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樹上合歡枝：李商隱的詩歌人生

　　晚唐的浮靡，斑駁的像一匹黯舊的織錦。席捲過來，帶著濕重的氣息，涼意直逼進人的心裡。末世，就連繁華也虛空的讓人無措，那一層深心裡的寂寥，如黑雲壓頂，沒有人能夠逃避。

　　一幕大戲唱到終曲，高潮留給盛唐，待到結局卻是悲情；在悲情中，寂寞的晚唐謝幕收場。

　　夜雖然黑，卻有繁星閃爍。

　　盛唐過後，李唐王朝的氣脈已若遊絲。在微火燭照的晚唐星空中，有一顆星以幽深緲緲的輝光映照這片歷史天空的衣袂，使大唐的憂傷謝幕有了幾分綺麗的色調。

　　那顆星如此憂鬱而多情，他的名字叫—李商隱。

作者簡介

張詩群

　　生於上個世紀的70年代。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蕪湖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媒體工作者。與寫作有關的囈語：植一片向日葵、心向草原、種字、吹風。已出版文集《陌上情歌》、《浮生六記─浮生與溫暖》、五人合集《有一種胸懷叫大氣》等數種。

絮語閒言

第一章　生逢末世，少年英俊
◎十五泣春風

第二章　將軍樽旁，一人衣白
◎同是將軍客

第三章　亂世蜩螳，寸心不堪剪
◎君王不可問，昨夜約黃歸

第四章　追隨崔戎，嘆相知短暫
◎留得枯荷聽雨聲

第五章　纖纖柳枝，擦肩而過的情緣
◎柳枝五首寄傷懷

第六章　甘露之變，安危共君憂
◎若比傷春意未多

第七章　邂逅宋華陽，情陷玉陽山
◎笑倚牆邊梅樹花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八章　愛纏綿，無題勝有題
◎歸去橫塘曉
◎不知迷路為花開

第九章　情深處，相思亦成灰
◎相見時難別亦難
◎來是空言去絕蹤
◎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十章　題名金榜，恩公病逝
◎不教伊水向東流
◎相思樹上合歡枝

第十一章　再考失利，誤陷黨爭
◎欲回天地入扁舟
◎穆王何事不重來

第十二章　娶王氏，霧夕詠芙蕖
◎照梁初有情

第十三章　任職弘農，活獄罷官
◎卻羨卞和雙刖足

第十四章　武宗繼統，李黨執政
◎荷葉生時春恨生
◎直道相思了無益

第十五章　再入蘭臺，卻是陰錯陽差
◎昨夜星辰昨夜風

第十六章　移居永樂，樹欲靜風不止
◎通靈夜醮達清晨
◎君恩如水向東流

第十七章　追隨鄭亞　桂州漂泊
◎人間重晚晴

第十八章　旅宦悽愴，絕徑蘭香
◎春日在天涯

第十九章　遊幕東川，克意事佛
◎君問歸期未有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第二十章　此情不再，錦瑟無端
◎木蘭原是此花身
◎一篇《錦瑟》解人難

序

　　沒來由的喜歡「唐」這個字，有一點淡淡的古意，也許是沾了唐朝的光。

　　人的意識中，總有一些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春夜寂寂，明月高懸；遠芳侵古道，落紅滿花徑；長眉畫了，繡簾初卷……」當時，心會伏貼下來，柔軟地，安放在寧靜繁富的詩意間。哪怕長夢難醒，也合我心意。

　　如果可以仿效古人，打一打馬兒就能遠走天涯，我倒是希望誤入桃源，就從秦漢開始，一路上穿過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多年。最後，我要在長安駐足，把我的馬兒繫在唐朝的垂楊岸邊。

　　袁騰飛說：「歷史是個什麼玩意兒？」我說：「歷史的臂膀上，披著一條唐朝的織錦披帛。」

　　大唐王朝是最具中國氣象的朝代，豐腴華美、各盡其妍：

　　李白把長袖揮揮，酒未醒、墨未乾，「狂風吹我心，西掛鹹陽樹」，一股腦兒地把浪漫恣意潑灑出去，就壘起盛唐的絕壁高峰。

　　杜甫呢？他總是心事重重，困居長安、漂泊西南。他沉到生活的底層，兩手一抄，就是滿把悲辛的砂粒。他把砂粒裝進盛唐的衣兜裡，歷史就有了沉鬱頓挫的回音。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讓我無端想起一種色彩——孔雀藍；還有一種洛陽牡丹——茄藍丹砂。悠遠的純藍、深斂的茄紫。色調是沉靜了些，卻不乏富麗，在唐朝的穠豔多姿裡鋪展開來，像夜空般深邃斑斕。

