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與核電：福島第一核電廠潛入記

黑道的自白──「核電是可以大撈一票的生意」

「核電不僅可以大賺一筆，而且收入也很穩定。光靠核電就能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再去販毒。而且我最痛恨毒品，如果要開藥局，還不如去當工人。核電廠不但是一座禁忌的寶庫，對於混黑社會的我們來說，更是點石成金的如意鎚，哈哈哈！」

組長有別於往常，話特別多，想必是因為慶典所帶來的亢奮以及多喝了幾杯的關係。和他交談比觀看地方的小型祭典更有趣。

「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特別。要我說的話，只是在小鎮進行一項巨大工程，就和建水壩或高速公路一樣。而核能發電廠，只是一件我們不熟悉的工程而已。我代表鎮上和電力公司交涉、和總承包商協商，然後委託本地的土木建築業者包工。不過，光是這樣人手還是嚴重不足，所以就必須和其他地方的兄弟商量，或是請平時交情不錯的兄弟所經營的公司幫忙找人。因為能夠海撈一票，所以如非黑道人士就沒辦法分一杯羹，工程也無法進行。我常說即使是惡，黑道仍是必要之惡。百聞不如一見，你看了這個祭典，應該也會明白吧？

「像與這些工程有關的情報，會先傳到我們這裡，因為選舉時，得靠我們去幫忙拉些票。說報恩可能不太對，不妨說我們與政治人物之間是唇亡齒寒的關係。況且，我也對這塊土地有感情，為了守護鎮上，即使豁出我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在這塊土地上，只要有我們的後援，不論誰出馬都會當選。你缺不缺錢？怎麼樣，要不要搬過來，在我們的建築公司幹個幾年，然後出來競選？」

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廠的一號機、三號機陸續發生爆炸後，我透過黑道和協力公司取得接觸機會。透過黑道這個管道調查核電廠，使我想起幾年前參加祭典的情景。雖然組長因為肝癌去世，但組織在地方上的掌控程度應當沒什麼改變。即使表面上似乎主導性已不如從前，然而因地緣、血緣而結合的城鎮，基本上並不會發生什麼重大的改變。

依照組長的說明，從東京電力的管轄範圍仍可以發現核電廠和黑道的關係。警察、企業、黑道……真要說是哪一邊有問題，其實任何一邊都有責任。事實上，若不是因為發生核能事故，媒體根本就不會關心第一核電廠，我也完全不會想要調查核電廠與黑道掛勾吧！

黑道、毒蟲，都是核電廠員工

我訪問了某位東京電力關係企業的職員，他是我認識的一位黑道幹部的學弟。

「大家雖然都知道，不過怕牽扯太多惹上麻煩，所以都不出聲。黑道和核電廠有關的事，與其說被告知別到處張揚，不如說是彼此的默契。

「二十年前廠裡的黑道真的很多。最有名的是總公司在關東的Ａ公司，有一堆分公司。聽說有家製造機組的公司社長是黑道，不過我並不清楚。協力公司大概都是如此，創業者原本是黑道的公司非常多。畢竟時代改變了，黑道也會覺得一直這麼打打殺殺下去不妙吧？不過，核電廠裡特別嚴重，都是一些刺龍刺鳳的人。核電廠裡面有更衣室，只要去了那裡，就會知道核電廠有黑道人士。雖然搭鷹架的工人就算不是黑道也有相當多人紋身，但其實只要一交談就知道是不是在混的。

「我朋友的公司以前也雇用過黑道，所以如果問我的想法，我認為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這裡有一票毒蟲，與核電廠有關的公司，很多都和黑道有關。

「有一次在某個工作現場發現針筒，當時引起很大的騷動。雖然報紙沒登出來，但之後，那家業者被禁止往來，過了一段時間後，才又開始恢復雇用他們的人。當時在廠裡工作的人都知道這件事，與其說電力公司不知道，不如說他們刻意裝作若無其事。

