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印度的九月,雨季尚未過去,陣雨與驕陽交替而來,天氣悶熱。
北方邦東南部好一座古老的聖城!神聖的恒河千百年來奔流不息。天邊一彎新月剛剛露臉時,太陽尚未落山。日月同輝之下的聖城,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靜臥過。即使漫長的黃昏過後,夜深蟲靜之時,它也會半睡半醒,隨時準備進入大徹大悟的境界。
此刻,彎曲狹窄的街道兩旁,滿眼都是廟宇。印度教金廟輝煌,佛廟香煙繚繞,伊斯蘭清真寺宣禮的鐘聲悠揚。熙來攘往的人流,散發著一陣陣熱汗的氣味。街頭巷尾,到處可以看到暢通無阻的神牛和大搖大擺的大象。
儘管聖城已改名瓦拉納西,但我仍然喜歡叫它古香古色的舊稱:貝拿勒斯—「光明之城」,這樣也許可以更好地觀想濕婆神的舞蹈,觀想聖城附近佛陀初轉法輪的野鹿苑,仰望「亞細亞之光」。古往今來,多少聖徒在這裡拜倒在金廟和數以千計的廟宇門前殿堂之內,多少信眾在那清靜之地聞法禮佛,多少聖人在恒河岸邊化眾度人。
我和我的兩個學生,昆加達瓦和扎西尼瑪,從英國到印度,正在貝拿勒斯街頭漫步。我穿一身絳紅色僧袍,他們兩人都是一襲素撲的灰色僧袍。我們都留著平頭,但他們短短的金髮和碧藍的眼睛,白淨的面龐,在這黃色和黝黑色皮膚的東方人成堆的地方,更顯出異常亮麗的色彩。
去年,年僅十二歲的不丹王子晉美‧辛格‧旺楚克獨自遠渡重洋到英國留學時,在牛津大學得知我是西藏喇嘛,便聘請我為輔導老師。他的母親、不丹王后因此邀請我前往不丹王宮傳法。我們將從貝拿勒斯,直奔不丹首都廷布。
達瓦是倫敦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青年演員。他在學習《中陰聞教得度》英譯本《西藏度亡經》時,遇到一些難題,希望找個西藏老師,在電話簿上搜索,結果在牛津大學找到我。我那時正在這所大學攻讀比較宗教、哲學和文學。他跟我學佛兩年。我給他起了個藏文法名,昆加達瓦,意思是「快樂月亮」。他原來的英國人身份和名字,我有時甚至不記得了。
尼瑪也是這樣,他是劍橋大學的文科碩士,對藏傳佛教、禪宗、道教和薩滿教都有興趣,而且懂中文,言必稱老莊。他正在跟我學習打坐,我給他起的法名扎西尼瑪,意為「吉祥太陽」。尼瑪喜歡引用「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句中文成語來說明他們兩個法兄法弟的精神追求。
「創巴仁波切,你離開印度五年了,很想念這裡吧?」達瓦問道。
「是啊,轉眼就是藏曆第十六繞迥土猴年。」「一九六八年,法國紅五月的風暴剛剛過去。」達瓦說。
我有時用藏曆,有時像關心時事的達瓦一樣用西元紀年。我覺得,當今世界,現代提婆達多正在夥同黑色強人想把山頂巨石推下來,想壓死佛陀。但佛陀是壓不倒的,盡管他被碎石擊傷,腳上流血。我感嘆道:「當年,為了躲避一場紅色黑暗卷起的風暴,我隨難民潮湧動,帶領一隊人馬逃離藏地。佛陀的故鄉,是我們的避難所,也是我們朝聖之旅的目的地。在印度將近四年,我在這裡廣結佛緣,得到不少西方人的幫助。在青年喇嘛寄宿學校,由尊者達賴喇嘛委任我擔任精神顧問。後來到英國求學,有幸結識了你們這些向佛的西方青年。」
在貝拿勒斯街道上,我們遇到不少來自西方的嬉皮士朝聖者。一天,達瓦興奮地指著一群逗留恒河碼頭旁焚屍場附近的嬉皮士,對我們叫道:「看,就在那裡,美國詩人艾倫‧金斯堡和他的朋友,曾經醉醺醺飄飄然,跟在苦行僧的屁股後面尋找精神之路。」
