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的回憶
一直到八歲,我還是跟我母親同床睡。
母親長得豐腴白皙,細眉細眼,很有點唐畫中仕女的那種風采。母親有一頭天生的秀髮,可令當今的時髦女郎們暗暗羨慕,甚至還會不昧打聽,問問用的是哪家公司的護髮香波。但母親洗頭髮連肥皂也捨不得用。熱得一大盆溫水,丟入一塊石碱,待那石碱融化,母親便將一頭烏髮瀉入碱水,浸泡搓揉,任意糟蹋。但清水一 過,卻依然烏亮如故,留得一絲淡淡的碱味,讓睡在身邊的小兒子在夢中聞見端午 節的粽香。
我說我和母親同床睡,其實我家並沒有床。我家是一間閣樓,閣樓兩面傾斜的屋頂和屋頂下的樓板構成了一個等腰三角形。由於閣樓的那種緊湊的建築特點,不宜架床,但那三角形的兩個尖角下卻是打地鋪的好地盤。兩張地鋪,一南一北,北頭是父親和兩個哥哥睡,南頭是母親、我,和我的小妹妹。一家六口在遠離故土的一個窄小的空間裡,悄悄地享受著天賜的光陰。
我父親原籍江西,是鄱陽湖邊一個農民的兒子,排行第三。老三往往出格。父親原可以守著父母配給他的小腳女人,在家鄉老老實實地種那幾畝旱地,安度天年,安眠鄉土。可他偏要風風火火地鬧一番個人奮鬥,居然有幸或不幸地讓他發了點財,在家鄉購得三十來畝地,改娶了一個大腳女人,即我的母親,生下子女四個,然後在土地革命初起時流亡上海,在這間小小的閣樓裡度過了他日漸衰敗的後三十年。
母親是長女,外祖父在湖南省開了一家肥皂廠。母親十八歲那年嫁給了當時湘軍的一個營長,婚後沒幾年母親便發現那營長尋花問柳沒有節制,便毅然返回娘家。那軍官派人來接過多次,但母親再也沒有回去,在娘家一直住到三十多歲,那軍官在江西戰死,母親才改嫁我父親。母親對那段往事緘口如瓶,直到我長大後填寫履歷表,為了讓她的孩子對組織忠誠,母親才將那段歷史概括地告訴了我,讓我大大地吃了一驚。
在我的記憶中,我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和母親同床睡過,甚至沒有見過他倆之間有過任何親暱之舉。在我們四個子女的心目中,父母是一種永恆的中性,他們的功能及責任是撫養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小東西們,給他們吃,給他們穿,偶爾也給他們幾個巴掌。
母親是屬於我的。她那散發著.香的頭髮是屬於我的,她的背,她的奶,她的肚,甚至天熱時從那肉縫裡滲出的汗,都是屬於我的。
妹妹比我小六歲,我八歲那年,她才兩歲。母親睡覺時總是摟著妹妹,背朝著我,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對母親的占有。
海洋中有一種魚叫鮣魚。鮣魚的腹部長有吸盤,鮣魚的吸盤吸在鯨魚的背上,鯨魚怎麼甩也甩不掉,母親也甩不掉我。
我每天晚上吸在母親的背上,那背很肥,沒有任何骨頭。我的一根胳膊越過母親的腰,抱著她那更肥的肚。
母親的肚聚合著女性的全部魅力,肥、軟、暖。由於摟著妹妹,母親的雙腿蜷曲,那肚上便隆起了一捲捲肉波,正好供我的小手一一捏去。母親對我是很放任的,不管我怎麼樣蹂躪她的肚,甚至我的手指鑽進她那深深的肚臍,母親均一概容忍。
我的手在母親的肚上作踐了一番之後,往往又會向上進犯。當今世界崇尚瘦,那些坦坦然如機場跑道似的胸脯,每每需要些色彩鮮豔的布片來指示方位。母親卻從來不戴胸罩,因為她自有一對極豐滿的奶。我在暗中逕自摸去,從未迷失目標。但那奶的直徑與重量遠超過肚上的肉波,我的手指左右攻擊一番後往往會覺得有點累。累了也無妨,只需將手掌平攤,夾在母親的兩球肉團之間,讓那手心手背同時吮吸著母親的體溫。
有時我的身體還會作出一種有節奏的動作,我的小腹一緊一鬆地擠壓著母親的臀部,腿間會隱隱地滋生一種熱而脹的快感。
我那時偶爾還會尿床,但母親從不聲張,更不因此而責罵。清晨起來,母親會泡上一只熱水袋,放在尿濕的褥子上,蒸出一股淡淡的騷味。我的兩個哥哥也許可以聞到,但我做了賊心卻不虛。妹妹比我小,尚未學會自我辯護,自然是理所當然的替罪羊。
但母親對她的胯部是很警戒的,有時我的小手會稀里糊塗,迷失方向,往下夢遊一番,剛觸到幾根毛髮,便會被母親一把抓住,押送回來,放回她的肚上。我想那毛髮一定類似貓的觸鬚,睡著了也保持著警覺。
我的手在母親的身上周遊,常常會與妹妹的小手小腳遭遇,但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衝突。有時妹妹還會將我的手指吮吸一番,吸不出什麼名堂便開始咬,用她那些尖尖細細的乳牙,有一點兒痛,但很好玩。我和妹妹如此同享母愛,保持著很融洽的共生關係,也許正是由此而發展出我們倆成年後的一段難言的甘苦。
不知道為什麼,八歲之後,母親便將我趕到北頭去睡了。每天夜裡,四條男子漢擠在同一張地鋪上,像精心設計的服裝裁剪紙樣,頭腳交錯,構成了一幅相當複雜的圖案。半夜起來撒尿,往往先得使勁地搬掉幾根壓在身上的腿,還得提防不要一腳踩在誰的臉上。
頭幾夜我很不要臉地哭,哭著要回母親那兒去睡。兩個哥哥笑我,我也不在乎,但我一哭母親便打鼾,才讓我自覺沒趣。幾乎和斷奶一樣,過了十來天才慢慢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