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時代的愛情

因為愛情，所以人性

說到大時代的愛情，不免想起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與范柳原，兩人最終因香港淪陷而結合，譜出一則亂世中的佳話。但在廖亦武《毛時代的愛情》中，男主角莊子歸並沒有如此幸運──如果因亂世促成姻緣稱得上是幸運的話──他與生命中的四位女子聶紅紅、二丫、楊東、卓瑪，最終還是得面對生離與死別。

莊子歸與這四位女子的愛情故事，分別對應了毛時代的不同時期。他的初戀是聶紅紅，兩人在毛主席掀起的文革狂飆運動中成為紅衛兵，但聶紅紅死於紅衛兵與造反派的武鬥之中，第一段戀情也隨之結束。其後，因毛主席的指示，大批知識青年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此時期，莊子歸與若干知青結識，與療傷的二丫同住。某夜，禁不起地下情色小說手抄本《少女之心》的誘惑，慾火難耐的莊子歸侵犯了二丫。身心俱傷的二丫離開了莊子歸，回城嫁人，他則繼續留在鄉下成為鄉村教師。

在某個清明前夕，莊子歸回到成都，偶然救了被密探逮住的女革命者楊東，但她卻不辭而別。莊子歸追索著楊東的逃亡路線，跟著車隊亡命西藏，之後結識了藏族女子卓瑪。他與卓瑪結合，被命名為「央金」，兩人沉迷於床笫之歡。一日，解放軍襲擊藏寨，莊子歸被迫逃離西藏，與卓瑪分離。在由烏魯木齊往東的列車中，莊子歸與楊東重逢，而兩人在車廂的激情中，得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但莊子歸不願追隨楊東，於是兩人各分西東，故事也就此畫上了句點。

「毛時代」自然是極其沉重的，無數中國人民被迫加入毛主席所掀起的權力遊戲，未能倖免無難，在農村地區至少上百萬人非正常死亡。而莊子歸也因為這個時代，未能與四位女子天長地久。但或許因為「愛情」這個主旋律，在廖亦武筆下，慘絕人寰的「毛時代」似乎多了一點「人性」。

當莊子歸唱著：「老子反動兒背叛」時，聶紅紅卻喃喃地說：「爸爸總是爸爸呀，歸歸，你真瘋了。」情感是讓紅衛兵們被政治動員的興奮劑，但同時，也是他們所剩下的唯一理性。短短一句，讓人反覆沉吟，思之再三。而莊子歸侵犯二丫，則是暫時讓自己的獸性壓倒了人性，過後卻心如刀割。至於和卓瑪在西藏的一段愛情，讓莊子歸似乎一度進入了理想國度，但他還是想念著當初他所背叛的「剝屑階級家庭」，而「子歸」的意象，也就此顯豁出來。

莊子歸在加入車隊前的胡思亂想，也已預示著他的逃亡並不是因為他想追隨楊東的腳步。被「毛時代」推著走，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莊子歸，其實只想安分地當個小人物，逍遙如「莊子」，然而卻不可得。

在似幻似真的許多年後，莊子歸成了年邁的星相學家和詩人，與孫子講述著他與卓瑪的青春故事。所幸的是，這些愛情與「毛時代」，也真的一切俱往矣。

原文刊於云閱讀，2016/08/28，網址：http://www.mplus.com.tw/article/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