這個美國詩人,我那時一點也沒有印象,他的名字是達瓦後來一再談起我才記下來的。意想不到的是,幾年後我們之間有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互為師生的奇緣:我成為金斯堡的禪修老師,他成為我的詩歌老師。
尼瑪對美國人沒有達瓦那麼感興趣。我開玩笑說:「達瓦,你的熱情比貝拿勒斯這個火爐城的熱度要高出許多啊!」
達瓦告訴我,幾年前,他第一次聆聽〈嚎叫〉的詩朗誦,給他帶來酒神狂喜,他真正聽到一個真實的美國的聲音,病態的地球聞所未聞的聲音。
我給他潑了一瓢冷水,我說:「無論如何,與佛陀三轉法輪的『獅子吼』比較起來,就算不得什麼了。」
達瓦承認:「當然,有一天我們將看到一頭皈依佛陀的西方法獅」。這頭法獅奉行『社會參與型佛教』,西方左翼深受這一時代潮流的影響。
我以法界為家,同樣是入世的佛教徒。借這次不丹之旅,我們打算去大藏虎穴洞閉關十日,那是當年蓮花生大師靜修的山洞。
我對達瓦和尼瑪說:「你們,將成為兩頭西方法獅—你們不滿足於小乘大乘,為了藏密金剛乘的靜修閉關,已經完成了四加行。」
我並不是恭維他們,而是真心喜歡他們誇獎他們。因為,藏密必修的前行功課四加行,包括磕十萬個等身長頭;念十萬遍三皈依,念十萬遍金剛薩埵百字明,做十萬次壇城供奉,念十萬次上師相應禪觀咒。還要作多種默想。在我們即將閉關之前,他們竟然以無比的毅力和悟性完成了這些前行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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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貝拿勒斯的恒河岸邊,到處有沐浴場和火葬場。印度人絡繹不絕來此沐浴淨身。水火交並構成一幅幅光彩奪目的畫面,象徵著生生死死的神聖性。當我在想像中遙望恒河的藏地源頭,一縷鄉愁入神思。我告訴達瓦和尼瑪,我現在最掛念的是兩個有緣人。
「什麼人?」達瓦和尼瑪都不解地問道。
「我的兒子唯色朗卓和他的媽媽昆秋。」
「什麼?創巴仁波切,你是我們的老師,噶舉派出家的活佛,也是甯瑪派的持有者,怎麼有個兒子?」尼瑪問道。
「過去,我和三昧耶林的人怎麼都沒有聽說過?」達瓦也頗感吃驚。
我歎了口氣,說道:「他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一塊心病。我早就告訴你們,佛學教師不是完人。教師就像一面鏡子,離鏡子太近,就會看到鏡子裡臉上的斑斑點點,那是不該摹仿不該重犯的錯誤。」
他們似乎正在琢磨我這番話的意思。我接著說:「孩子他媽是比丘尼,我們是在流亡途中認識的,到印度後相互愛戀。她懷上孩子時,青年喇嘛寄宿學校的創辦人—貝荻媽咪正在幫我申請到英國留學的助學金,需要得到西藏流亡政府的批准。假如流亡政府知道我已破戒,那我就很難出印度了。因此,昆秋不願意聲張,她一個人悄悄離開尼寺,到菩提伽耶朝聖,在那裡生下我們的孩子。」
「他們母子倆現在哪?處境還好嗎?」達瓦迫不及待地問道。
「母子倆現在住在印度比爾難民營。」我告訴他們說:「藏人初到印度,白手起家,備嘗艱辛。昆秋最初靠修築公路、墾荒種地、販賣毛衣為生。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生活很不容易,我又無法把他們接到英國來。現在,聽說她和另一位仁波切相好了。可我總是懷疑她的說法。也許她是為了減輕我的心理壓力才這麼說。我已經和昆秋說好,把孩子帶到英國由我撫養教育。我們到不丹訪問後,再折回比爾看望母子倆,把孩子帶回我們的家—三昧耶林。」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除了這句口頭禪,尼瑪似乎不知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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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印度進入不丹首都廷布。這裡街道清潔,寺院密佈,穿城而過的旺河在身邊淙淙流淌,傳入耳邊的笛韻,宛如藏地鄉音。
