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故事
九百五十六,九百五十七,九百五十八……
真無聊!
小黃簡直是山頂洞人,什麼最新電影,十部裡有八部我已經看過了。用手機看小說簡直就是折磨人,字小了看不清楚,字大了看不到幾個就又要翻。還有那些歌,根本是催眠曲,我本來就發高燒昏昏欲睡,現在好了,大白天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催眠下睡了個飽,晚上就難熬了。百無聊賴下,我把點滴當成綿羊來數,都數了上千了,還是睡意全無。
看來醫院也不景氣,隔壁床是空著的,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22床孟字凡,打點滴了。」正閉目養神,聽到護士的聲音,我趕緊睜開眼。
「孟字凡嗎?」只見護士盯著我的點滴。
「孟宇凡。」我更正道。
「嗯。今天的點滴打完了。」她毫無感情地說道,拔掉了我手上的針。
她拔針時湊到了我面前,我看到她的名牌,上面寫著「張菲菲」。還算可愛的名字,可惜長得微胖,而且樣子太嚴肅,不是我喜歡的型。
打了半天點滴,膀胱早就沖盈了。張菲菲一走,我就趕緊去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
總算頭不暈了,膀胱也不漲了。白天睡了一天,精神亢奮,這麼晚了,不知道幹點什麼好。
不如找個護士聊聊天吧。我就不相信,這麼大一個醫院就找不到一個漂亮護士。
走到走廊盡頭,再往前就是護士值班櫃台了。我聽到了張菲菲的聲音: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護士長,今晚輪到妳講故事了。」
原來護士們夜班用講故事來打發時間,看來我今晚有故事聽了。我悄悄探頭看了看櫃台。
一共有三個護士。一個背對著我的,背影十分清瘦,但看不見她的臉。另外一個年長些的,正在跟張菲菲說話,應該是護士長了。
「講什麼呢……」護士長閉上眼睛想了想。
「鬼故事。我最喜歡聽了。」張菲菲說道。
「半夜三更講鬼故事,不好吧。」護士長說道。
「就是半夜講才刺激。我就喜歡半夜看鬼片,背後涼嗖嗖的,超過癮。」張菲菲說道。
「鬼片我不愛看,我喜歡看偵探片。《福爾摩斯》我看好幾遍了,我還喜歡陪我女兒看《柯南》。」護士長說道。
「懸疑片我也喜歡。」張菲菲說道。
「原來妳們都喜歡破案的故事啊。」聽到這裡,我覺得到了我出場的時候了,便站了出來。
「22床,你怎麼出來了?」張菲菲問道。
「先別管這個,妳們想不想聽玉山醫療所的那個案子?」我問道,同時瞟向坐在角落的那個瘦瘦的小護士,眼睛大大,皮膚白白,是我喜歡的型。
「玉山醫療所那單案子?那個被殺的小女生?」護士長睜大眼問道。
「難道樹川縣還有什麼案子比這個更轟動的嗎?」我反問道。
「護士長,不然……」張菲菲聽到這裡,眼睛一亮,開始說服護士長把我留下來。
「可是,院裡有規定……而且,那邊還裝著監視器呢。」護士長說著,悄悄地指了指右邊。
我抬頭一看,右上角果然裝著一台監視器。
「更衣室裡有醫師服,不如……」張菲菲大膽地提議道。
就這樣,我換了醫師服,大搖大擺地坐到了值班櫃台,說起了故事。
坐在椅子上,我看了看角落那個小護士胸前的牌子。看樣子她是新來的,名牌都還沒印好,用簽字筆寫著「胡苗」。
我乾咳一聲,講起了故事。
第二章 少女遇害之南國驚聞
那是一個深秋。
朱如玉經營的網咖,生意開始清淡了——涼爽的空調不再是吸引顧客的原因之一。
