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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搖晃將意識由深處拉起,一名男子緩緩睜開眼睛。
白茫茫的一片,讓他感覺有些刺眼。過了一會,瞳孔適應了光線,眼前逐漸清晰起來。第一個看見的,是一副雕工很是細緻的簾子。暖和的陽光,正從細縫中灑入。
這名臉色蒼白、長得還算俊朗、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此刻正四下打量著。這顯然是一輛馬車的車廂,如此一來,那陣陣傳來的搖晃感覺,就很容易解釋了。
難以解釋的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印象中,他正和一名叫歐居希的高手對決,爭奪西太平洋區的武道盟主……
西元2030年,人類科技發展昌隆,幾個大國甚至開發出反物質武器。幾年之間,反物質大戰頻頻上演,毀去了人類絕大多數的科技文明。
自此之後,人類終於了解到科技進步的可怕,各國不約而同停下科技的研究。而不知從何處開始,古武風逐漸流行起來,最終竟成為全球性的風潮。
「該死的歐居希,功夫竟然這麼強,還把我打暈。可惡,若是贏了這場,我就是西太平洋區的盟主,可以擁有獨家開設武館的權力,那都是錢啊!真該死!嘖……頭有些痛,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常洋坐起身來,雙手揉著太陽穴,赫然發現袖子好像有點寬。
仔細一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換過了,式樣雖簡單,材質卻是上等的絲綢,穿在身上滿舒適的。看來自己是被人家救了,只是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誰。還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正要起身,車廂的簾子剛好嘩一聲被拉開。
「咦,你終於醒啦!」略帶驚疑的聲音響起,一名少女鑽了進來。
少女身穿一襲黃衣,中等姿色,但眼神靈動,別有一股清秀氣。常洋判斷,這少女大概才十六歲上下。
「小姐,是妳救了我嗎?」
「小姐?很少人這樣稱呼我。」少女咕噥了一句,接著笑道:「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家小姐。小姐昨天在草堆中發現髒兮兮的你,呼吸微弱,跟個死屍差不了多少。要不是小姐不知吃錯什麼藥,下令把你救起來,只怕你現在已是……呵呵!」
草堆?印象中,他在島上決鬥,就算整座小島都被炸掉,他也應該是落在海裡,怎會跑到這裡?
壓下心中疑問,常洋抱拳道:「妳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此謝過了。不知妳家小姐在哪?我想跟她親自道個謝。」
少女一笑。「不錯,還有點良心。你這身衣服還是我幫你換上去的。哎,你一個大男人,臉紅個什麼勁?小姐在另一輛馬車上,我們出去吧。」
少女拉著常洋下了馬車,喊道:「黑叔,勞煩停一下車。」
黑叔是個皮膚黝黑的壯年人,在前面操控著幾匹駿馬。聞言,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馬車頓時停了下來。
另一個車廂內,驀地響起一把冷清的嗓音:「楓兒,為何讓黑叔把馬車停下?」
被稱作楓兒的少女一掃剛才的活潑,整個人恭謹起來。「稟小姐,昨日您救下的那人已經醒了,說要跟您當面致謝。」
「嗯,帶他進來。」
「小子,走吧。」楓兒伸手去扯常洋,卻發現他正怔怔地望著遠處發呆。
「你發什麼呆啊?小姐肯見你,你就該偷笑了。還有啊,小姐身分非同一般,在她面前可不要亂說話。喂,你聽到了沒有?」
常洋下意識地點點頭,卻仍是一副呆滯的模樣。他發呆,是因為這天空也太藍了吧?這空氣也太清新了吧?
近年來,因環保意識抬頭,全球各地的汙染情況已減緩許多,在某些地方,仍有著如世外桃源般的景色。但跟眼前這一切比起來,是完全沒有可比性,他實在想不到世上竟還有這種地方。而且在他的神識感知下,這天地元氣濃度之高,簡直是匪疑所思。
帶著心中疑問,常洋被拉入車廂內,然後楓兒打了聲招呼,隨即退了出去,只留下兩人獨處。
常洋只見那小姐斜倚在座位上,並沒有因他進來而改變姿勢。因為這樣,常洋有了足夠的時間打量她。而在盯了五秒鐘後,他依舊無法定義這是個怎樣的女人。
當看到那纖細、弧形優美的眉毛時,他覺得這看來二十一、二歲的女子,應該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當他看到那雙沒有半分雜質的眼眸時,他又覺得,或許她只像一個孩子般單純,讓人想把她擁在懷裡好好保護。
接著,他看到了那揚起的嘴角。那弧度,似乎有那麼一絲嘲諷、一份自傲、一些無奈,還有一點……疲倦。
但當常洋目光移到那女子的身段時,腦中就轟然一響,再也沒有辦法思考那麼多了。
太火辣了、太誘人了!