不丹王后,也可以說是我的師姐,因為我們都是甯瑪派大師頂果欽哲仁波切的學生。欽哲上師是在家修持的,他和佛母逃離西藏後受到不丹王室的禮遇,國王聘請他擔任王室經師,他成了虔心學佛的王后的老師。
王后安排我們在廷布郊區的「貴賓府」小住。一路上,街頭到處看到經幡—風馬旗隨風飄揚,身著絳紅色袈裟的不丹喇嘛來來往往。我們步行來到欽哲上師所在的三多卡宗。在這個山頭城堡久別重逢,彼此都很高興。小時候,欽哲上師留給我的特別印象,是他的高大身材。闊別多年後,看到他胸前一串閃光的念珠,桌子上一個古舊的藏地木碗,更顯出法相莊嚴,擁有精神上的高大和富有。和上師在一起,有殊勝的體驗。我把帶來的〈大圓滿之道〉一文面交給他,請他指正。這篇長文,是我和邁克福康合寫的。邁克福康是我的一個學生,他修持寧瑪派大圓滿多年。幾年前我和他在牛津大學相識,寫出了我們修持大圓滿的心得體會,我把英文本譯為藏文。欽哲上師答應在認真閱讀後再與我詳談。
次日早晨,欽哲上師帶領我們去大西丘大法宗拜見不丹國王、王后。我向國王王后請求在進宮傳法之前,先和弟子到蓮師靜修過的大藏虎穴洞閉關十日,還要做些別的準備,例如,到錫金隆德寺晉見嘉華噶瑪巴大寶法王,請求法王灌頂。國王滿口恩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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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所有準備之後,一個睛明的日子,我們攜帶忿怒金剛宴會修持的供奉大餅和酥油燈、飲用水、食物,小火爐和柴火,揚鞭策馬,向不丹西部帕羅山谷青岩宗附近的大藏虎穴洞進發。一路上,馬蹄踏著滿地松針,松脂清香四溢,但見古老蒼勁的松柏和橡樹昂然挺立在業力的勁風中,群峰托起依山勢而建立的層層廟宇……。
此情此景不禁令我想到故鄉,想到自己和母親分離快十年了, 雖然多次寄信回鄉,但始終不見回音,不知親人安危。腳踏滿地繽紛野花,登高遙望,山麓那邊是西藏,我的悲涼之情久久揮之不去,回歸雪域的心願如一支離弦之箭,不禁低聲呼喚著自己的名字,邱陽呀邱陽,我輕輕吟誦道:
在不丹的土地上
山巒覆蓋著雲霧
年輕的邱陽像條流浪的狗一樣雲遊
在青岩宗古老的叢林裡
有雌虎舔小於菟的深情
在這裡我們發現新時代的甘露
我正在低聲吟誦,突然看到虎穴已經在望,廟宇四周的雲霧奔湧翻滾起來,一片詭譎的光影不斷變化。我和達瓦、尼瑪三人滾鞍下馬,牽著馬沿著鑿壁而建的陡峭石階,一步步向山頂進發。天漸漸暗下來了。眺望前方,聳立於花崗石山崖上的石砌廟宇彷彿與山岩渾然一體,山門前高掛一道瀑布,我指著飛濺的水花,興奮地叫道:那就是蓮花生大士扔下的一串水晶念珠變化而來的!我們的眼光隨念珠滾滾飛落,漫過層層岩石,注入下方狹窄的帕羅河谷的一口深潭,然後落入幽深的山坳。四周是原始森林鋪就的深綠色地毯,藍天白雲下,蒼老的青松與紅豔豔的格桑花叢相間而出,掩映著古老的堡壘廢墟和遠離塵囂的農舍。
