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源遠流長的文字
漢字是世界文字史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也是當今世界上還在流傳和使用的最古老文字。在地球上,像漢字一樣古老的,還有埃及的「聖書字」和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但這兩種古老的文字都已滅絕,早在公元前後已經被埋在滾滾黃沙和斷垣殘壁之下了,是近代的考古學家的考古發掘才使它們重見天日的。它們都是歷史博物館裡的文字,是文字的化石。而漢字則從產生至今,綿延不斷,仍是通行使用的文字。漢字可說是世界文字史中,「源」最遠,「流」最長的一種文字了。
漢字是中華文化的載體,每個字的產生與演變,都和社會歷史、文化制度、文化形態及思維模式有關。由於漢字經過漫長的演化變革,許多字在源流和字理方面,都起了一些變化。但從文字的形體和結構來看,古今文字中仍然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結,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其繼承和演進的關係。因此,在教學上,只要能掌握住漢字的源流知識,瞭解漢字的來龍去脈,並從文字的書面形態中所蘊藏的文化意涵,就可以從根本上提高運用文字的能力和水平。
有關漢字教學,大致有三方面的教師從事這類的教學:一是大學中文系講授文字學的教授;二是華語中心(對外漢語中心)的中文教師;三是小學的國語和中學的國文教師。其中,文字學教授是從學理去教學和探討文字問題,從事這方面教的較多,也有一定的方法和路徑;華語中心(對外漢語中心)的中文教師是教外國人學華語,既要教外國人學語言,也要教他們認寫漢字,對外國人而言,漢字難教難學是一般的認知;至於中小學,漢字教學則是學習國語文的基礎,但過去由於很少見到有關漢字源流和相關知識的淺近易學的工具書,所以在教學上也存在一些困難。
一般來說,要學好漢字,就必須掌握漢字的源流,亦即對漢字的起源、造字方法及形體演變等理論知識需有所了解。若能明白漢字的初文,就能掌握漢字的「源」;若能明白漢字偏旁的流變和變析,就能了解漢字的「流」。瓦歷斯‧諾幹的《字頭子》一書,從現行字典的214個部首出發,分別從生物百態、人體與兩性、天地與人文、生民與戰爭等漢字的初文或準初文中,去分析其源流,以方便教師知道怎麼去「教」與學生知道怎麼去「學」。全書利用「看圖說故事」、「語文點心」、「部首要說話」、「注意部首字詞」四大架構來說解部首及其相關字族。首先,書中利用「看圖說故事」的方式,將漢字的知識,融進歷史、文化和文學的故事中,讓讀者能清楚地系聯到該部首的相關知識。其次,透過「語文點心」提供大量的語文和文化史的知識,如甲骨文、金文、小篆、說文解字、象形、形聲、錯別字、五音、隱喻、十二生肖、史記、左傳、莊子、詩經、管子、王維、茅盾等材料 。其三,透過「部首要說話」分析字的形構,將字的本義及引申義等加以解說及詮釋。其四,以「注意部首字詞」來分析相關字族和詞語,同時也將詞義變化加以申說。透過本書的四大架構,吾人可以很清楚地掌握部首字的本形、本義及其文化意蘊。