中午的顧客很少,讓朱如玉有點昏昏欲睡。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朱如玉睜開眼搖了搖頭,不耐煩地接聽:「喂?」
「如玉啊,出大事了,好嚇人啊……」電話那頭急切的聲音,瞬間便將朱如玉的睡意驅到了九霄雲外。
她趕緊坐直身體,急急問道:「媽,怎麼了?」
「哎喲,真是太慘了!玉兒,我……我……」朱母結結巴巴,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哎呀,妳這個老太婆,什麼事都跟如玉說幹什麼?如玉在外面還要工作,很忙的。」朱父的聲音出現了。接著,便是兩人爭奪電話的聲音。
「如玉,妳聽我說——」看來,朱母占了上風。
「媽,到底什麼事?」朱如玉問道。
「死了一個人!」朱母認真地說道。
朱如玉的腦袋嗡了一下,握電話的手也抖了一下。
「媽,說清楚。誰死了?」朱如玉緊張地問道。
「可憐啊,真是作孽。」朱母嘆息起來。「如玉,妳還記得吧?你們的班主任王老師……」
「王老師死了?」朱如玉心裡一驚,頓時感到天昏地暗,王老師的音容笑貌瞬間出現眼前。
「不是王老師,是他的女兒,才十幾歲的那個孩子。」朱母說道。
「妳說田田?王田田?」朱如玉更吃驚了。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可憐的孩子,被人強姦後殺害,怕她叫,連舌頭都割掉了……」
電話掉在了地上。
朱如玉趕忙訂了最早的機票,迅速地安排了一下店裡的事宜,隨便收了行李,便出門招來計程車,報出「寶安機場」四個字之後,便不再出聲。
恍惚間,朱如玉路過村口。村裡正在唱戲,遠遠地,她看到小廣場上搭了高高的戲台子,戲台上的紅男綠女們水袖盈盈,細碎的蓮步輕輕移動,戲台兩邊高掛的擴音器傳出咿咿呀呀的唱腔……
朱如玉想聽清楚唱詞,便跑了過去,到了近處才發現人太多了,看不見台上的表演。
朱如玉想跳高了來看。在她正前方一個看戲的女孩子,突然回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
朱如玉於是驚呼著叫出了聲:「田田!」
「小姐,機場已經到了。您睡著了嗎?」司機的聲音傳來。
朱如玉搞不清楚自己是被夢驚醒的還是被司機叫醒的,總之她突然睜開了眼睛,才想起自己正在車上。於是付費下車,走進機場。
朱如玉在候機室坐下來,想起夢中女孩的那張臉。
離開校園的時候,田田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十幾年沒見了,她應該已經成為少女,自己又沒見過她,怎麼就夢到她了?
更奇怪的是,自己還能一眼認出來。
認識田田,是在國中的時候。那天上課,上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王老師聲情並茂地念著〈荷塘月色〉。聽得入迷的朱如玉抬頭一望,班上的同學都變成了荷葉,隨風輕飄,正像舞女踏著輕盈的舞步進入舞場。
教室成了荷塘,老師便是才華橫溢的朱自清先生。朱如玉端坐筆直,像是一朵蓓蕾。老師唸到「出浴美人」的時候,朱如玉發現自己的臉有點發燙。
在老師的指引下,朱如玉的思潮似乎飛到了清華園,看到了朱自清先生散步時見到的種種美麗,及內心對賢慧妻子及閨兒牽掛的幸福感。她覺得,真正幸福的家庭是和諧美滿的知識分子家庭,那才是真正的「如珠如玉」的幸福,絕不是像父母那樣常年爭吵的俗氣家庭。
