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公寓
雪雯微笑地攪拌著熱鍋中的濃湯。今天她做了那男人最愛吃的奶油海鮮口味,香醇的南歐起司是雪雯從高級的進口超市買來的,現在已被削成片,融化在甜美的湯頭中。
兩年前雪雯還沒想過,今天的自己,竟然也有在高檔進口超市逛街的閒錢。她大把大把地買任何喜歡的食材,甚至將一盒上千元的巧克力,當床邊零嘴吃。大學剛畢業時,她還住在月租四千元、沒有對外窗的老雅房中,苦哈哈地用微薄的薪水償還助學貸款。冬天時,雪雯得忍受桶裝瓦斯用盡時的冷水澡,到了夏天,則要汗流浹背地睡在沒有冷氣的房間中,靠一台小電風扇撐過酷暑。
台北的生活好過嗎?當然,只要沒有太多物慾,再怎樣都能撐過。
只不過,雪雯沒料到的是,一旦習慣現在這種自在餘裕的生活,她便不願再回到以前的自己了。
她甚至覺得可笑,為什麼自己曾搞得這麼狼狽?不過只是想好好唸個書、再找個能存錢的平凡工作,竟有如此之難。
於是為了尋找生活的出口,她迷上了創作。雪雯開始製作雕塑,有時是大型的美術石膏塑,有時則是小巧可愛的袖珍屋或者紙黏土。上班打卡,趕著下班,這種時間上的焦慮感,雪雯早已忘卻,更不願想起。
現在的雪雯除完全不需要煩惱生活費。工作對她而言,只是睡醒午覺時的消遣,捏捏土、作作模型,偶爾更新一下自己的線上作品集,說服自己還算是個藝術家。
畫廊看她作品量少,改捧別人,雪雯也不急,只告訴自己慢慢過、慢慢作,總有一天,她就要揚名立萬,拋開一切。
也拋開現在她正在做飯等待的這個男人。
只是,那一天終究沒有到來。
「寶貝,怎麼那麼慢!飯菜都涼掉囉!」雪雯笑著撥打電話給阿范。她的情人,也是供養她的男人。
「哦,小雯呀!我馬上就到,乖喔!」平常日理萬機的主管阿范,此刻在電話裡的嗓音卻威嚴盡失,只剩下滿滿的溫柔。這種溫柔並不像對愛人說話,反倒是像對自己喜愛的小貓咪童言童語。
阿范的本名是范喬黎,年過四十的富二代,守著爸爸留下的國產汽車企業,外表貌不驚人,微胖蓄鬍,卻有著低沉好聽的聲音。
「反正,我就像是阿范的小貓咪。」雪雯想著。「這樣也夠了。」
當貓沒什麼不好,被寵著、被養著,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人跟動物不同,想花錢時還可以花錢。回想起相遇的那一天,雪雯甚至覺得,和阿范在一起的這幾年,其實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相遇的那一天,雪雯還是個剛碩士畢業的女生,充滿夢想,即使只在街頭走著路,雙眼都閃爍著永不疲憊的神采。她與暗戀的學長約好在台北美術館看展覽,但雪雯獨身在廣場左等右等,空氣中藏不住的秋意讓她微微發抖。
學長外表帥氣,高大夢幻,在人人稱羨的網路公司工作,不過對女孩子總是不怎麼用心,這麼一想,他會遲到四十分鐘,也就不奇怪了。
「沒關係,反正聽說他和我們系花芷涵學姐出去時,也都遲到。看來不是故意針對我的。」雪雯樂觀地想著。因為沒錢染燙新髮型,她只好將黃黃的布丁頭藏在帽子中,淑女風格的小圓帽子讓她更顯氣質,雖然外型不亮麗,但服裝搭配得宜,合身洋裝配短靴,也讓雪雯在人群中看起來青春而出色。
不過,這麼青春而出色的女孩,卻始終沒等到她的王子。
人來人往的美術館廣場階梯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雪雯看見一個男子倒了下來,身邊盡是些想看熱鬧又不掩驚慌的人。
「等等!請幫忙叫救護車!」大學曾經參加過救國團活動的雪雯,時髦的外表下其實有些老派,兄友弟恭、敬老尊賢外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向是她的作風。此刻的雪雯也顧不得裙擺飛揚,飛身就衝到昏倒的男子身旁,彎腰查看他的狀況。
男子摀著腹部,翻起白眼,模樣嚇人,一旁的路人紛紛後退,只有雪雯和另外一個婦人有所作為,撥打電話。
誰知道,當她們打完電話,男子卻突然清醒過來,激動地抱住肚子說:「我不要上救護車!」
「可是……」
「我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男子低著頭,看不清他的面容,語氣卻十分堅持,雪雯只好扶他靠到路旁欄杆。台北美術館的工作人員與警衛立刻過來關切。
「我真的沒事!不用擔心!」男子很明顯地並不如他所說的那麼輕鬆,不但額角冒汗,摀住腹部的手也始終緊緊不放。
「您不是肚子痛嗎?我們有洗手間。」警衛好心地想幫忙,但雪雯卻蹙起眉梢。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男子八成是有什麼常常發作的隱疾,而坐救護車是必須支付一定費用的。
「他大概是不想就此花費一筆錢,才忍著沒讓大家幫忙。」一想到這裡,雪雯不禁有些同情男子。
男子的外表普普通通,約三十歲左右,看起來很老成。雪雯不禁猜想他為什麼會在這種週間的午後時刻來到北美館?而男子雖然西裝筆挺,卻因為腹痛而顯得神情狼狽。
「幫我打給我朋友,他身上有藥……」雪雯接過男子的手機,如此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