從整體來看,本書取材豐富,詮說中肯。在四大架構外,另有六大特點:一、利用圖說和故事,使讀者親切地掌握字例;二、透過部首中之初文,去分析漢字的字源;三、按甲骨文、金文、小篆、楷書的順序排列,列出古今文字字形,方便讀者掌握字形演變;四、利用字形演變去分析文字構造,以探求該字之構意(即本義);五、利用字義的發展,去細說文字的形義變化;六、利用漢字的符號與信息系統,展示漢字的文化意義。由此六大特點,吾人認為本書不僅清楚地解釋了與部首相關的字形源流和文化制度,同時也為漢字教學提供了一個簡明、實用的工具書。讓教師和學生在教學中,可以很方便地找到部首所系聯的各種類型的字例;可以很容易地掌握這些字例所表達的字源、字義,進而幫助教師和學生了解蘊藏在文字背後的文化意涵。
漢字教學一向是個難點,既難教也難學,瓦歷斯‧諾幹在長年的教學中,透過自己的認識與實踐,編寫了《字頭子》一書,既深入淺出,又剖析分明,既適合中小學的語文教學,更適合一般人對漢字的深層認識。總之,希望本書之出版,能從漢字理論、方法和教學素材上,對漢字教學提供實質的幫助。是為序。
徐富昌
(本文作者為臺大中國文學系教授兼語文中心主任兼文學院副院長)
推薦序
兩支生花妙筆
——從瓦歷斯‧諾幹的創作說到新著《字頭子》
泰雅族人瓦歷斯‧諾幹是我的長女婿,我以他為榮,也很佩服他、器重他。我之所以以他為榮、佩服他、器重他,不止因為他在文壇上的成就和聲名,更因為他對創作、文化、文字詞語研究鍥而不舍的努力。
對於瓦歷斯創作上的特色和成就,論者已多:有的說他「犀利、孤峭的筆鋒,清晰、明確的邏輯思維,散發銳不可擋的論辯及批判能量。」「在1990年代的十年之間,瓦歷斯‧諾幹的詩、散文和小說幾乎獲得台灣所有的重要文學獎,並受到一致好評。回到出生地的瓦歷斯‧諾幹,不只是為泰雅族部落和台灣原住民族發言,更以泰雅族開展的胸襟,懷抱整個台灣島嶼和人民,是台灣中生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重要的散文著作有《戴墨鏡的飛鼠》、《番人之眼》、《山是一所學校》等。」
向陽更以〈來自部落的呼喚〉為題,評論瓦歷斯的詩集《伊能再探查》,認為「這本詩集確然有著不可輕忽的重量」,他分析這重量來自三方面:其一如詩人吳晟所云瓦歷斯的書寫多取材自部落的生活所見所思所感,因而意象十分真實而鮮明,自然的展現教人如親眼目睹的原住民族圖像。其次來自瓦歷斯的書寫隱然有著為台灣原住族群撰寫史詩的企圖。他的詩作,不沉溺於情緒的抒發,而是以冷靜的凝視,面對原住民族的歷史命運和現實處境,勾描烙印的腳步,點繪深陷的黥顏,發抒他們埋藏於內心深處的憤怒,表現他們「在風中掩面疾哭」之後勇健前行的面容。其三來自詩作的藝術風格。瓦歷斯擅長使用原住民的神話、傳說,經營漢人詩作所欠缺的魔幻想像,又能善用原住民歌謠的重沓悠遠唱腔,轉為詩作中的韻律處理。使得他的詩既有吸引人的奇詭意象,也有讀來悅耳、令人繞樑不絕的旋律。
而我要進一步說的是,瓦歷斯不止詩、散文、小說那樣的跨界書寫,他更一再的創發「新體」,使他教導的國小三年級生能寫出「和尚蟹是一位和尚嗎?好想叫他念佛經」那樣的「二行詩」,而他也有《當世界留下二行詩》(2011年)的專著;他為了糾正近來「極短篇」像詩或座右銘的偏鋒現象,倡導三百五十字的「微小說」,認為既名之為「小說」,就離不開故事、人物、情節的書寫元素。
