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午飯,便有一輛大車穩穩地停在了縣衙門口,先是有人通報,隨即沈傲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見禮,這人躬身道:「大人,彩頭已經帶來了。」說罷,從腰間掏出一大遝厚厚的錢引,放在沈傲一邊的案上:「這是三萬貫錢引,大人要不要點驗?」
沈傲搖搖頭:「不必了,我還是很相信杭州父老的。」
管家又掏出一張房契,道:「這是西子湖畔的宅邸,請大人過目。」
沈傲朝釋小虎使了個眼色,口裏道:
「不用過目了,這叫君子之心不度君子之腹,杭州的才子都是謙謙君子,恰好本大人也是汴京有名的君子,關於這一點,汴京城上上下下皆是如此稱讚的,兄台聽說過一句話嗎?平身不見沈才子,便作君子也枉然。這就是用來形容本大人人品高潔,雖出生於這渾濁世界,卻是出淤泥而不染。不過,這些話我給你說說也就是了,你不要傳出去,本大人愛清靜,不願意受人吹捧的,想當年,汴京的名流紛紛要給本大人立一座貞潔……啊,說錯了,是節義牌坊,本大人斷然拒絕,知道為了什麼嗎?便是不喜歡做這種拋頭露面的事。」
沈傲的這番話,讓這管家的腦袋感覺有些暈乎乎的,只是帶著微笑點頭道:「是,是。對了,大人,外頭還有我們杭州名妓蘇小小,人就在外頭,待會小的叫人用軟轎將她抬進來,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沈傲所坐的是外廳,外廳裏頭是個耳房,聽了管家的話,耳房裏傳出一陣清脆的咳嗽,沈傲一聽,那是春兒的聲音,立即正襟危坐道:
「名妓就免了吧,本大人潔身自好,從不沾染女色的,你把她送回去吧!」
管家苦笑道:「人都已經贖出來了,小的若是送回去,只怕也交不了差,還是由大人處置吧。」說罷,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春兒從耳房裏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傲,沈傲與她的目光對視,哈哈一笑,道:
「夫人,你不是正缺一個丫鬟嗎,就叫這蘇小小來伺候你吧,哎,杭州人還不知道我的高尚品德,硬要把女人往我這裏送,真是麻煩。」
春兒想了想,道:「夫君,你三妻四妾,春兒是不會反對夫君的,不過,周小姐那邊你得自己去解釋,她是最恨你有了四個妻子還不夠,還要四處拈花惹草的。」
「還是春兒疼我。」沈傲作勢要過去給春兒獻上一個吻,春兒笑嘻嘻地連忙避開。
過了片刻,便有一頂軟轎抬進來,放置在正中,沈傲好奇地打量,心裏想,這名妓的樣子到底長得怎麼樣呢?他朝春兒努努嘴,示意春兒去掀開轎簾。
春兒頗有些不情願,想了想,還是伸手將轎簾掀開,只見一個嬌弱的女子從轎子裏盈盈出來,她戴著一頂金釵帽子,帽子下是一串流蘇,恰好擋住了臉,兩側鏤空的蝴蝶飾連接著流穗,下接著各色松石珠穿編成的網簾,簾長及肩,火紅的牡丹嵌花掐腰織錦長袍,勾勒出她嬌小豐滿的身形。
「居然還玩神秘!」沈傲打量著那流蘇之後的臉,對方好像緊緊閉著眼睛,既生澀又害羞,雙肩微微顫抖,連腿肚子都打著哆嗦。
「還會害羞!」沈傲心裏直樂,連忙道:「小姑娘不必害怕,我不是個壞人,來,春兒,把她的流蘇打開來我看看,這杭州名妓,還真沒有見識過。」
春兒不由地笑了,不過她也有幾分好奇,輕輕地用手掀開流蘇,定神一看,看到一個小女孩兒雙眸緊閉,瓜子臉兒凝起,啊呀地大叫一聲。
「你……是……」沈傲看著「蘇小小」,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上下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好眼熟啊!
