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在家-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9865910945

我已經長大？

爸爸入獄後，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搬到嬸婆家住。

嬸婆幫兒子帶小孩，是個女生，今年四歲，名叫紫玫。

喔！對了，忘記自我介紹，我叫鄭大寶，就讀國小五年級。出生時，爸爸希望我能招財進寶，為家裡帶來許多金銀財寶，一輩子都用不完。

為什麼是「大」寶呢？因為希望接下來有「二寶」、「三寶」，縱使大寶的金銀財寶不小心用完了，還有二寶、三寶的金銀財寶可以無限量供應，連用三輩子，真是設想周到，多美的夢想！

只可惜老天爺不從人願，我那無緣、未曾謀面的媽媽，好不容易讓我平安來到這個繽紛世界，卻因難產而過世。我的出生可以說是媽媽用性命換來的，但從此以後，不會有大弟、二弟出生，沒辦法為家裡帶來更多金銀財寶。

我很羨慕別人有個溫馨、完整、漂亮的家，也想像別人家的小孩，鑽進爸媽的懷裡，撒撒嬌、使使性子，假日時全家一起外出遊玩、看電影、騎腳踏車，甚至拍一張全家福照片……但這一切僅是夢想，我清楚的知道。家裡原本少了女主人，如今就連男主人——我唯一的親人——也將離我而去，留下我獨自面對未來。

我這個「大寶」，未能如爸爸當初預期的，帶來用之不盡的財富，他的職業就像孫悟空七十二變，一變再變，換了又換。印象中，爸爸當過房屋仲介、二手車推銷員、大賣場送貨司機、夜市擺地攤賣成衣、水果攤販……還曾經到夜市賣盜版光碟，甚至賣過香噴噴又好吃的「桶仔雞」，那是我最喜歡的工作。

為什麼呢？因為爸爸賣不掉的「桶仔雞」，我便有機會大快朵頤，有雞腿也有雞翅，吃得津津有味，齒頰留香；比起別人要花錢才吃得到，我真是既幸運又幸福。

只可惜，前後吃不到幾次，都還沒吃過癮呢，爸爸竟然要換工作，貪吃的我一直追問爸爸為什麼又要換工作，令我頓時少了幸運、缺了幸福。

爸爸很生氣的說：「你就只會吃，生意不好，賠錢的生意誰要做？不換別的工作，那我們三餐吃什麼？喝西北風就飽了呀？你以為我喜歡換來換去？」

糟糕，我記性真差，爸爸的職業是什麼？有些我早已經不記得了。

每當學校老師問我這個問題，我都要仔細回想，今天回答是這個職業，明天可能換成另一個，未免換得太快了吧！老師以為我在胡說八道，或是腦筋有問題。不過這也不能怪我，我也沒把握，哪個才是正確答案。

「標準答案」只有爸爸清楚，但今天的標準答案，到明天可能又換成另外一個，爸爸的標準答案也是「僅供參考」。

那現在爸爸的職業是什麼呢？入獄前是計程車司機，但一夕間變成「犯人」，被關進監獄裡，這算是一種職業嗎？應該不是吧！真希望爸爸趕快換一個標準答案，我不喜歡這個不算標準又不光采的答案。

至於為什麼被警察抓？爸爸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我，這一直是我心中的疑惑；就算苦苦哀求嬸婆，她也總是回答：「不知道。」

我最擔心的是，新學校的老師問起爸爸的職業，因為我不想回答：「犯人。」

真的很不想，非常不想，超級不想！

拜託！又不是在審問犯人，別再一直逼問我，好嗎？再這樣追根究柢的問下去，我真的受不了。

嬸婆接我回家住時，從她奇怪又不自然的臉部表情，看得出來內心百般的不願意。她當下板起晚娘面孔，非常乾脆又嚴肅的和我約法三章：

一、衣服要自己洗，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二、要自己走路上學、放學，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三、不可以欺負妹妹，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怎麼爸爸一入獄，就告訴我「你已經長大了」？

這也太神奇了吧！不會太牽強嗎？換句話說，要是爸爸沒入獄服刑，豈不是我永遠不會長大！

怪哉！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嬸婆的說詞我一直不明白，想了老半天還是不懂。反正我心知肚明，她是迫不得已才接我回家，心裡頭很不喜歡我，認為我很累贅，像個拖油瓶。

