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人群走進去,曾毅就看清楚了裏面的情況。跪在地上的年輕男子不到二十歲,好像高中生的模樣,而躺在鋪蓋裏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臉色很差,一看就是有病有傷。可能是在這裏跪得太久了,高中生的兩腿不住打戰,臉上冷汗直流,但仍然倔強地跪在那裏。
在高中生面前的地上,有一塊小小的牌子,白底黑字:「懇求教育局的領導救救我父親!」
旁邊的人議論紛紛,道:「這孩子太可憐了!」
「聽說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是個民辦教師,在縣東山裏教學,前不久上山接孩子的時候,不小心滑下了山,把腰摔斷了。」
「這件事我也知道,送到醫院治了幾天,但手術費太貴了,他們掏不起,就被趕了出來!」
「有錢蓋樓買車,卻沒錢給一個民辦教師看病,真是氣死我了!」
「聽說教育局的局長,以前還跟這位民辦教師在一個小學幹過呢。當時他還是校長,看學校的一個女老師長得漂亮,就想強暴人家,結果讓這位民辦老師撞見了,被狠狠揍了一頓,所以懷恨在心,別的民辦老師都轉正式了,卻死死卡住這一位。」
路人一邊議論,有幾個大膽的好心人上前,從口袋拿出一些力所能及的鈔票,放在了那位高中生的面前,安慰了幾句。高中生道了聲謝,給這些好心人磕頭。
「散了,散了,都給我散了!」教育局的大樓裏,此時走出四個結實的壯漢,為首的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理著精幹的小平頭,道:「這裏是政府機關,你們圍在這裏就是非法聚集,到時候惹上了什麼倒楣事,可別怪我沒提醒!」
果然,立刻有不少人遠遠地躲開了。小平頭來到高中生的面前,拿起地上的牌子撕個粉碎,又狠狠跺了幾腳,道:「小東西,你是哪個學校的、叫什麼名字,我們全都清楚!聰明的,馬上把你那個死鬼老爹弄走,不要因此影響了自己的前程,我知道你的學習成績是很不錯的,全縣第一!要是再影響到我們教育局的辦公,以及我們局長的名譽,後果你是清楚的,可不要自毀前程啊!」
高中生很倔強,跪在不動,道:「只要你們肯救我爸,我馬上就走!」
「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保衛股的人圍住那高中生,道:「你老爹的病是治不好了,治下去就是個無底洞,明白嗎?別說你家裏沒錢,就是有錢,也不能治,還是留下來給自己交大學學費吧!」
「你們救我爸,我就走!」高中生被那些人說得有些生氣,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但還是很倔強,沒讓眼淚掉下來。
「今天就跟你交個底,局裏沒錢,更沒有為民辦教師治病掏錢的規矩,你在這裏就是把腿跪斷,也拿不到一分錢,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高中生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道:「求求你們,救救我爸吧,我只要做手術的錢,不做手術的話,我爸會死的。」
小平頭發火了,局長還在樓上看著呢,自己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怎麼被提拔啊!他道:「看到沒,大江又沒蓋蓋子,想死就儘管去跳,現在還來得及,別在這裏訛人!」
「這是人話嗎!」
「太不像話了!」
周圍的群眾義憤填膺,紛紛出語指責,但沒有人敢上前。
小平頭聽到罵聲,大手一指,道:「就給我趕緊走,別在這裏閑吃蘿蔔淡操心,有本事你們把他治病的錢出了,沒本事就滾遠點!」
群眾就又往後退縮了一些,大家偷著罵兩句還行,除此以外,還能做什麼呢,真的衝上去揍對方嗎?那倒楣的只會是自己!何況自己家的孩子還得上學呢,要是讓人記住了,以後孩子都沒學上了。
曾毅一擺手,把死死拽著自己的包起帆推出個趔趄,然後大步上前,一掌伸到那高中生的腋下,稍微一使勁,就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喝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們不求他!」
小平頭斜著眼看著半路殺出的曾毅,戲謔道:「還出來個你這麼愛管事的!怎麼著,你打算出錢幫他治病?」
包起帆被曾毅推了一把,人還沒站穩,又被人群猛地擠飛,差點摔倒在地。等他跌跌撞撞地站穩腳,抬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壞了,自己竟然被人群擠到了最外面,而縣長還在裏面呢,今天要是縣長出點意外,自己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讓開,都給我讓開!」
包起帆跳著腳,不顧一切地要往裏衝,誰知人群太過洶湧,他非但沒擠進去,反而被人群揮動的胳膊狠狠來了兩下,頓時眼前直冒金星。
