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的曼陀羅

兩個上訪者

1.

秀萍進來時，像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女孩，不到一米五的身材，黑黑瘦瘦小小的，特別突出的是一雙鬱暗無神的大眼睛，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成年人。東北口音，說起話來有板有眼，有條有理，目光直直的，很聚精會神的樣子，一看就是那種十分執著的人。

相處兩天，便知道了秀萍的經歷，不禁為之歎息不已。

秀萍說十多年前，她在老家租了一塊地種菜，她人勤快，又能吃苦，腦子靈活，日子很快過得紅紅火火，結了婚，嫁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公，在周圍也算是富裕戶，後來他們花了幾萬塊錢建了一個溫室大棚，用來種冬天的蔬菜，這在氣候寒冷的東北，是一門不錯的生意。

再後來，秀萍的生活和她整個家庭的命運，就被突如其來的事件攔腰切斷了：她的菜地被政府以非法佔用土地為名，給予收回，只給了她一點點補償。但事後她得知那其實是一個陰謀，那塊土地旁邊要修建一條省級公路，土地很快會升值，所以被政府用這種手段收了回去，然後又很快被轉到了一個縣領導的私人名下。秀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後，便去縣政府論理，自然毫無結果，還被公安局以妨礙公務抓起來關了一個星期。這件事促使秀萍走上了漫長的上訪之路。從縣裡到地區，從地區到省城，當省城上訪不起作用後，她便來到了京城，加入了京城上訪大軍行列。

「我們上訪的人都很團結，互相通資訊，總理到什麼地方去訪問，走的是什麼線路，在什麼時間到什麼地方，我們都有人通知。」秀萍很自信的說著，仿佛她是加人的是個特種部隊。

從秀萍言談中得知，為著上訪，她已經兩次被送去勞教，每次兩年，但一出監獄的大門，她就會立即開始上訪的旅程，在北京一個部門接一個部門地走，啃饅頭，睡地下室，大橋下。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頭啊？勸你還是收手回家過自己的生活，別再糾纏下去了。現在才四十歲，還有大把機會翻身。」

「我現在不能停，只要我一停止上訪，我們縣裡的那幫王八蛋就會把我們家往死裡整，現在他們知道我們經常上北京，不敢對我們輕舉妄動。」這大概也是很多上訪者的現實處境吧。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秀萍說這次她是在中南海前想用汽油燒自己時被捕的。

「點著沒？」

「還沒呢，剛拿出打火機就被人按在地下了。」

「可是孩子怎麼辦？」

「我老公照顧，我女兒十二歲了，現在她每個星期都回給溫總理寫信，請他老人家關注我們家的冤情。」

「你女兒？十二歲？」我簡直無語，自己已經被搞成這樣，還把下一代也拖進來。其中的情由和執著，我想也不是我這種平常人可以理解的。

「估計這次我也會不輕，大概又是兩年。不過沒關係，我不在我小姑就代替我來北京上訪，我們家有分工，總有一個人在上訪。」

秀萍說起來輕描淡寫，非常平靜。

2.

林玉是我在京城看守所遇到的第二個上訪者，湖北美女，眉清目秀，黑髮如雲，四十五歲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十歲，屬於不老傳說系列。在京城看守所裡的十幾個人中，顯得鶴立雞群。她大概知道自己美，有些顧影自憐。

我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像你這麼漂亮的人，怎麼也進來了？

她長長歎了口氣。說自己在老家的國營工廠上班，因為和領導關係不好，有一千六百元沒按規定發給她，她心裡不服，就一級一級的上告。告到省裡，省裡專門為此做了批示，要工廠按規定補發給她，可廠長就是不給，不僅不給，還因為她上訪經常拿小腳鞋給她穿，她吞不下這口氣，就來到京城上訪。

這天林玉想去中南海，走到雄偉的天安門廣場就不知該怎麼走，看見一個員警叔叔，上前便問中南海怎麼走。員警叔叔打量下林玉，問她去中南海幹什麼。這位天真的美女說：去上訪。員警接下來說，請出示證件。林玉把身分證給員警看了，以為完事，沒想到員警接著問了致命的一句話：你，包裡有沒有炸彈？

員警叔叔這麼一問，林玉覺得比她領導不發給她工資還要荒唐，以她一根筋的個性，隨口就說：有！！

林玉話音未落地，即被員警叔叔一個老鷹撲食按倒在地，接著現場緊急封鎖，還調來了身著重型裝備的拆彈專家。

結果自然很戲劇，發現的目標不是阿拉伯女人彈，而是傳統進京告狀的秋菊。

然後現代秋菊被關進了京城看守所。到我遇見她時，她已經在看守所裡待了快五個月。我算了算日子問她是不是國慶日前出的事？她苦笑點頭說是的，九月中旬，正好趕上要六十年大慶。我闖到了槍口上，他們說要嚴懲。

我被帶回深圳的前兩天，林玉去上庭。頭天她就開始收拾自己，很仔細的洗頭，洗澡，用看守所唯一的大寶護膚品把身子每一個角落仔細按摩到，然後躺在鋪上讓她那漆黑如雲的長髮散開來以便幹透，很晚才睡。第二天一大早又起來洗臉，梳頭，反復地在臉上抹大寶。

等下午開庭回來，人卻是一副徹底敗落的樣子。問她感覺怎麼樣？她斜靠著牆壁說：本來我以為開完庭就可以出去了，看來比我想的嚴重。檢察官說我是在不恰當的地點不恰當的時間說了不恰當的話，給國家造成了重大社會影響和經濟損失，要求法院對我從重從嚴懲處。我律師也跟我說估計要判兩年。

我安慰她：「兩年就兩年吧，反正你都坐了快半年了，還有一年多就可以回家了。還是想想出去後的事。開心的。出去後有什麼打算？」

「唉，出去後我什麼打算都不要了。什麼都不爭了，好好待在家裡伺候我兒子和老公。在這裡面好好地反省了自己，覺得自己過去這方面做的太差了。」

如果這兩年的監禁生活能讓她從此改變，對她，對她周圍的親人，未嘗不是件好事。

常常會想起她的案子，不知道她最終的結果怎樣。

兩個上訪者

1.