總歸一句就是：「你，已經長大。」

天啊！我的國語習作怎麼被撕破了，這下怎麼辦才好呢？

凶手究竟是誰，不用想也知道，鐵定是妹妹做的好事，除了她還有誰？

我在客廳書桌前寫習作，嬸婆要去買東西，就把妹妹交給我照顧。我叫她坐在沙發前看電視，別來吵我寫功課。

妹妹好奇的走過來，問我：「哥哥，你在做什麼？」

「寫功課啊！」

「我也想寫，好不好？」妹妹天真無邪的說著。

「你現在還不會，等你長大讀小學，再來學寫字。」

「不要、不要，我現在就要寫。」妹妹不死心的糾纏著。

「真煩！你很吵耶！以後上學就有寫不完的作業，你現在急什麼。快去看電視，別鬧了！等我寫完習作再和你玩，好不好？」

「好嘛，不能騙我喔！」妹妹失望的說著。

「鈴——鈴——」電話突然響起。

我立刻放下鉛筆，展現矯捷的身手，衝到茶几旁接電話，話筒那頭傳來粗獷男子的聲音：「你的兒子在我手上，快拿錢把他贖回去，否則別怪我對他不利，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兒子……」

「哈哈！我年紀這麼小，哪來的兒子，你一定是詐騙集團吧！」我很得意的回話，說完，立刻把電話掛了。

學校常常提醒大家要注意詐騙電話，別輕易受騙，這次真是幸運，竟然被我接到，我應該去買張樂透，也許會中大獎。

我可沒那麼容易就受騙，哈哈！這下子詐騙集團可吃了閉門羹，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再打來，要是再打來，我就沒那麼客氣囉！

正當我洋洋得意的回到書桌前時，竟發生了天大地大的事情。

「天啊！國語習作怎麼分家了？」簡直是晴天霹靂！

「紫玫，你……」

只見妹妹一臉無辜的說：「我想當個愛讀書的小孩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翻過去就破了。」

我看到一旁的鉛筆筆心，斷了；課本被當成圖畫紙，布滿了塗鴉……

慘不忍睹的混亂現場，誰受得了，我不禁咬牙切齒、火冒三丈。

突然間，腦海中浮現嬸婆約法三章的那句話：

「不可以欺負妹妹，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不可以欺負妹妹，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不可以欺負妹妹，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這句話簡直就是魔音穿腦，彷彿孫悟空最怕的緊箍咒，要不是嬸婆叮嚀再三，我可要大發雷霆了。

我只好加重語氣、壓低聲音說：「你快去沙發上坐好，乖乖看電視，不─—要——靠——近——我！」

只見妹妹一臉無辜，若無其事的繼續玩著玩具，絲毫沒發覺自己已經闖下滔天大禍。

我越想越火大，就像甦醒中的休火山，滾燙的情緒即將爆發。

於是我突發奇想，決定狠狠的給這個討人厭的妹妹一點教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亂來，不聽我的話，就讓她知道我的厲害，我可不是好惹的！

於是我從客廳的抽屜裡找來一綑透明膠帶，打算將她牢牢固定在沙發上，免得她到處興風作浪。

我叫妹妹坐在沙發上，將膠帶「唰」的拉出好長一段，準備黏在妹妹身上時，恰好嬸婆手上提著沙拉油，踏進門來，見狀立刻大聲喝止：「大寶，你要做什麼？別亂來！我一不在家，你就欺負紫玫，簡直胡搞瞎搞啊！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左耳進、右耳出。」

我怎麼敢忘記，但就是看不慣這討人厭的妹妹。到頭來，闖禍的妹妹沒事，我呢？嬸婆也不聽我解釋，疾言厲色的罰我不准吃晚餐，這有道理嗎？難道我不用吃飯？不吃飯怎麼長大？誰來回答我？誰來可憐被五馬分屍、無辜的國語習作？