　　王維的詩就有這種幽藍的色調。黯淡的光，微冥到恰到好處。安靜裡有禪意，輕輕吟誦，心裡有絲絲清煙嫋娜升起，「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盛唐過後，似乎群芳開過，君心已老，事實也正是如此。經歷過安史之亂的李唐王朝日漸衰敗。宦官掌權、藩鎮割據、黨爭激烈、外患侵擾。短暫的「元和中興」和「會昌中興」是最後一鞭殘照，大廈傾圮、水流花謝。

　　晚唐，是需要用惋惜的目光目送它沉落的，只因，它曾那樣顯赫地輝煌過。晚唐的政治氣候適合晦暗潮濕中開放的花朵，隱祕、迷醉，又暗香纏繞。於是，憂鬱多情的李商隱走進了這段時光。

　　李商隱（約西元813～858年），字義山，號玉溪生，又號樊南生。和李白、杜甫相比，他晚生了一百多年。這一百年間，長安城物換星移、車馬轔轔，離那個開放張揚的盛唐已相去甚遠。他是一株生長在晦暗中的植物，一生少有奔放的時刻。他是瘦瘦的李商隱，瘦而多愁，他把豐滿都逼進了內心。他有許多故事要說，卻又萬般隱藏，只在詩箋裡滴一點進去，染化開來，不曾想，卻盡得風人意緒。

　　在他的詩中穿行，我彷彿能嗅到他衣襟上千年前的沉香；能聽到他惆悵哀傷的嘆息；能看到他眉宇間收攏的一絲愁緒。

　　在晚唐暗寂的歷史星空下，那個豐神俊逸、憂鬱多情的英俊少年。他纏綿悱惻地愛過、，為不可預知的未來奮鬥過、為失意和孤獨傷感過。他掙扎在夢想和現實邊緣，他在他的時空下生活，那麼真實，像此刻我們的呼吸。

　　他的一生充滿離亂悲情。幼年失怙，嘗遍了生活艱辛。少年時名動洛陽，被牛黨令狐楚召至幕府，其後又陰錯陽差地捲入黨爭漩渦，以致仕途失意、鬱鬱終生。

　　可是他的萬丈才情，千年時光的漠漠黃沙也無法將其淹沒。他像藍田山的良玉，在幽幽時空中生出了玄美的煙靄。

　　可是他銘心刻骨的纏綿戀情，像滄海月明夜的一顆鮫人淚珠，散發淒美奪人的光輝，成為人世間的愛情傳奇。

　　還有，以下這些句子你一定爛熟於心：「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的心裡有一座富礦，卻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他把這些最美的詩句用《無題》來命名，無題之下是否有解？答案在他心裡。

　　時光不斷地淘洗，他的情與詩，千年之下沒有黯淡，卻不絕於縷。彷彿斷腸草，蔓生時空，讓千年的距離也顯得如此親近。

　　「詩家總愛西昆好，只恨無人作鄭箋。」也許他要反駁道：「原本這只是寫給回憶的詩，我只要她懂、自己懂，就好。」

　　後人總是好奇，那些點燃了他的思念，讓他用盡一生去懷想的女子，她們到底是誰？

　　千百年來，許多人試圖看清她們的面容，卻只能在他詩文的殘篇斷簡裡，拾幾枚釵環翠翹，聽幾聲錦瑟和鳴。如此而已。

　　民國女子蘇雪林在《玉溪詩謎》中似乎找到她們的背影——除了妻子王氏，還有宮人和女道士。後來又有一種說法是：那個宮人和女道士，其實只是同一個女子。

　　我近乎虔誠地相信著。深情是一種盅，和著醇醪飲下，就是一生的蝕人心魄。一名男子的深情，只傾倒給一生最珍愛的女子，才配得上我們持久的注目與感動。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這樣刻骨的思念，一經李商隱寫出，就是無法逾越的經典。斯人已去，世間再無人翻唱一曲斷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