「我認為，黑道一定很有賺頭。因為他們實在很有權勢，雖說對方是發派工人的組長。不久前我在小鋼珠店偶然遇到，他故意把裝了好幾百萬日圓的錢包放在小鋼珠台上，一副要多少錢老子都有的模樣。

「黑道也進入第一核電廠。每組、每個地區都有好幾條門路，如此一來，萬一被警察查獲某一條也沒有影響。就算來源相同，進入的管道不同，領的錢也不一樣。同樣有經驗的人，有人一天只拿兩萬日圓；有人一天領了接近四萬日圓。」

福島五十之中，真有黑道成員

福島五十勇士之中，有許多身分可疑的核電工。電力公司無法公開發表這些英雄的來歷，並不是為了個人隱私的保護，而是因為除了有些人的來歷不明，其中還有著公布後將有麻煩上身的人物。

福島五十勇士之中有數名黑道，幾乎是可以確認的事實。就職的公司、幫派、所屬的派系及他們的名字我都知道。我無法斷定的，是當事人暫時脫離黑道後，究竟什麼時候回到幫派。雖然我有把握他們應該是在數月前回到幫派，或是發生地震後，不過因為沒有拿到最新的名冊，所以沒有物證。但是，脫離黑幫的人，在五年內警方都會認定是黑道，所以就這個定義來說，他們還是屬於黑道人士。因此世界公認的福島五十勇士，的確有黑道成員在內。

某位年逾四十的福島五十核電工：「（爆炸後）連附近的日本足球訓練中心都斷電，因為天氣還很冷，所以就在沒有熄火的巴士上休息。雖然其中也有熟面孔，但令我納悶『這傢伙到底誰呀』的陌生面孔也很多。」

我在核電廠的派遣工負責人佐藤，少年時代， 是四處可見的那種不良少年， 他說那是對俗不可耐的成人社會—─具體而言是對他父親的反抗。雖然他對父母的斥責早已習以為常，但最愛的祖父母罵他「你就不能好好地做人嗎？」成了導火線，他在盛怒之下離家出走。每天晚上都騎著違法改造的摩托車四處狂飆，成為街頭巷尾談論的對象而飽受責罵。離家出走的他身無分文，只得輾轉在朋友家寄宿。

佐藤：「我並不是因為看在錢的份上，只是那時弟妹原本打算放棄升學，所以真的非常開心。後來社長在各方面都很照顧我。我還不成氣候，這麼說可能不恰當，但藉著這次的事故，我想正好是報恩的時機到了。

「從上面的公司拿到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東電一天給多少工資？現場的話，有人說八萬，有人說五十萬，眾說紛紜，大概是平時工資增加兩成吧？鷹架、焊接、冶鐵等，大概就這麼回事。社長要我﹃多存一點錢！﹄我跟社長說，我一天只要有三萬就夠用了，但是，（爆炸剛發生後）有好幾天，都是給我二十萬（日薪）。」

換句話說，他可以說已經實現了成為有錢人的夢想吧？過去不管問他多少次，他終不肯告訴我賺多少錢。他開的車子是和他年齡相彷的國產中古車，實在很難推估他實際的收入。

佐藤：「聽說我爺爺奶奶向鄰居誇耀：『我孫子是福島五十勇士！』我超爽的！」

當世人都恐懼著輻射帶來的傷害時，佐藤卻沐浴在絕頂幸福的時光中。多麼諷刺。

從充滿輻射的第一核電廠，找到一條連接黑社會的蛛絲馬跡……。

循著「黑幫→核電」的管道進行周邊採訪之後，若能再逆向以「核電→黑幫」的路徑取得佐證，就能確認兩者之間確實有非法的聯結關係。既然已來到核電廠，我就希望能找到確切的證據。蜘蛛絲並沒有斷。

為何廢不了核電廠？太多人要靠它吃穿！

對於仰賴核電生活的人而言，東京電力公司就像一尊大神，是支應他們生活來源的恩人。

核電工的位階，也影響了是否告知有中暑症狀的意願。核電廠工作經過外包、轉包再轉包……層層轉包甚至多達七層、八層，位在金字塔最底層的人，在現場的發言自然沒什麼分量，而且由於人微言輕，連想要發出求救呼聲都會再三猶豫，即使有不滿多半也只能往肚裡吞。