「站直了!」曾毅看著那高中生,目光裏既有呵斥的意思,但更多的是鼓勵,他道:「你放心,今天這個事我管定了,你父親治病的錢,我會幫你堂堂正正地要回來的,這是教育局欠你們的!」
高中生看到曾毅的眼神,不知從哪裏得到一股力量,站直了身子,只是表情還有些發愣。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啊!」小平頭不怒反笑,指著曾毅道:「怎麼著,你是打算替他出頭了?別怪我沒提醒你,這裏可不是你能耍橫的地方,在撒野之前,最好先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不勞你操心,我看得相當清楚!」曾毅冷笑了一聲,負手站在那裏,道:「把你們局長叫出來講話!」
小平頭微微一愣神,對方身上的這種氣勢,怎麼這麼熟悉呢?好像局長講話的時候就有這個氣勢,但也沒眼前這人如此凌厲啊。不過,很快小平頭就定住了神,差點都被唬住了,一個小年輕能有什麼來頭?這肯定就是個愣頭青,所以掂量不出輕重。再看曾毅的眼神裏竟然還帶著一種蔑視,小平頭就生氣了,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有資格見我們局長?」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小平頭有些不耐煩了,再搞下去事情就大了,到時候局長發了火,自己可就倒楣了。他喝道:「這裏是政府機關,不是你們鬧事的地方,要鬧事給我滾遠點,哪涼快待哪去!」
身後的幾個保衛股人員就一起動手,上前抓著那位教師躺著的席子,準備往路邊拖。
包起帆躲在人群裏很久了,他很想衝上去表忠心,但他不是什麼官場嫩瓜了,一般遇到這種事,別的領導要麼裝作沒看見,要麼就是打電話把教育局領導訓斥一番,讓他們趕緊解決,別把事情搞大;或者通知分管領導,但很少有直接出面的,處理不好,這是自攬麻煩。
而這位年輕的縣長呢,竟然主動站了出來。包起帆一琢磨,突然有點明白曾毅的打算了,他抬頭往樓上看了看,現在正主都還沒出現呢,自己當然不能站出來。包起帆在縣裏幹了很多年了,不少人都認識他,萬一被認出來,那縣長的這齣戲可就沒法唱下去了。包起帆緊緊盯著裏面的情況,一刻都不敢放鬆,準備隨時衝上去保護曾縣長。
「不能動!」高中生一下衝了上去,抓著一個保衛股的人往後拖,大喊道:「我爸的腰受傷了,不能亂動!」
保衛股的人沒想到高中生會這麼激烈,一下子,摔了個四仰八叉。
保衛股的人放下民辦教師,就將高中生圍了過來,他們到底是人高馬大,一個人掐住了高中生的脖子,另外一個順勢把高中生的胳膊扭到背後。之前那個摔了跤的保衛股幹事此時惱羞成怒,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就衝了過來,抬起腳就往高中生的小肚子踹了過去,這一腳使足了力氣。
曾毅的臉黑到了極點,這些人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哪還有半點國家幹部的樣子?
此時意外頓生,人群中衝出一道人影,直直就朝這邊撲了過來,只聽「咚」的一聲,人影正好撞在了保衛股幹事的那一腳上,被結結實實踹中,發出一聲悶哼之後就倒在了地上。
「幹部打人了!」人群發出了怒吼,喊聲震天,路上過往的車輛都停了下來觀望。
曾毅一看,被踹中的不是別人,正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包起帆,這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機靈啊!
包起帆這一下被踢得不輕,抱著受傷的地方竟然一時站不起來,額上冷汗直流,一隻手指著那個幹事,想講話卻疼得講不出來。
那幹事看包起帆擋了自己,還敢指著自己,心裏更怒,抬起腳就追過來,準備再踢一腳:「你這個愛管閒事的……」
腳剛抬起,迎面看到了包起帆抬起的臉,那幹事當時如被雷擊,臉色煞白,嘴巴也長大了:「啊!你……」
小平頭這時也看清楚了,當時兩腿一軟,這不是縣政府的大管家包起帆包主任嗎?他怎麼會在這裏?這下可闖大禍了,竟然把政府辦公室的主任打傷了。
小平頭很機靈,轉身就溜,直接跑進教育局的大樓,飛快地去通知局長了。
曾毅此時過去,道:「包主任,你沒事吧,傷在了哪裏?」說著,曾毅伸手在包起帆身上拍了拍,幫他拍掉灰塵,把他扶起來。
「縣長,只要您沒事就行!」包起帆忍痛擠出個笑容,道:「縣長,我慚愧啊,太不中用了,好在沒讓他們傷到你!」
縣長?站得最近的那位保衛股幹事聽到「縣長」兩個字,臉色又白了幾分,腰一下就垮了下來,兩條腿忍不住地打戰,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曾毅,又看著包起帆,帶著乞求可憐的神色,那樣子活像一個犯錯了的小學生正在懇求老師的原諒,完全沒有了之前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