當朱如玉沉浸在幸福家庭的臆想中時,下課鈴聲響起,喚醒了朱如玉。定睛一看,自己還是坐在教室中,不是在清華園的荷塘;四周都是同學們,沒有荷葉荷花;老師也還是王老師,不是朱自清先生。
當老師宣布下課,朱如玉目送他離開教室時,突然看到了教室門口穿著粉色上衣、留著妹妹頭的小女孩。
朱如玉看見王老師面帶微笑地走過去抱起小女孩,柔聲喚她:「田田。」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甜甜地叫著:「爸爸。」
看來老師很愛這篇〈荷塘月色〉,連孩子的名字都取了其間形容荷葉密集的「田田」二字。
登機時間到了,人群的嘈雜打斷了朱如玉的回憶。
她跟著人潮登機。然而,一進到機艙內,她便感覺機艙像是一個巨大而精緻的金屬棺。她驚恐得想往回縮,但後面的乘客陸續走來,她只好繼續向前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
空姐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昏昏欲睡,覺得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不想睜開眼睛,因為她越來越覺得機艙像一座墳墓……
飛機開始上升,像乘坐升降梯一樣,令她有點眩暈。這時,坐在她前面的乘客突然回過頭來,朝她一笑,那張臉和她夢中見到的臉一模一樣……
「田田!」朱如玉衝口叫了出來。
但是前面的人馬上坐了下去。朱如玉不顧一切地解開安全帶,想看清楚前面的人。但是,飛機正在上升,坐在她旁邊的大哥馬上便制止了她的行為:「小心!」
他的關切眼神,讓朱如玉平靜了下來。她心想,肯定是自己看錯了。飛機正在上升,空姐提醒過乘客繫好安全帶,前面的乘客不可能站起來。
定是自己受到田田去世的刺激,才會胡思亂想。
到達機場,轉車回到玉山鎮,天已經黑了。朱如玉想搭計程車回家,卻一輛都沒看到。小鎮的人沒什麼夜生活,休息得早,招攬生意的人也少。
朱如玉正在懊惱,看到車站旁是一間機車行正要打烊,老闆將一輛輛嶄新的機車往店內推。朱如玉心想,家裡的老自行車也該退休了,便挑了輛紅色的鈴木。
把行李放上新買的機車後座,朱如玉便往家的方向騎去。
夜風吹得身上起了寒意。朱如玉停了車,從袋裡翻出一件外套穿上。
穿好了衣服,再次發動時,新車居然熄火了。
車子一熄火,車頭燈也跟著滅了。這條公路上沒有路燈,也沒有一個人,黑漆漆的。遠處的村莊透著一些遙遠的燈火,朱如玉打了個哆嗦,下了車這裡拍拍、那裡打打,車子仍然一動不動。
朱如玉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看到路兩旁都是田地,田裡疏疏落落、毫無規律地搭了一些溫室。那些白濛濛的溫室,在夜色掩映下顯得格外詭異,像是一座座連綿的墳墓。夜風吹著路旁的白楊樹葉沙沙地響,夜色下的枝葉像是無數隻怪異的手揮動著……
朱如玉心裡慌慌的,顧不那麼多,推著車子向前疾走。
走著走著,車燈突然亮了。朱如玉趕緊上了車,發動引擎,箭一般向前衝去。
到了家門口,朱如玉喚道:「媽,我回來了。」立即聽到母親欣喜的答應聲,接著是椅子挪開的聲音,大門打開了,昏黃的燈光灑了出來。朱如玉狂跳的心終於平靜了一些,差點倒在母親懷裡。
「如玉,如玉。」朱母焦急地喚著,扶住了她。
怕父母擔心,朱如玉不敢說出路上的事情,只是說坐飛機累了。
爸爸幫她把車推進屋,媽媽把朱如玉拉到廚房,弄吃的給她。她這才發現,一路驚嚇,自己背上全是冷汗。朱如玉說不餓,只想洗個澡,媽媽於是幫她放好了水,找了身乾淨的衣服。
