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愛和受難的書寫
聽說我在寫女兒生命故事,不算熟的友人問道:「你有幾個女兒?」我說我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
於是,懷疑的語氣就來了:「為什麼要寫女兒?」
書寫了一陣以後,我當然得想辦法說服自己,回答眾多的疑問:一個男人為什麼寫了一本女兒的生命故事?
也許是長年擔任編輯的工作,我工作過的這幾家刊物都是以女性為對象,我接觸過頗多的女性題材。也許,是因為老婆家有七個姊妹,每次家庭聚會總環繞著女兒的話題,吵吵鬧鬧卻彼此分不開,曾經觸動了我想寫的靈感。
採訪和書寫的過程裡,我發現許多女性的生命故事,一生的掙扎和追求,都關乎女兒的這個角色,女兒這個腳本,常常是用女人的一生在演著的。為了這個註腳,我幾乎就要寫成一本書。女人和女兒像鎖著一個金鎖扣,終生也分不開,女人都是女兒,女兒也是女人。女兒既感受到父母的愛,卻難免也承接了傷害。
也許,日子這樣過著,曾經在某次採訪後,在搭公車穿越日光夜景的某個片刻,我猶浸沉著適才那位女兒的娓娓訴說,穿過悲喜交集的橘黃色氛圍,對我,開始動筆寫,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過程。
我不敢說,要女兒們藉著這本書瞭解自己,或者了解其他女兒的遭遇。但是,悄自的疑問浮起,在這場書寫的終點,我因而更了解自己,更能寬容自在地面對傷害,也更能欣賞別人加給我的愛嗎?
我有脫胎換骨的勇氣了嗎?
我願意諒解那些曾傷害我的人嗎?
我願意愛也被愛嗎?
在某場高中家長的演講上,她們來,巴望我這個親子作家告訴他們教養的秘訣,我劈頭就說:「我要讓妳們失望了,我是來談女兒的。」我說,每個女人不一定是媽媽,卻一定是一個女兒。當女兒變成了媽媽的身分,潛意識裡,又將她承受過的苦和折磨傳承給女兒,當然,關於愛也是如此。這是冰和火的輪迴,是尼采所說的「永劫」,我想起了米蘭‧昆德拉《生命不可承受的輕》的那位註將化為灰燼的女兒,但鳳凰不保證會從灰燼飛出。
然而,這不單是一本關於灰燼的書,所有書寫的重點,都是為了日後的飛翔,顏色斑斕,晴空廣闊。我希望女兒們就將這本書當成從自己身上掉落的羽毛,羽毛落在草地,但沒有關係的,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一本書的完成,要感謝的人太多了。最感謝的當屬魏伶如女士,任我自由揮灑,還提供給我許多寶貴的意見,她也是除了我以外的第一名讀者,當然,她也是一個女兒。
就是這樣一本書了,當然,對女兒們的生命和連綿的意識流,我的嘗試或許只是想抽刀斷水,但生命長流奔流而去,直到彼岸,我們還是只站在岸邊觀看。
作者 呂政達
推薦序一
走出自己的天空
臺灣女兒的面貌是甚麼?是勇敢?活力?自信?創意?責任?或是溫柔?照顧者?第二性?
長期以來,勵馨基金會在服務婦女路上,深深覺得臺灣女性的面貌,應由女性自我重新定義,它不是媒體或有權力的男性來定義。檢視臺灣的婦女史,我們可看到男尊女卑的悲情故事,也可看到,及少數女性在壓迫當中,如何活出精采的自己。
這幾年,勵馨基金會不斷透過對話、倡議,試圖重新定義臺灣打造臺灣婦女、臺灣女兒的新面貌。臺灣女兒可以從悲情走向陽光,從附屬第二性到自主展現,從照顧者角色到傑出領袖。
很高興看到呂政達書寫臺灣女兒故事,以文學手法展現現代臺灣女兒多元面貌,既細膩又清新,這是一個新的嘗試,祈願臺灣女兒走出自己的天空,在不斷書寫中,重新定義自己的面貌。
勵馨基金會執行長 紀惠容
推薦序二
找回臺灣女兒的名字
看了呂老師六十個臺灣女兒的故事,心中有無限感慨,自古臺灣女兒命運的分水領或轉捩點就是婚姻,未婚的女人可決定自己的命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選擇做順從的女兒或是離經叛道的女兒,父母是終身職,對未嫁的女兒永遠割捨不下,但即便如此卻有死後無人祭祀的悲哀。
在臺灣,未嫁的女兒往生後只能擺在姑娘廟或像聶小倩一樣置於蘭若寺,生前卻能享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與自由,也能獲得父母滿滿的關懷與疼惜,但一旦進入婚姻,生活不再由自己決定,要學習融入一個大半由陌生人組成的家庭,被要求侍奉夫家的父母而非原生家庭的父母,就算獨立自組家庭,逢年過節除少數例外,也只能回夫家而非原生娘家,唯有如此才能換來死後入祀夫家的禮遇。在我行醫擔任新生兒科醫師二十五年來,遇到多少連生數個女兒的父母無言的眼淚,或許父母親都知道在臺灣生男生女一樣好,這句只適用於婚前的女兒們。
看著呂老師所寫的臺灣女兒的故事,心裡想著自己是什麼樣的女兒呢? 我把自己定位為婚前是一個順從的女兒,婚後是一個無聲的人妻與盡責的母親,但我仍努力保有身為臺灣女兒應有的獨立與尊嚴。記得數年前醫院有過一個敗血性休克的小女孩,因送醫太遲而不治,早年沒有行動電話,母親是家管,父親在外頭跑業務無法聯絡上,媽媽眼見小孩不對勁,卻遲遲無法決定該不該立即送醫?要送哪家醫院?因為她被教導成遇到如此大事,要問過爸爸的意見才能決定,白白斷送了小女孩的命。
早期我穿著資深主治醫師的長袍,帶著年輕的男住院醫師巡房看病人,年長一輩的阿公阿嬤,通常不把我當醫師看,在他們眼中女人該待在家裡煮飯灑掃帶小孩,怎可拋頭露臉,怎可和男人搶飯碗,怎可參加學運抗爭,怎可獨自在異鄉騎腳踏車旅行。
過去醫界流傳著一個冷笑話,某個車禍受傷的少年郎,阿公阿嬤在急診室焦慮的等候,嘴巴直嚷嚷,醫生怎麼還沒來,冷不防一個瘦弱的女醫師從旁冒出一句,我就是醫師啊,我已經來很久了。早期臺灣的女兒,除非未婚,否則終生只能以夫家的天為天,以丈夫、子女的成就為成就,期待呂老師的書對臺灣女人的自我意識能有提升的作用,讓臺灣的女兒在歷史上不再全無名字,讓臺灣的女人不再只有留下某氏(通常是夫姓)、某夫人或某太夫人而已。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婦幼院區小兒科主任 陳佩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