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台北特別燠熱,它是盆地,風吹不進來。晚上,坐在中華路茶座泡一杯清茶,邊喝邊看街上往來的行人,真是有趣。
一間小小的台北茶館 戰亂中奔波渡海的異鄉茶客
這是我們城市的記憶 茶館為他們記下流離的生命
「如果說,我勉強可以稱為小說家,我的寫作素材多半來自茶館。飲水思源,我終身難忘那些在戰亂中奔波的茶客。過去曾發下誓願:有生之年,我要為那些毀家抒難、國家並未妥善照顧他們的無名英雄,樹碑立傳。」──張放
新聞誠可貴,舊聞亦可珍,因為舊聞是歷史資料。作者以現實的見聞,記敘了二十世紀台北茶館客人的談話和生活狀況,將這些知識份子、文藝界人士的思想和感情留紀錄,為台灣歷史做了見證。
本書特色
1. 本書是關於台北的城市記憶書寫,為時代的變遷、都市的變化留下紀錄。
2. 本書紀錄了來台外省人在台的生活,寫出了對台灣、對家鄉的複雜情感,反映了異鄉人奔波渡海的流離生命,作者希望為這些漸漸被遺忘的族群發聲作傳。
作者簡介:
張放,山東平陰人,一九四九年六月隨山東流亡學校從廣州抵達澎湖。數十年來,他一直在文化傳播界服務。創作以小說為主,筆觸戲謔中見真情,睿智中見本性,關於創作嚴謹,風格清新,思維敏銳,深受海內外讀者喜愛。
章節試閱
夏天,台北特別燠熱,它是盆地,風吹不進來。晚上,坐在中華路茶座泡一杯清茶,邊喝邊看街上往來的行人,真是有趣。特別是女人奶子大,雪白的乳溝露出來,非常性感,惹人矚目。那時,我作水電臨時工,白天串門走巷,身上揹著工具包,沉重得像一隻馬克沁輕機槍。傍晚,在附近麵攤吃一碗陽春麵,四個水煎包,便進茶館喝茶。那條亮的刺眼的長龍,駛進台北,我看見不少旅客忙著收拾隨身攜帶的旅行包,準備下火車。
一輛駛進台北,隔不了好久,一輛開出台北,奔向中南部。看累了,我睡著了。「小弟,打烊啦。」茶座老闆喚我,催我回家。揉揉眼,我揹起工具包,走回住宿的小屋。
過去,我賣愛國獎券,整天在中華路一帶轉悠。說來也真奇怪,三年下來,賣出去的獎券,竟然沒有中獎的客人。茶座有河南老鄉挖苦我:賈明,你改個名字行不行,讓我中個末獎,我也高興!鄰座的茶客哄然大笑。有人說:要改,改姓。不能姓賈。最好改為「甄進財」。我頂了他一句:「我中了第一特獎,就不賣愛國獎券了!你們再也找不著我了。」
也許受了人家的奚落打擊,我決心改行學水電修理手藝。半年學徒,我便可以出去修理水電。但是,茶館難以割捨,這裡確實有不少茶客關懷我、心疼我,怕我頭疼腦熱,得了病,讓警員派人抬到火葬場。
那個在《自立晚報》寫雜文的戴茂,四川味兒的國語,聽起來像看電影,帶有顫音。他是我崇拜的偶像。他寫字用一枝粗而大的鋼筆,可以用來擀餃子皮。寫累了,抬頭發現是我,唯一的忠實聽眾、粉絲,便開始發表即興的詩話:
朱元璋,沒文化,篡得天下,攻進南京做了皇帝,寫過一首《咏燕子磯》:「燕子磯兮一秤砣,長虹作竿又如何?天邊彎月是掛鉤,稱我江山有幾多。」賈明老弟,你聽得出朱元璋的潛台詞麼?老朱是說:「我是皇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不行也得行。」
戴茂對朱元璋印象特壞,此人殺人如麻,戰友、謀士、鄉親、僕人,稍不如他的心意,立斬。他的夫人馬皇后病入膏肓,太醫們為她精心會診,熬了藥汁,馬大腳不喝。此事傳至朱元璋那裡,朱趕來詢問究竟,那位跟他拚命打下天下的伴侶,深情地對丈夫說:「我的病,已經不行了。喝了藥也是死。我瞭解你的性格,我一死,你會立刻把太醫殺掉。為啥我臨死還要拖走幾位太醫呢!」
對於戴茂的淵博史料知識,我是深信不疑的。
他曾和白楊、張瑞芳、王引、陳雲裳在一起拍影片,這些老影星,我幼時便很熟悉。別人聽不懂,我聽得懂,所以我是戴茂的知音。
一日,我喝茶時,看蕭釗的小說。
「他寫的怎麼樣?」老戴問我。
京味兒過重。有點老舍的小說風味。
夏天,台北特別燠熱,它是盆地,風吹不進來。晚上,坐在中華路茶座泡一杯清茶,邊喝邊看街上往來的行人,真是有趣。特別是女人奶子大,雪白的乳溝露出來,非常性感,惹人矚目。那時,我作水電臨時工,白天串門走巷,身上揹著工具包,沉重得像一隻馬克沁輕機槍。傍晚,在附近麵攤吃一碗陽春麵,四個水煎包,便進茶館喝茶。那條亮的刺眼的長龍,駛進台北,我看見不少旅客忙著收拾隨身攜帶的旅行包,準備下火車。
一輛駛進台北,隔不了好久,一輛開出台北,奔向中南部。看累了,我睡著了。「小弟,打烊啦。」茶座老闆喚我,催我回家。揉揉眼...