而若論瓦歷斯創作的動力和內涵,實來自部落的呼喚。他毅然決然的捨平地教職,投入部落的國小教育。發現部落的場景是如此的豐富而獨特,也體悟到族人的遭遇是如此的弱勢而艱難。於是他投入原住民文化運動,主編《獵人文化》、主持「台灣原住民人文研究中心」,追隨著日人伊能嘉矩的足跡,翻山越嶺,從事田野調查,由紅頭嶼、台東到北海岸的三貂角和淡水,用他的筆來傳達原住民部落和族人的生活、思維、心事,從而形成他「驃悍雄渾」別具一格的文學風貌。
而一般人可能不知道,瓦歷斯除了聚精會神、鍥而不舍的努力創作外,也同樣心專意注、堅持不輟的努力於文字詞語的研究。他其實有兩支筆,一支用於創作,一支用於研究。這兩支筆堪稱「花開並蒂」。
2008年,他寫的一本書《字字珠璣》要我推薦出版,我翻閱之餘,大為驚嘆,原來這本書的寫作動機是作為小學國文課的補充教材,希望學生能精準的運用每個字和詞語;後來卻發現小學生、大學生乃至報章雜誌所使用的錯別字詞語如出一轍,乃撰著本書,用幽默的淺近文字,剖析容易混淆的字詞語間的正誤,包括經常被誤用的形音相近的字、多義字的辨析,易於使人迷亂的詞語,以及疊字、量詞、顛倒詞的使用。諸如:「我蔑視經常汙衊司法的人」,「一本手札、扎實」,「彌天大謊、消弭、敉平」,「齜牙咧嘴、身敗名裂」,「七拼八湊、拚生拚死」,「彈劾無私、綜核名實、刻骨銘心」,「大徹大悟、清澈見底、撤銷」,「市儈商賈、膾炙人口」,「雄赳赳氣昂昂、糾纏不清」,「切切私語、竊鉤竊國」,「視如草芥、草菅人命」。《國語日報》董事長黃啟方教授為本書作序,謂「精準使用文字,自然字字珠璣」,於是我也才明白,瓦歷斯就是在這樣的修為之下去從事詩、散文、小說創作,一絲不苟的使用文字語詞,所以其作品裡,令人覺得「琳瑯滿目,字字珠璣」。
而更令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近日印刻出版社寄來兩包厚重的校印稿要我寫序,原來是瓦歷斯繼《字字珠璣》之後,以七年時間埋首部落山林的斗室,以部首字為單元,一個部首接著一個部首,逐一的去探索文字語詞的奧祕,從而使這奧祕煥發華彩,產生許多趣味。可以「看圖說故事」,部首也會自己說出話來,包括由此衍生的許多字詞,同時也沒有忘記為讀者端出一道可口的「點心」來,讓讀者藉與此部首相關的典故,多認識一些語文常識。具體的說,瓦歷斯使文字語詞趣味化的方法是:每個部首字都從甲骨文、金文、小篆、楷書並舉入手,說其形音義,以探根溯源;並指出由此而孳生的部首字和楷書化後的變形;然後舉出由本義和引伸義所產生的詞語;以及分類說明以此為部首所造成的字詞;並將「語文點心」穿插其間。如此就將文字詞語系統化起來,可以使讀者提綱挈領般的去認識了解錯綜繁複的中國文字詞語,而且可以從中觸類旁通,一隅三反。不止可以獲得豐富的語文知識,也可以從此精準的運用文字詞語,不會再有誤用的情形發生。
瓦歷斯就這樣勉力的書寫了214個部首字,將它們分作「生物百態」、「人體與兩性」、「天地與人文」、「生民與戰爭」四大類,每大類再分若干小類。譬如「生物百態」再分「人類馴養的動物」、「野性未馴」、「獸盡其用」、「暢游在河海」、「天空的舞者」、「大自然的寵物」、「飲食植物」七小類,每一小類之下再繫上相關部首。可見瓦歷斯這部五十萬言的鉅著《字頭子》是透過精心的學術分類研究,再用詩人的筆觸傳達出來的。所以他希望讀者從本書中可以獲得「飛翔的記憶與輕盈的想像」。