「蘇小小」聽到沈傲的聲音,終於將眼眸睜開了一線,微微一張之後,下一刻突然也瞪大了,看著沈傲不由地驚呆了:「你……是……」
二人對視了許久,沈傲終於敗下陣來,苦笑道:「郡主怎麼來了杭州,居然還做了名妓,真是教人大開眼界。」
春兒一時肅容,這才想起眼前這個熟悉的人是誰。
來人不是蘇小小,而是趙紫蘅,這小郡主明明是在汴京,卻不知怎麼的,竟是來了杭州,來了也就來了,卻搖身一變,成了杭州名妓……沈傲想破腦袋,也絕想不到來人竟是這個丫頭。
趙紫蘅見了沈傲,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沒有多想地摟住了沈傲的腰,又是猛錘,又是用沈傲的前襟去擦她的眼淚,邊哭邊道:
「沈……沈傲,怎麼是你啊,幸好,幸好,若不是你,那我可糟糕了……嗚嗚……」
「喂,小丫頭,本官士可殺不可辱!你這是做什麼?我夫人在邊上看著呢,救命啊,非禮啊……」
沈傲連連後退,這小丫頭好噁心,竟將他的衣衫當抹布用,又是擦眼淚又是擦鼻涕。
趙紫蘅抽泣了一會兒,用沈傲的袖襬擦乾了淚,春兒給她泡了一壺茶來,她抱著茶水解了渴,才慢吞吞地道:「就在沈傲去赴任的時候,我去宮裏沒有討要到《畫雲臺山記》,就回去尋我爹商量……」
「等一等!」沈傲打斷她:「原來你和你爹早就商量好了,一個故意躲起來,一個去敲詐勒索的?」
趙紫蘅嗔怒地看著沈傲:「這哪裡是敲詐勒索了?這叫物盡其用。」
沈傲不想和她爭辯,無奈地道:「對,對,物盡其用,然後呢?你就來杭州了?」
趙紫蘅道:「不是我一個人來的,是我爹帶我來的,我爹說了,不如出京城去避避風頭,於是我們就來了。」
沈傲搖頭:「人生地不熟,虧得你們膽子大。」
趙紫蘅咬著唇道:「哪裡人生地不熟了,我們是來尋轉運使江炳江叔叔的,江叔叔是我爹的表兄弟,是太后的侄子,我爹和他一起長大的。」
沈傲頷首點頭,心想,轉運使江炳是欽慈太后的親侄子,而晉王又是欽慈太后的兒子,二人關係好倒也說得通,想著便繼續問道:
「那麼晉王想必已經在轉運使的府上了?」
趙紫蘅搖頭:「才沒有呢,我們去那裏尋他,門口幾個守門的官兵好兇惡,對我們說江叔叔不在,還說轉運使大人不是想見就能見的?就把我們趕走了。」
沈傲苦笑,道:「你們為什麼不亮明身分?」
趙紫蘅神神秘秘地道:「你這人真笨,宗室不能出京,亮明了身分,豈不是天下人都知道我爹和我犯了宗室禁令嗎?」
咦,他們居然還不傻,沈傲驚愕地看著趙紫蘅,真不知他們二人是怎麼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苦笑道:「後來呢?」
「後來我和我爹沒有辦法,於是打聽到江叔叔今日會去熙春橋,我爹說要到那裏等他,昨天夜裏就先去了,我爹說餓了,看到一處地方便帶我去用了餐,誰知那幾個店夥竟要收我們的錢。」
居然還誰知人家要收你錢?你吃了人家的飯,收你的錢是天經地義的,好不好!你當這裏是京城,是人都認識你那混賬老爹啊?沈傲搖了搖頭,心裏直嘆氣。
「我爹就說,錢我們沒有帶,要錢,就去找轉運使江炳去要!」
沈傲拼命咳嗽,臉色古怪,要錢找江炳?虧晉王能說得那般理直氣壯。
「之後呢?」
趙紫蘅慘兮兮地道:「結果我爹被幾個人揪住,說要捉他去報官,我爹說好,就是叫你們去報官。」
「……」
趙紫蘅見沈傲目瞪口呆,眼睛都腫了:
「再後來,那家店的店主就說,報官太麻煩,就叫我們兩個在店裏做活,我爹在後廚裏給人燒火,我被人叫去給蘇小姐端茶遞水。那蘇小姐對我好極了,不過她似是有什麼心事,昨天夜裏總是哭,我就問她,姐姐你哭什麼。蘇小姐就說,女人的命運為什麼都不能由著自己。我看她可憐,就安慰她,她哭我也哭,然後我才知道,蘇小姐要被人拿去送人,我……我就取代她……」
「……」
趙紫蘅跺了跺腳:「你為什麼不說話?」
「……」
「你說話呀。」
沈傲吁了口氣:「我……我無話可說,你等等,讓我緩口氣,對了,你爹還在那家店裏?」
趙紫蘅點頭:「是啊。」
沈傲連忙叫人將都頭叫來,讓他立即帶了差役去將人請來。
沈傲坐著,好好地喝了口茶,眼睛呆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了身邊的趙紫蘅一眼,有些不太真切,這一對父女實在……,又嘆了口氣,搖搖頭,開始思索,現在該怎麼辦?