其實女子的穿著並不暴露,無論是那件高領水藍色衣衫,或是將腳踝蓋住的素白長裙,露出的肌膚都非常少。但不知是衣料太薄,還是女子的身材太火辣,讓那曲線看來凹凸有致,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常洋的目光相當突兀。不知是重傷後克制力下降還是怎樣,此刻的他有點移不開視線。
「古人有云:大恩不言謝。但今日見公子以眼神答謝,確實十分新奇。」女子抬起頭來,淡淡說道。
「失禮了。」常洋一震,收回目光,拱手說道:「在此答謝小姐救命之恩。日後但有所需,在下必水裡來、火裡去……咦?」
等等,這女子講話好有古人的味道。而且,自己為什麼要配合她?
「這些客套話就別說了。還沒問你,你是哪裡人?救你時,你那身衣飾實在古怪。」女子嗓音輕柔,但帶了一絲冷意。
「我?我來自飛玄市。」
「飛玄市?」女子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未曾聽聞。」
常洋心中愈來愈沉。聽著女子講話的方式,自己該不會來到了古代吧?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我們現在這地方是?」
「快到飛龍府了,約莫還有八十里吧。」
「飛龍府?那是哪裡?」
女子眉頭一揚。「你倒底是哪裡人,連飛龍府是我朝首都都不知?」
「我朝?」常洋已不抱什麼希望了,牙一咬問道:「現在是什麼朝代?」
「大玄,清光十年。」
「什麼?」大玄?聽都沒聽過。難道他穿越到一個類似古代的空間?
「怎麼?難道你不是大玄的人?看你頭髮奇短,原本的衣衫無襟無扣,莫非是從北蠻那邊過來的?」上下打量著常洋,女子的眼神冷漠淡然,卻隱約透著一股犀利,讓常洋心中為之一凜。
「沒錯。在下常洋,是從……北蠻一個偏僻的深山出來的。」
雖然穿越到玄朝,讓常洋大吃一驚,但畢竟心志向來堅忍,控且彼此語言也通,慢慢就平靜下來。
「在下雖為北蠻人,但久聞貴國地大物博,土沃民富,心中仰慕,故來一睹天朝風采……哪知不幸迷了路,又碰到了一伙盜匪,洗劫了在下財物。若非小姐好心救我,恐怕……」
胡說八道的一番話,聽得女子暗暗點頭,心下已信了六七分。大玄雖紀律嚴明,但盜匪宵小在某些地方仍是非常囂張,她是知道的。這一路行來,也沒少遇過。
「傳聞北蠻言語粗鄙,相貌也是極為粗豪。但公子外表斯文,言談得體,倒是不太像北蠻諸民了。」
「傳言有時未必屬實。」常洋心中犯嘀咕,卻仍微笑道:「北蠻窮山惡水之地,斯文有禮的人也是有的。就好比大玄天朝何等威嚴,不也有少數盜賊匪類?」
女子輕噫了一聲。「物群分以形,人以美惡殊途,但美中未必無惡。公子這一番言論,確是發人深省。」
「哪裡哪裡。」常洋嘴上謙虛,實則聽得一頭霧水。他的古文是以前看小說時學的,哪懂她講的這啥高深玩意。
「對了,我差點忘記一件重要事。還沒請教小姐的芳名?」
「陸小月,一個很通俗的名字。」
常洋心中一嘆,看來自己跟月的確很有緣,不單修練的武功是「蓮月八法」,連碰上個救命恩人都跟月有關係。
「小月……這名字聽來通俗,其實頗有韻味。」常洋心中忽然浮現一首詩,正跟月亮有關。
陸小月微感有趣,換了個坐姿道:「這名字跟了我二十年,倒是沒聽過誰稱讚說有韻味的。公子不妨說詳細點。」
常洋走前兩步,拉開窗簾,指著外面一座青山道:「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月亮看來之所以小,是因為距離太遠,但若是距離拉近,實則碩大無比啊。」
說完,他以一個無比隱敝的角度,瞄了陸小月的胸部一眼。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說得好。」陸小月顯然興致高昂,沒有注意到某人的目光。「公子文采非凡,小月實在自愧不如。」
常洋微笑不語,卻不知這兩句偷自王陽明的詩詞,已讓陸小月對他的印象大改,從一個蠻子,一躍成為斯文才子般的人物。
此時,一聲長嘯自馬車前頭傳出。那聲音雄渾至極,分明不是普通人物所能發出。
「是黑叔的聲音。難道是敵襲?」前一刻坐著的陸小月,下一刻已來到常洋身旁,一把拉開了車廂前的簾子。
常洋看得內心一震。這陸小月不簡單。
從挺腰、立起、斜掠、站定,每個動作他都看得清楚無比,但那行雲流水般的身法,不帶半絲煙火氣息,顯然是種高明至極的武技。這大玄朝是怎麼回事,隨便一名女子都有如此身手?