西元八、九○年代,我曾大力主張「學術通俗化反哺社會」,呼籲學者走出象牙塔,將學術成果轉化為群眾可以汲取的滋養,來提升國民生活品質和社會文化氣質。自己也投入傳統與鄉土藝術的維護發揚,親率劇團出國,「以民族藝術作文化輸出」,也將野台歌仔戲推入國家戲劇院;現在還將戲曲研究心得呈現於戲曲劇本的撰著,演出於舞台。而今非常高興的看到我的長女婿,著名的詩、散文、小說作家瓦歷斯‧諾幹也能以同樣的理念,在以生花妙筆創作之餘,更能勤勉鑽研,將使人生畏、望之怯步的中國文字詞語,用心的以另一支學術通俗化的生花妙筆,去挖掘它們引人入勝的魅力,透過輕靈的珠璣妙語,使之個個散發著向讀者招徠的溫柔眼神。而我知道,瓦歷斯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凡我國民都能有豐富的語文知識,都能精準的運用每一個文字詞語。
曾永義
2013年9月17日晨於台大長興街宿舍
(本文作者為世新大學講座教授、台灣大學中文系名譽教授)
後記
飛翔的記憶與輕盈的想像
2002年五月,我壯著膽子參加國語文最基層的鄉鎮競賽──教師組字音字形比賽,接續兩年,結果都是鎩羽而歸。日後我摸索出這競賽除了需理解基本的漢字形音義之外,更重要的,它競比的是書寫的速度,當速度決定一切的時候,我們反而失去了對漢字真實的理解──記憶與想像。
2003年九月,我重新認識漢字。
這不是說我不曾識得漢字,記得在部落山村第一次擁有字辭典是在升上國中的開學初,時間應該是遠在三十年前的1963年,我父僅僅讀過一年蕃童教育所,不知道父親從何獲知的睿智,為鼓舞我升上國中,竟買來一本厚重的文史哲出版社的辭典,這是我第一本辭書,藏青色澤,翻到我的漢名「俊傑」一詞,義為秀異,竟爾喜孜孜幾日有餘,於是我理解文字所帶來的某種魔力──飛翔的記憶與輕盈的想像。
當我在書房重溫師專生涯曾經閱讀過的文字學,再一次從鳥獸蟲魚山林海河的動態形姿,看到文字將其銘刻用以辨認我們的世界,而每一個一個凝固的字體裡頭居住著人類的夢想與生命態度,那是一座壯闊遼遠的洪荒宇宙,是細膩情思與深沉感悟的結晶體。駑鈍如我者,只能一字一字從樸拙的甲骨文摸索辨認,竟以七年的功夫在課餘時間窩藏在小小斗室企圖進行文字解密的愚行,何其幸運,古人將大智若愚貼在了我的胸口,讓我孤自品味愚行也可以是大道的寂寞。
所有偉大的人文大師的學說總是口授不書,西方畢達哥拉斯不寫作,只讓自己的思想活在弟子們的頭腦裡。柏拉圖說,口頭語言是飛動的,是神聖的。孔子述而不作,讓他的哲學思想綿延了幾千年。正是因為無法像偉大的人文大師口授不書,只能愚直的書而不授,只希望這本書不是披露事物的表象,而在於發現事物。如果,《字頭子》不僅僅是讓讀者理解與詮釋,而是能讓讀者繼續思考,這本書應該就會微笑以待。
五十萬字的《字頭子》得以出版,是印刻出版社初安民先生慧眼與豪情的義舉;編輯的細膩與美輪美奐,當歸功編輯施淑清小姐的鞭策;我還需謝謝幾位無名的校稿員,沒有他們日夜的審校,這本書將掛一漏萬。感謝台大文學院副院長徐富昌先生,在繁忙的學術生活中為《字頭子》增色與勉勵。
尤其我的岳父曾永義先生,現任世新大學講座教授、台灣大學榮譽教授,以其老當益壯的深厚國學,於往返海內外講學之際,為本書作序,不吝推薦與揄揚,讓作女婿的感動不已。
漢字的文化與歷史博大精深,《字頭子》勉力書寫214個部首字,惟自識才疏學淺,有任何形音義的謬失,肯定是自己尚未參透文字的奧祕,懇請八方前輩不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