山路狹窄,天色越來越暗。尼瑪打起手電筒為我們照路。可是,達瓦要尼瑪把手電筒給他,由他來為上師照路。兩個人為此爭執起來,互不相讓。我不禁心頭火氣,從尼瑪手裡奪過手電筒,扔到懸崖下面去了。因此,三個人只好摸黑,一路無話,有驚無險,終於到達山頂。只見面前朦朦朧朧出現一尊蓮師塑像。三百年前遭遇火災之後重建的虎穴廟,似乎略向絕壁的一側傾斜,破了地心引力法則。廟裡佛陀的黃金塑像、佛經經卷和唐卡、壁畫依稀可見。雖然不是朝聖旺季,也有香客遊人,前來陪伴廟裡頌經的喇嘛。
我們來到虎穴洞前。尼瑪帶了照相機,一路上拍攝了好些照片。到了虎穴洞口,他說,「仁波切,看你這一身紅裝,紅衣紅袍,就像一團火焰,不用練拙火定,也燃燒得起來。我再給你拍張照片!」我在洞口站好,手之舞之,他「卡嚓」一聲。接著,我們互相給對方拍照。
來,達瓦、尼瑪,讓我們深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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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虎穴,就聞到一股苔蘚和朽木的味道,供果腐爛的味道。一時,神聖感消失了,就像進入一個垃圾場。難道我們走錯了門?難道它不是真正的大藏虎穴?多走幾步之後,終於聞到密室裡散發的一股藏香的芬芳,同時看到洞壁上映照著閃爍的酥油燈亮光。洞外虎穴廟微弱的鈴聲和喇嘛的誦經聲,不時隨風傳入洞中。這時,我才感到虎穴的野性與寧瑪派實修傳統的神聖聯繫。
達瓦和尼瑪閉關靜修已是輕車熟路,不再需要我指點。每天的晨課,我們各自在相隔不遠的小關房念咒打坐。中午和傍晚一起用餐。晚上,我們談天說地,通宵達旦。開始幾天,我們的話題主要是如何在西方傳法,如何創造一個覺悟社會。
我在閉關中不斷自我反省,並籲請蓮師和噶舉派先祖給我啟示。最初幾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心裡空空如也,然後便有點煩躁了。但是,我意識到,我正處在內在能量發生激變的關鍵時刻。瘋狂和智慧這兩者將在更高層次上,甚至在審美和倫理雙重意義上的崇高中示現於有緣世界。我的凡心無常而多變,性喜外馳而不安。邱陽!既然入洞閉關,豈可放縱心馬,不加髻勒!馳騁情猴,都無制鎖!我不斷這樣告誡自己。
幾天後,我開始誦讀《金剛經》,擺好第一個金剛姿勢,以平息內心煩亂。誦念良久之後,我突然聽到鼓號齊鳴,銅鈸敲響,嗩吶尖亮,諸本尊、護法神及其隨從翩翩起舞。我正在納悶,陽光怎麼能夠轉彎抹角,照進洞中,撒遍洞穴。
「你是誰?」從洞內擴散的光芒中一個聲音傳來。
我回應道:「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這對於我,彷彿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問題即答案。接著,洞穴四壁的回聲,此起彼伏,蓮師創造的壇城,如浩瀚宇宙的模型鋪展在我眼前,甘露注入心靈。突然,一個湛藍的形象閃現在我眼前,但見那人右手持金剛杵,左手持鈴,盤腿而坐,懷中摟著一位白色明妃,明妃左手托著盛滿甘露的顱碗……
原來是蓮師八變的海生金剛的法相。我誠惶誠恐磕三個等身長頭,拜見上師說:「上師不從胎裡受生,不從濕受生,也不從卵受生,而是海上蓮花生出來,出污泥而不染,令人高山仰止。我是誰?在下受胎生於藏東康區囊謙一個小村莊裡。我的前身— 一世創巴活佛是創瑪斯的弟子,創瑪斯是大成就者、密宗法王宗比巴的化身。」
海生金剛開言說道:「把我從海上蓮花中抱回宮中當太子撫養的西方鄔丈那國的國王,即後來的因紮菩提,開創了金剛乘。今天,你要在蠻荒之地傳法,就得脫胎換骨,有所變通。」