有位從二十歲開始，就在福島核電廠工作二十年的資深核電工感歎地說：「已經沒辦法了唄。到底要怎麼收拾善後，不管東電或東芝，說真的，他們也不知道吧？我老婆怎麼說？她不會說不要去。我要是不工作，全家都只能喝西北風了。輻射嗎？沒什麼差吧？真有輻射暴露的話，大家都一樣，不光核電工，大家都一樣唄。」

每到休假的前一天晚上，磐城市湯本許多店家都坐滿了核電工。不僅是湯本區，磐城市中心也出現「核電泡沫經濟現象」。高級店家生意興隆的狀況，可

能連東京都比不上。我花費的最高金額是十八萬日圓，曾有一次，在電梯遇到某位協力公司的幹部苦笑著說：「前陣子四個人三小時就花了五十萬日圓。」

我還去了好幾趟風化區。。我去的一家店在小名濱，是最早重新開業的一家

色情土耳其浴，趁著每次和同事一起過去的時機，與經營者閒聊。陪浴女郎的工作其實很辛苦，尤其「核電泡沫經濟」的關係，幾乎沒有休息時間，連吃飯的空閒都沒有。

我和最後指名的陪浴女郎喝了開來，啤酒是店裡招待的。

「不管是錢方面的困擾、恐懼、對公司的抱怨什麼的，因為關在房間裡，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一定可以放鬆吧！有的核電工連正在嘿咻的時候都說個不停呢。有的客人還自己帶了酒跟下酒菜。這裡剛剛也跟居酒屋差不多呢（笑）！對了！前一個客人留下醃小黃瓜醬菜唷。我不吃小黃瓜，如果你想吃的話，別客氣。」

她並沒有發現自己就像核電工的心理諮商師一般。然而，毫無疑問的，陪浴女郎對核電工而言，是非常強力的後方支援部隊。醃小黃瓜醬菜雖然是涼拌菜卻相當辣，濃郁口味很適合身體勞動者吃。總計消費金額一萬五千日圓，我多給了一千日圓當作醬菜的小費。

在這裡曾經見過好幾次東京電力的職員。或許有可能是碰巧，不過，我每次到時，都是和協力社員一起，而每一次，都是由承包公司結帳。

黑道的自白──「核電是可以大撈一票的生意」

「核電不僅可以大賺一筆，而且收入也很穩定。光靠核電就能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再去販毒。而且我最痛恨毒品，如果要開藥局，還不如去當工人。核電廠不但是一座禁忌的寶庫，對於混黑社會的我們來說，更是點石成金的如意鎚，哈哈哈！」

組長有別於往常，話特別多，想必是因為慶典所帶來的亢奮以及多喝了幾杯的關係。和他交談比觀看地方的小型祭典更有趣。

「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特別。要我說的話，只是在小鎮進行一項巨大工程，就和建水壩或高速公路一樣。而核能發電廠，只是一件我們不熟悉的工...