從簾子外看出去,可看到來襲的是三個黑衣人,手持長劍,全身包得緊實,連臉孔也不放過,顯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先不論那矯健如飛的身手,光是那劍上隱隱透出的烈芒,就證明這三人絕非一般的小毛賊。
常洋有些驚訝,因為這三人實力實在不俗。如果大玄朝隨隨便便的賊人都有如此水準,實在太令人震驚。但很快地,他發現剛才的驚訝實在不值一提,因為那個叫黑叔的車夫出手了。
皮膚黝黑、相貌樸實的黑叔一揚長鞭,只聽爆竹般的炸響聲中,一條墨影騰空而起,如疾浪、似驚濤。那鞭影凌空飛舞,強大的靈壓往外擴散開來,就連後方車廂中的常洋也不禁呼吸頓止。
「嗯,連個車夫都如此強大,那三人看來沒戲唱了。」
場面一如常洋所想,三人僅抵擋了幾招,長劍就被折斷,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鞭。在漫天的血花中,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往後飛跌出去。
忽聞嗖的一聲,一道黃影在空中追上黑衣人,銀光乍閃後,兩顆人頭沖天飛起,另一人則被一掌切在頸側,落到地上昏迷過去。
黃影乘風而下,手中拿著一把血劍,還不停地往下滴著血。常洋仔細一看,那一臉笑意的殺人狂,正是楓兒!
常洋心中狂跳,表面卻不動聲色。「陸小姐手下,武技都相當不錯啊。」
「宰殺幾個不入流的毛賊,竟要兩人出手,倒是讓常公子見笑了。」陸小月一臉淡然,彷彿這事經常發生似地,接著順手放下了簾子。
不知是謙虛還是怎地,就剛才黑叔與楓兒展現出的實力,在他那個時代算是高手了,陸小月好像還不甚滿意?
另一個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是,刺客來襲,身為屬下卻不顧主子的安危,自己跑出去殺得不亦樂乎,這是怎樣?不怕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嗎?
「糟,不會被我猜中了吧?」
常洋心中忽生警兆,只覺周遭溫度瘋狂飆升,無聲無息間,車廂壁融化開來,一道紅光躍入眼中,破空而至。
「小心!」正要伸手把陸小月推開的常洋,卻被她搶先一掌,震到了車廂的另一個角落。
「呃,好痛。其實……妳不需要保護我的。」
只見陸小月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朝那道紅光捲去,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那紅光驀地改變方向。只見紅光破頂而出,將車頂瞬間燃成飛灰。很快地,馬車就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基座。
陸小月正要開口叫常洋先下馬車,第二枝箭就自天外飛來,威勢之強,遠非適才可比。
驚人的高溫,令眼前空間微微扭曲。那紅箭還在三十尺外,陸小月已覺灼熱難當,幾根額前髮絲,更是無聲無息地汽化蒸發。
常洋心中一震。這發箭之人比黑叔與楓兒強上不止一籌,看來他不出手不行了!
本來要出手的他,卻暫時緩下了動作。因為一把淡青色彎刀已出現在陸小月手上,隨此刀一出,一股冷意就急速漫延開來,將場上炙熱的氣息抵銷大半。
「去!」一聲冷喝,彎刀橫劈在箭桿之上,那特有的寒冽刀氣,也在瞬間與火勁交上了鋒。
「轟」一聲,彎刀盪開,那暗紅箭矢隨之化作漫天飛灰,餘下的一截箭羽卻原勢不改,當胸而至。即便只是一截箭羽,但在火勁的加持下,仍有著穿石洞金的恐怖威力。更慘的是,陸小月此刻空門大開。
沒辦法。剛才一擊,她已被一絲火勁侵入體內,只覺五臟如沸,一時間動彈不得。眼見箭羽愈逼愈近,而楓兒跟黑叔也還在五十尺外,現在能救她的人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