這本書是不可能在這個階段完成的。我的學生吳哲硯幫我整理與檢查若干資料。謝謝嘉琦與哲硯的幫忙。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與行政院國家科學委員會長期支援我的研究工作,謹此致謝。我主要的著作都交由允晨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我要特別謝謝總編輯廖志峰先生、美術編輯劉寶榮先生及編輯部的同仁在本書的出版過程中所給予的建議與協助。
過去三年我連續失去父母,大弟更早在父母之前離去。我在憂傷之餘,對生命與世事的無常與脆危感受日深。塵緣有盡,親情未了。我少小離家,半生離散,午夜夢廻,經常難捨親情。父母與大弟都是離散者,用這樣一本書來懷念他們,我想是很有意義的。
離散畢竟是我們共同的命運。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