「老師，我不要跟大寶坐，他好臭！」

鄰座的玉芬，不到一星期就擺出臭臉，向級任曾老師抱怨。

「為什麼呢？」老師好奇的問。

「他身上有一種怪味道，好臭喔，不相信老師可以聞聞看；我已經忍耐他一個星期了，老師，拜託，請你一定要幫我換座位。」玉芬擺出哀求的神情。

「我也有聞到，要是跟他坐在一起，鐵定會受不了，幸好我沒那麼倒楣。」明珍立即附和。

老師把我叫了過去，詢問我身上的怪味道是怎麼回事？

「有嗎？我沒聞到，會不會是廁所的臭味飄進教室？」

「別再瞎扯了，這味道明明就是從你身上散發出來的，你再仔細聞聞看。」老師義正辭嚴的說著。

「老師說得沒錯。」玉芬也附和。

「沒錯，就是大寶身上的味道。」明珍又補上一句。

「是不是沒洗澡？你自己說。」老師繼續追問。

事到如今，不承認也不行，我只好老老實實的說：「我……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

「究竟是多久沒洗澡？」

「讓我想想，大概、大概是一星期沒用水全身洗澡吧……不過我有擦澡。」

「一星期沒洗澡？你未免太誇張了吧！這種大熱天，流了滿身汗，沒洗澡你受得了嗎？還是你連洗澡這件事也偷懶不想做？」老師訝異的說。

「老師，我可不是偷懶喔！嬸婆說自來水費很貴，每天洗澡太浪費水，用毛巾擦一擦就可以了，所以我不敢常常洗澡，免得被嬸婆罵。嬸婆還說，我已經長大，要懂事點；如果我不洗澡，就可節約用水，我這麼聽話，應該算是懂事吧？嬸婆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罵我，還會誇我是個聽話的小孩，不是嗎？」

「這什麼話，嬸婆又沒叫你不要洗澡，只是叫你不要玩水或是浪費水，更何況天氣這麼熱，不洗澡的話，汗臭味非常重，同學都受不了，誰要和你坐在一起？換成是老師我，也不願意。」

「可是我沒有聞到什麼怪味道呀！」我有點不明白。

「你已經習慣這個味道，嗅覺都麻痺了，我現在和你講話，都可以聞到很重的汗臭味，更何況同學每天和你坐在一起，不管是誰都受不了。」老師毫不留情面的批評我的汗臭味。

我只好低下頭來，不敢看老師。

「你瞧瞧，連衣服都髒兮兮的，是不是都沒洗呢？」老師接著問。

「我都自己洗衣服，怎麼會沒洗？」我不敢抬頭，小聲回答。

「因為流汗，衣服的領子、袖口容易髒，所以領子、袖口都要特別用刷子刷，才洗得乾淨。」

「知道了，下次我知道怎麼洗了。」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嬸婆約法三章的話語：你長大了，衣服要自己洗。

又沒人教我怎麼洗衣服，嬸婆也沒說，只叫我要把衣服洗乾淨。還好老師提醒，以後我就知道了。

我還是被調整到同一排的最後一個座位，一個人坐，就不會再聽到同學向老師抱怨一籮筐我的事情。

我想，老師是擔心又有同學吵著要換座位吧？這樣也好，我可以享受獨自一人的樂趣，不用受同學的干擾，多麼自由自在！只要不用坐在講桌前的特別座，不用每節課吃粉筆灰，那就好了！

有一次繳交聯絡簿，組長明珍突然好奇的問我：「大寶，你的聯絡簿都是誰簽名的？怎麼簽的字都歪歪扭扭，像蚯蚓，看都看不懂。該不會是你自己簽的名吧？這可是偽造文書，罪狀一條喔！」

「我可沒有，什麼偽造文書，別誣賴我，亂扣帽子，聯絡簿是我嬸婆簽的名啊！她以前沒念過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對她來說已經很不簡單了。」

「怎麼會是嬸婆簽名？那你爸媽呢？」

「媽媽當初生我時，因為難產而過世，至於爸爸……」我不知該如何接話，開啟的嘴巴發不出聲音。

「那你爸爸呢？莫非你也沒有爸爸？」一旁的玉芬好奇的問。

「當然有啊！怎麼會沒有，我又不是從石頭蹦出來的，你該不會認為我爸爸是石頭吧？」我嚴肅的回應。

「那他人呢？難道都不回家，還是都不管你？」明珍又問。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深怕被別人知道爸爸的狀況，我可不願說，我的爸爸是犯人，那是多麼不光采的事，鐵定成為同學茶餘飯後的笑柄，三番兩次被拿來評論，我才不願意如此。

突然靈光乍現，我立即回答：「我爸爸他……出海捕魚，他是個漁夫。我記得爸爸說過，以前的國語課本，有一課的課文中提到：『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我都記起來了，念到這一段課文，我就會想起爸爸，不過我爸爸每次出海捕魚，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

「聽你這樣說，你爸爸真像『航海王』，那你一定常常吃魚，有吃不完的魚吧？我最不喜歡吃魚了，尤其是有細刺的魚，有一次邊吃飯邊聊天，一不小心被魚刺給噎著，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魚刺拔除，當時真是超級痛苦，從此以後我對魚產生恐懼症，很討厭吃魚。」明珍說著痛苦又難忘的經歷。