一想到自己恩師原本美滿的家,此時卻粉碎了,朱如玉便感到渾身發涼。
洗好了,朱如玉跟媽媽睡在一起,向她詢問詳情。
朱母壓低聲音說:「傳得可邪了。人家都說是王老師得罪了人,被報復的。」
「怎麼會?王老師是好人!媽,妳記得嗎?那年爸得了膽結石,花了好多錢,沒錢交學費,我過完年準備和紅霞她們一起出去做衣服,是王老師上門來主動瞭解情況,幫我墊了學費,我才能回去讀書的。」
「是啊。妳看紅霞現在多慘,嫁個丈夫吃喝嫖賭樣樣來,自己撫養兩個孩子,日子好苦啊!媽一直記得王老師對我們的恩情,所以才打電話告訴妳。聽說那孩子這兩天就要安葬了,妳應該去問候一下。但話又說回來,人是會變的,說不定王老師真的做過什麼虧心事。」
「媽,我不信一個好好的人會變成壞人。就算真有人報復他,也是一些壞學生。真可惡,一條人命啊!怎麼能這樣?」朱如玉感嘆道。
「如玉,媽可要跟妳說清楚,妳去看望一下老師就夠了,可不要去惹那些人,媽可就妳一個女兒啊!」朱母擔心女兒要為老師討回公道,得罪那些壞人,趕緊叮嚀她。
「警察就不管了嗎?」
「管啊。前幾天還有警車帶著警犬來村子裡一家家地聞呢,可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屍體是在哪發現的?誰發現的?「朱如玉的腦海裡浮現出電影裡那些偏僻地方驚現裸體女屍的畫面,心裡怦怦直跳。
「就是在紅旗二村的那條公路上發現的。我看,肯定是紅旗二村的人幹的。」
「紅旗二村的公路旁?就是鎮上到我們村的那條公路?」
「是啊。」
朱如玉突然想起機車熄火的事,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那暗夜裡的樹枝難道真是師妹亡靈的呼喚?那寂靜無聲的溫室可是她避風的所在?
感覺到女兒的緊張,朱母拍拍她的後背:「玉兒,別難過了,生死有命。」
「媽,那……那是誰發……發現的?」朱如玉一下子結巴了。
「是個種地的老頭。他在收花生的時候發現地有鬆動,還以為有人偷花生,結果大家都笑他:『家家的花生收都來不及,誰偷你的。』老頭見大家不信,便拉著人過來看,結果把地一挖,便發現了一具屍體。」朱母說道。
朱如玉暗想:這麼說,埋了沒多久便被發現了?身上應該留下了兇手的證據,希望老天保佑儘快破案,還師妹一個公道。但這裡又不是案發第一現場,破案應該還是有一定難度的。「警察怎麼說?」
「帶著人那麼高的警犬到處聞啊。現在村子裡的人天黑後都不敢出門了,有孩子上學的,大人都接送。媽本來不該打電話給妳的,妳爸也反對告訴妳,但媽想王老師對妳真是沒話說,就跟妳講了……」
「對了,媽,田田是怎麼失蹤的?失蹤幾天後發現屍體的?」朱如玉想起了這個重要的環節,趕忙問道。
「這就不知道了,聽說是放學的路上失蹤的……如玉,不早了,別說了,早點休息吧。」朱母打了個呵欠說道。
「噢。」挨著媽媽柔軟的手臂,朱如玉卻無法進入夢鄉,眼前老是出現機車熄火後的情景,心裡悶得慌。黑暗中,她彷彿看到那片地的盡頭伸出一隻沾滿塵土的手,輕輕地擺動,像是揮別人間的戀戀不捨,又像是無力地求救,最後展示出的姿態……
突然,一隻手伸了出來。朱如玉嚇得大叫一聲。
「怎麼啦?」朱母趕緊開了燈問道。
原來是媽媽抬手臂抓癢。
「沒事,沒事。」朱如玉說道,又驚出了一身汗。
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來,在計程車上,在飛機上,在路上,在家裡……已經多次被嚇到了,真希望這噩夢快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