作者序
搞文學創作大半輩子,毫無成績,心裡不僅羞愧,而且懊惱。北方有句諺語,「男人幹錯了行,女人嫁錯了郎」,則是悲劇。直到晚年,我才悟出這句諺語確實具有科學性。
文學作品是現實生活的具體反映。特別是小說,它應該表現時代的人們思想和感情。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一味讚賞人性美,把《邊城》描寫成世外桃源。他在小說中的人物也是抽象的虛幻的人性。《邊城》小說人物,和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有何不同?他們竟然佔據中國當代文學史一角,成為暢銷作品,咱們文學前途有何希望?
年輕時未婚,患過腎結石症。醫生囑咐我多喝茶水。因此養成了坐茶館習慣。茶館的人,三教九流,有不少博學的作家、藝術家,我從他們的談話,汲取了不少知識和經驗。進而對於國共鬥爭的錯誤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時,有些人勸我假日應去補習英文,或交異性朋友,年屆三十,不應該再在茶館蹉跎歲月了。
幸而我沒有聽信朋友的勸告,否則我不會走向文學創作之路。
英國哲學家弗朗西斯‧培根說過:「有妻子者,其命定矣。蓋妻子者,事業之障礙也。不可以為大善,亦不可為大惡矣。」我為培根的這段富於哲理的話鼓掌、喝采。一個人有了伴侶,等於身上有了枷鎖,毫無自由。你去茶館,跟誰聊天?男的還是女的?聊些什麼?前三皇,後五帝,比派出所的警員還囉嗦。
我的記憶力不錯,聽到新鮮的史料或觀點,便記在腦海裡,作了札記。然後再寫在筆記本上。當然,我會作出汲取精華,揚棄糟粕的過濾手續。日久天長,這些札記便成為我寫作的參考素材。在我的經驗裡,從這些茶客聽來的談話,有些比書本上看到的真實且富於感情。
凡是研究歷史的人,都有這種觀點:正史,有些並不真實,反而野史、筆記小說卻比較可信。如果說,我勉強可以稱為小說家,我的寫作素材多半來自茶館。飲水思源,我終身難忘那些在戰亂中奔波的茶客。過去曾發下誓願:有生之年,我要為那些毀家抒難、國家並未妥善照顧他們的無名英雄,樹碑立傳。遺憾的是我後來結了婚,為衣食奔波,受到「內政部長」的約束,失去泡茶館的自由;更遺憾的則是歲月無情,那些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茶客,像秋天的枯葉,一片片無聲無息地飄落了……我再也找不到他們。高爾基曾把文學認作「人學」。我在茶館接觸的人,大多是從國共內戰中退守台灣的公務員、知識份子,他們有怨恨、有牢騷,也有抱負和理想。儘管他們的看法有侷限性,但是他們對於歷史的評論,卻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回過頭去,批判沈從文的小說《邊城》,他描述的湘西小城與時代脫節,無影無蹤,和武俠小說一樣。作者筆下的田園牧歌似的社會,一派渾樸的生活氛圍。「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小說流露出的哲學意識,則是「絕聖棄智,大盜乃止;剖鬥折衡,而民樸鄙」的道家思想。這種閉門造車的作品,怎能稱為藝術?試問在漫長的幾千年封建文明造成的民族心理病態,以及數百年資本主義入侵所造成的農村破產,湘西小城還有老船夫、翠翠那種人麼?豈不是神話?
若是優美真摯的文學作品,難以出人頭地;而一些只表現人性的「抽象虛幻的美」的作品,暢銷市場,受到文壇的矚目和褒揚,日復一日,將來文學會走向絕路。這並不是最大的損失。若再過一百年後,後人研究二十世紀五○年代一百多萬人民,在國共戰爭潰敗後,到達台灣,他們的生活,以及他們的想法及內心痛苦,若是缺乏文學記錄,只靠瞎子摸象式的方法去臆測,那才是歷史上的最大損失!
詩人李白早已告誡世人:天地是萬物的逆旅,光陰是百代的過客。歲月無情,一九四九年在戰亂中抵台的文藝小青年,如今已成了八十歲白髮皤皤的老人。若再過去十幾年,這些身帶傷痕、心懷怨恨的老芋仔,皆已作了亡魂,長眠海島。趁活著尚有記憶,寫出點誠懇的、真實的,具有留傳價值的掏心話,那才是文學作家最大的心願。
這是我創作這篇小說的動機。
搞文學創作大半輩子,毫無成績,心裡不僅羞愧,而且懊惱。北方有句諺語,「男人幹錯了行,女人嫁錯了郎」,則是悲劇。直到晚年,我才悟出這句諺語確實具有科學性。
文學作品是現實生活的具體反映。特別是小說,它應該表現時代的人們思想和感情。沈從文的代表作《邊城》,一味讚賞人性美,把《邊城》描寫成世外桃源。他在小說中的人物也是抽象的虛幻的人性。《邊城》小說人物,和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有何不同?他們竟然佔據中國當代文學史一角,成為暢銷作品,咱們文學前途有何希望?
年輕時未婚,患過腎結石症。醫生囑咐我多喝茶水。因此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