序 章 黑道的自白──「核電是可以大撈一票的生意」
核電可以賺大錢＼鄉下人對權威沒輒＼黑道儼然弱勢族群的代理人＼黑道寄生在「日本矛盾」之下＼
黑道、毒蟲，都是核電廠員工＼發派工人的組長＼少根手指也沒關係＼
「煤礦黑道」──黑道依附能源大賺的起始＼墓地最值錢，簡直是印鈔機＼
沒有黑道，還要警察幹嘛？＼黑道與核電，誰比誰好？
第一章 我為什麼成為核電廠員工？
和黑道一起到災區支援＼日薪五十萬，到底是什麼工作？＼有生命危險也沒關係嗎？＼
嗜血媒體，就讓黑道來教職業道德＼冒險前往第一核電廠拍照＼我的工作，會不會連累家人？＼
該不會已經遭到輻射傷害？＼福島呼喚
第二章 進核電廠前，我為自己與家人作的準備……
進核電廠前，先抽取造血幹細胞＼核電廠工作，可不只是「萬一會死」而已＼
什麼是「谷口計畫」？＼「谷口計畫」，反而增加作業員不安？＼別問我「家人會不會擔心」＼
核電工死亡事故是人禍＼加油！福島！＼週刊雜誌競爭，不擇手段＼核電廠與打針，都讓人討厭＼
對「白摩托車大人」惱羞成怒＼和歷代總理同一病房＼媒體是一門生意＼
如果在核電廠身故，會理賠嗎？＼宗教能拯救核電工嗎？
第三章 福島五十的真面目
　　　　　福島限定──核電廠工作機會＼通知前往核電廠的電話＼進行除汙作業的美少女＼
福島五十勇士，怎麼染髮又年輕？＼找些死了也不打緊的人來！＼可樂，也能對抗輻射？＼
　 一位福島五十勇士的自白……＼三一一的那一刻……＼二度爆炸，「日本完蛋了！」＼
二十人的敢死隊＼核電廠根本是3K職場＼有豁出性命的準備嗎？＼
　　　　　黑道、核電、利比亞
第四章 終於成功潛入第一核電廠！
　　　　　黑幫兄弟，有人說風涼，有人為我想＼買輻射劑量器，仔細記錄受暴量＼游離輻射健康檢查＼
　　　　　福島五十之中，真有黑道成員＼即使對方是黑道，我也敢拒絕＼小小工人也要教育訓練＼
吊兒郎當的東電講師＼講習後的考試，放任學員作弊＼第一次出勤，就睡過頭＼
　　　　　比起不夠緊密，老鳥更討厭難戴的面罩＼為了採訪，刻意保持低調＼偉大！不計代價的無名英雄＼
　　　　　今天也是一日零災！＼核電工的直接死因：中暑與交通事故＼除了手邊工作，我什麼都不知道＼
核電工當中，也有搖錢樹
第五章　 為何廢不了核電廠？太多人要靠它吃穿！
　　　　 「我會死，真的會死！」＼下游廠商的核電工，簡直玩命＼外國技師的加入，讓資訊透明＼
　　　　　在廠區，水是禁忌，抽菸沒關係？＼核電工的虛榮：憧憬黑道又想紅＼
核電廠與黑幫，確實血脈相連＼核電泡沫經濟現象＼核電工雖是「工」，薪水卻買得起好車＼
　　　　　上游公司職員，閒到吃西瓜和抓鴕鳥＼無意義的指派，使我遭受輻射傷害＼
　　　　　為了爭取權益，幾乎暴露身分＼比輻射更恐怖的，是輿論＼核電廠用地，一定要選「村八分」
終　章　 黑道與核電，一丘之貉！
　核電廠，黑道的最佳棲息地＼核電廠帶來的伴手禮＼保持紳士，但一定看得出來是黑道＼
　　　　　地方型黑道：講服務、重雙贏＼黑道不能生存，核電也不能活＼汙染比輻射更危險＼
什麼？我曾坐在反應爐廠房吃飯？＼未除汙的車，在日本公路上奔馳＼
　　　　　持續採訪之下，我逐漸感到恐懼＼愈接近爐心，離真相卻愈遠＼
　　　　　核電廠和黑道，一丘之貉！

序 章 黑道的自白──「核電是可以大撈一票的生意」
核電可以賺大錢＼鄉下人對權威沒輒＼黑道儼然弱勢族群的代理人＼黑道寄生在「日本矛盾」之下＼
黑道、毒蟲，都是核電廠員工＼發派工人的組長＼少根手指也沒關係＼
「煤礦黑道」──黑道依附能源大賺的起始＼墓地最值錢，簡直是印鈔機＼
沒有黑道，還要警察幹嘛？＼黑道與核電，誰比誰好？
第一章 我為什麼成為核電廠員工？
和黑道一起到災區支援＼日薪五十萬，到底是什麼工作？＼有生命危險也沒關係嗎？＼
嗜血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