秀萍進來時，像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女孩，不到一米五的身材，黑黑瘦瘦小小的，特別突出的是一雙鬱暗無神的大眼睛，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成年人。東北口音，說起話來有板有眼，有條有理，目光直直的，很聚精會神的樣子，一看就是那種十分執著的人。

相處兩天，便知道了秀萍的經歷，不禁為之歎息不已。

秀萍說十多年前，她在老家租了一塊地種菜，她人勤快，又能吃苦，腦子靈活，日子很快過得紅紅火火，結了婚，嫁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公，在周圍也算是富裕戶，後來他們花了幾萬塊錢建了一個溫室大棚，用來種冬天的蔬菜，這在氣候...

前言

2008年9月，就在雷曼倒閉的同一天，我苦心經營十年的公司也因資金鏈斷裂而倒閉。我雖已傾盡所有但仍無濟於事，面對眾多失去理性的債權人，以及隨之而來的催債公司，黑社會，甚至特警，自殺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但因兒子尚未成年，最終我還是棄場逃跑，做了可恥的逃兵，造成了十分嚴重的社會傷害。2010年年初，我在北京被捕，在京城看守所臨時羈押四天，然後轉回深圳看守所，罪名是涉嫌合同詐騙。

經過漫長的程式，最終法庭判決合同詐騙不成立，此時司法程式已經走了近兩年的時間。也許是考慮到證據不足，檢察院在臨起訴前追加了公司虛報註冊資本罪，作為公司的法人代表，我自然是被告，最後以虛報註冊資本罪被判有期徒刑兩年，這樣，我在看守所渡過了整整的兩年時間。

這兩年裡，自己親身經歷了國家的司法程式，從司法絞肉機中走出來，知道了許多作為旁觀者無法知道的事情，也學到和體會了許多相關的法律知識和問題。同時，由於和各種各樣的人關在一起，殺人碎屍、搶劫、販毒、走私、詐騙、非法經營、製造販賣假幣、容留賣淫、綁架、非法交易、形形色色的案件和人，而這些人，是自己以往怎麼也不可能瞭解的。

鐵打的監室流水的押犯。兩年裡，不斷有人進來出去。走出去，有的是無罪釋放，有的刑滿釋放，有的則是去監獄服刑。同樣是走出去，卻有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前景，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前前後後，在這個不到四十平方的監倉裡，我經歷了有100多個形形色色的女人，從十幾歲到六十幾歲。自己原來經商，一年認識一百來人平平常常，大家相逢一笑事後陌路，大多的瞭解僅局限在一張名片上呈現的資訊。可是在看守所的環境下，進來的每一女人，都是那麼立體生動，她們展現給我的，不光是她們的案子，還有背後紛繁複雜的原因，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們的家庭，她們的成長環境，以及她們的恩怨情仇，她們的孩子和親人，痛苦和甜蜜。

在裡面就像一個大家庭，不管你過去在外面多麼風光，或者多麼微不足道，不管你是因為殺人放火進來，還是公司白領被牽連進來，或者是大姐大因走私，詐騙，非法經營進來，在裡面每個人的身分都變成一樣，都是在押人員。

同時，我也親身經歷了這個國家司法制度在這兩年裡的變化過程，這種變化雖然緩慢，被動，有些力不從心，但卻真真實實。

所有這一切，促使我記錄下來，包括我在期間的感想，領悟。希望能對其他人，特別是剛進入社會沒有辨別力的年輕人有借鑒作用，也是對和我相處這種時間的姐妹們的一種責任。她們中有大多數人，出去後會不願意提及這段經歷，也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有這段經歷，但這段經歷，已經印在了她們的生命中，實實在在地改變了她們的生活。而我希望的是，不管怎樣她們都不會重複過去的生活，也希望有緣讀到此書的人，能夠從中瞭解法律的現實版本，在紛亂的，充滿各種陷阱的社會生活中學會保護自己。

我的思想，由於缺乏深度，高度和廣度，對自己經歷的很多事情，聽到看到的事情，因為環境不同，講述者不同，其真實性也只能局限在我的一偶。也許我還沒有足夠的覺悟能夠從中脫胎換骨，超越這段經歷，這些紛呈的人和事。我只是想站在自己的這個時間點上，忠實於自己的內心，把這段經歷呈現出來，能對有緣之人有所幫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前言

2008年9月，就在雷曼倒閉的同一天，我苦心經營十年的公司也因資金鏈斷裂而倒閉。我雖已傾盡所有但仍無濟於事，面對眾多失去理性的債權人，以及隨之而來的催債公司，黑社會，甚至特警，自殺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但因兒子尚未成年，最終我還是棄場逃跑，做了可恥的逃兵，造成了十分嚴重的社會傷害。2010年年初，我在北京被捕，在京城看守所臨時羈押四天，然後轉回深圳看守所，罪名是涉嫌合同詐騙。

經過漫長的程式，最終法庭判決合同詐騙不成立，此時司法程式已經走了近兩年的時間。也許是考慮到證據不足，檢察院在臨起訴前追加了公司...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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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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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劫犯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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