海生金剛耳提面命之後,他的形象淡出,蓮師八相中的忿怒金剛多傑佐雷駕臨!我在意外的驚喜和敬畏中,看到多傑佐雷上師面相威嚴,他身著五彩長袍,兩眼和額上第三只眼睛,皆園睜怒視,鬈髮和眉毛鬍鬚皆呈深褐色,牙齒雪白,兩顆上獠牙緊咬下嘴唇,耳下飾以骨製耳環,脖子繞以骷髏項鏈,右手高揚金色金剛,左手緊握隕石鐵橛。我仔細端詳,看來非僧非俗,亦僧亦俗。上師胯下坐騎,是一隻張牙舞爪的雌虎—那是上師的明妃蒙域公主扎西雪珍的幻化,環繞在一團團金黃色的火焰當中。
我彷彿聽到一個聲音,虎穴洞中人們傳說的會說話的蓮師塑像,竟然真的開口賜教了!聲音鏗鏘有力,回蕩在虎穴,充盈我的雙耳,瀰漫我的內心:「當年我應藏王邀請前往藏地弘法,為了調伏山神水怪,使藏人皈依正宗,我騎飛虎來此山洞靜修三個月……」
蓮師塑像開言說罷,我看到蓮師騎飛虎而來的忿怒金剛相,就聯想到大成就者宗比巴、騎虎國王的形象,因為我早就聽說,兩個金剛瑜伽尼化為漂亮的兩姊妹,做他的愛妃,把他點化成為密宗大王。我祈求忿怒金剛上師賜教。忿怒金剛上師說,「你不妨把我與宗比巴以及金剛橛的意象連在一起觀想。此乃噶舉與寧瑪兩大傳統合一的靈視—大手印與大圓滿的結合。此乃狂慧的法教,有助於在蠻荒之地克服末法時代的障礙。」
我開始依照忿怒金剛上師的告誡,觀想金剛橛—我們藏人所說的多傑普巴,用它形如匕首的利刃來擊破外在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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忿怒金剛逐漸在海上蓮花的背景中淡出。我開始虔心祈請噶舉先輩:歷代噶瑪巴、帝洛巴、那洛巴、瑪爾巴譯師……,我想起你們的慈悲和神通,品味著你們殊勝加持。我想再次領略你們的風采。我陷身漆黑泥沼,可我的心在號哭,在呼喚,請你們顯露真容,讓我們玩一場東方大日與心靈之光相碰撞的遊戲吧,搬演一場強光與暗影共舞的戲劇吧……。
突然,耳邊一陣獅子吼,眼前老虎的爪牙閃現,佛陀預言的獅子吼菩薩的化身— 一世噶瑪巴法王出現了,但見他頭戴一頂黑色金剛寶冠,我立即向噶瑪巴始祖頂禮膜拜。
一世噶瑪巴吩咐我平身就坐,然後諄諄教導說:「當年我修習大手印,妙悟之後,達到無修的層次。」
接著,一道道彩虹次第閃亮,二世噶瑪巴噶瑪巴喜在五彩光芒中現身。他念頌著六字真言,接過隱退的一世噶瑪巴的話頭,面授密法…… 我一再叩謝二世噶瑪巴噶瑪巴喜……。
正在這時,一陣歌聲飄蕩過來:
身體放鬆無作無為
嘴唇緊閉無言無語
心靈倒空無思無慮
體如青竹內空無染
心如止水不取不予
身心自在靜靜休棲
⋯⋯
我從歌聲中聞到一股濃烈的芝麻香味。原來,這是曾經靠搗芝麻為生的帝洛巴的道歌〈大手印之歌〉。我立即向眼前噶舉派的這位印度祖師頂禮膜拜。緊接著,帝洛巴的弟子那洛巴柱一根禪杖,那洛巴的弟子譯師瑪爾巴,先後閃現在我眼前。那洛巴說:「我當年在那爛陀寺學佛辯經,卻難定散亂之心。空行母現身,叮囑我向帝洛巴求法,恒河河畔得上師口授大手印教法。」
譯師仍然那樣結實硬朗,他那被太陽灑得黝黑的臉與一身白色氆氌僧袍形成分明的對照。他接著為我口傳大手印教法的精義。我喜不自禁地道謝:「瑪爾巴譯師啊,你辛勤耕耘播種灌溉,剷除莠草,給我們留下一片福田。」
譯師語重心長地鼓勵我:「子孫會比父輩有更大的成就。大手印富於感染力的能量是可以征服現象界的。世事如蜃樓幻境。出世靜修之時,當若有所念而居無念之境,若無所成而成就大手印。心意好比虛空淨水,晶瑩而自在,因此不要抓牢,也不要任其散漫流溢。不知你有何疑惑。」
聞此法教,我已茅塞頓開,讚歎道:「空竹、空穀回音和虛空淨水,都是絕妙比喻。都是與唯物相對的無物的象徵,唯心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