按道理,宗室不能出京,所以這件事不能宣傳出去,對了,沈傲想起來,自己還有個秘密上疏的特權,立即叫春兒先照看著趙紫蘅,說是照看,其實就是監視,別讓她再胡鬧了。自己立即跑到臥房裏去,神神秘秘地去尋了筆墨,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寫成密奏,用錦盒裝了,貼上封泥,叫人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入宮中。
待他出了臥房,在院子裏,看到趙紫蘅正咬著筆桿子作畫,沈傲不敢再去招惹這小姑奶奶,愣愣地呆坐了一會,隨即哂然一笑,干自己屁事,他們既然來了,那就好好看著,到時候丟給那江炳,讓他想辦法送回京城就是。
過不多時,晉王趙宗嘻嘻哈哈地走進來,一看到趙紫蘅,大喜過望:「紫蘅……嘻嘻,為父還很擔心你呢,咦,沈傲,想不到我們在這裏遇見。」
沈傲板著臉道:「晉王,你私自出京,已是大罪,不許嘻嘻哈哈,來人,把他們請到後廂去,好好看牢了,出了差錯,拿你們是問。」
趙宗道:「我肚子餓了,能不能找點吃的來。」
沈傲朝春兒使了個眼色,春兒會意,道:「我叫廚子去做。」
有了這兩個拖累,沈傲一夜沒有睡好,當天晚上清點了一遝遝的錢引,將三萬貫悉數交到春兒手上,對春兒道:「那個宅子我已經叫人看過,就在西子湖畔,位置絕佳,將它改作茶肆最好不過。這些錢你收著,一部分留著作家裏的用度,其餘的想辦法叫人多盤幾個鋪子,盡速將茶肆開起來,遍地開花。」
春兒會意地點了點頭,接了錢,小心地收好。
第二日,沈傲趕著去辦公,一大清早醒來,便聽到後園裏傳來爭吵聲,跑到那裏去看了看,原來是趙紫蘅和狄桑兒吵起來了,這二女都是驕橫無比的大小姐,互不相讓,誰都不肯吃虧。
沈傲搖了搖頭,不去理她們,徑直去了刑房,剛剛落座,宋大江便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低聲道:「大人,縣丞晝青已經赴任了。」
晝青?沈傲一副淡然的口吻,慢吞吞地道:「他來赴任就赴任,和本官有什麼干係。」心裏想:「晝青的命真大,居然逃出了虎口。估計是那些刺客發現抓錯了人,所以將他放了回來。」
宋大江道:「大人,可是我方才聽他和縣令說話,提及到了大人,說是大人害了他,還說要去安撫使、提刑使那兒告大人的狀。」
沈傲微微一笑:「任他告去。」
宋大江見沈傲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便訕訕地道:「那學生去辦公了。」
過不多時,有個皂吏進來道:「大人,縣令請大人過去。」
沈傲長身而起,打了個哈哈:「我立即就來。」
隨著皂吏到了後衙,沈傲跨入門檻,便看到縣令于弼臣滿是為難地低頭喝茶,在他的身側,欠身坐著的正是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