「我還好，不會排斥吃魚，縱使有魚刺也難不倒我，但是爸爸捕的魚幾乎都是拿去市場賣，很少拿回家。」

「大寶、大寶，你爸爸會不會帶你出海捕魚？一定很刺激，你會不會暈船呢？去年暑假，爸媽曾經帶我坐船出海，當時海浪洶湧，船身搖搖晃晃，剛開始就像坐旋轉木馬，新鮮又好玩，但沒多久，就逃不了暈船的惡運，吐得全身髒兮兮的，整船的遊客幾乎無一倖免，還沒玩到就累得不成人樣，很是掃興。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坐船了。」明珍發起牢騷。

「鐵定會暈船吧！哪那麼厲害，我可不相信，別裝蒜，說謊鼻子會變長。」玉芬接著說。

「沒有，因為我爸爸是跟著漁船到遠洋捕魚，所以我沒有機會跟著去。漁船會經過很多國家，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爸爸常常不在家，所以聯絡簿才會是嬸婆簽的名。」我把話題拉回來，免得她們越扯越遠。

「原來是這樣啊！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真羨慕你爸爸能像航海王環遊世界，但是你就得要很久才看得到爸爸。」明珍有些同情的說。

「那最好了，平常沒人管，自由自在，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做錯事也不會被責罵，真好！」玉芬說著。

「沒別的問題了吧？時候不早了，我得趕快寫今天的早自習功課。」

「我還有個問題……」明珍又想繼續問下去。

她再問下去，要是我答不上來，故事編不下去，不小心露出破綻就糗大了，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借機快閃吧！

「明珍，早自習寫完了嗎？趕快去寫，升旗前沒寫完，老師肯定又要罵人。」話一說完，我立刻閃人，這才好不容易結束對話。

明珍簡直是個好奇寶寶，一直問東問西；以後要是再有同學問起爸爸，我只好自作主張，幫爸爸換成這個不曾做過的職業——漁夫。

後來我聽到同學政家說，他的爸爸是：賣菜的。

我很好奇，偷偷問他，是不是爸爸也坐牢才故意這麼說？結果被他臭罵一頓，他鄭重否認，直說他爸爸是個好人，才不會那麼壞，做出傷天害理的勾當，被警察捉去關在監獄裡。

我還是一直追問：「真的是賣菜的嗎？」

他說什麼都不肯回答。從他吞吞吐吐、像怕人家知道的反應，我猜測他一定沒說實話。

其實我也沒說實話，現在的處境是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兩，怎麼好怪罪人家呢？

直覺告訴我，他的爸爸鐵定不是賣菜的，但，會是什麼神祕的職業？間諜、調查局……該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行業吧？他刻意隱瞞，肯定有難言之隱，將心比心，我也不想為難他。

但這個問題在腦海中盤旋許久，遲遲未能解開謎底，更讓我感到好奇，政家的爸爸究竟從事什麼職業？後來，輾轉從其他同學口中探得，他的爸媽是珠寶商，根本就不是賣菜的。

果真被我猜中了，怕被人家知道他爸媽的職業，會招惹覬覦的眼光，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爸媽才教政家說一個較為平易近人的職業——賣菜。

不知道政家喜不喜歡爸媽這個職業？其實爸媽的職業也由不得我們選擇，就像我們無法選擇爸媽，或是選擇出生的家庭，不管是賣菜、賣水果、賣桶仔雞、開計程車、賣二手車或是漁夫，還是每天西裝筆挺的董事長，都是正正當當的職業，沒有什麼喜不喜歡或是好不好。常聽人家說：「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不是犯人，做哪一行都好。

原來我並不孤單，也有人不願說出爸爸的真正職業。不過，珠寶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職業，何必躲躲藏藏呢？

反正以後有人問到爸爸的職業，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漁夫。」

記得以前老師曾經介紹一本很有名的故事書，叫作《老人與海》，雖然我不是鬢髮斑駁的老人，長大成人後也可以學他去捕魚，學習永不放棄的精神，成為現代版的「大寶與海」，或是當個「航海王」也不錯。

真是有趣，爸爸的職業像「變臉」，三百六十五行，換來換去，千變萬化！

但，這也非我所願，我又何嘗願意說謊呢？我相信政家也是如此，討厭的不是不喜歡賣菜這一行，而是厭惡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