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人
日子忽然變得冷硬起來,她和封言見了面,只低頭不語,一個滿心傷痛,一個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相顧無言。
就這樣熬著熬著,撐了半個月,到了封言要到沐恩山的時候了。陸雪洲待在房裡,木木然的,內心滿滿的苦。她既想告訴他好好保重,要小心,可是卻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她掏出了那丁點大的碎玉,那是母親給她的,如今只剩這麼一點。以前,只要她握著這玉珮,就會覺得稍微有些勇氣,她不知道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又或者是瀲灩的關係。
以前大風大浪都這麼走過了,這一坎,還要絆住自己多久?
她自問著。
有什麼事情比雁啼峰的變動更令她瘋狂?有什麼比在靜心崖上更撕心裂肺?
沒有,之後,也不會有。
她站起身,整理了儀容,取出了玉盞送她的玉合膏,她推開門,入春的陽光璀璨,灑滿了庭院,脫去了嚴冬的酷寒,初春料峭,她只覺空氣無比清新舒服。奔到了正廳,封言正自斟自飲,見她出來,雙眼閃過訝異。
咬了咬牙,陸雪洲走上前。「封大哥,這兩個月,路途不知會發生什麼,你自己珍重。」說著,她將玉合膏推到他面前。「這我用過,效果很好,你帶著以防萬一。」
「妳……」
陸雪洲搖搖頭。「別說那些不開心的,你要走了,我們去吃頓好的吧。」
封言靜靜看著她,搖頭一笑。「提得起放得下,若說不,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
「前陣子,是我失禮,這次我作東吧。」
瞥了眼她,封言笑。「錢還不是我給妳的。」
「說什麼呀!我給你煮飯洗衣,你付我工錢天經地義,這麼愛計較。」露出笑來,陸雪洲伸手將落在頰邊的頭髮勾到耳後,這些日子她頭髮又長了些,可惜單手束髮不易,她也就沒特別去打理。
見她小巧的耳朵,封言別開眼。「就到緣來酒樓吧,難得妳這樣豪爽,不削妳一頓可不行。」
嘻嘻一笑,陸雪洲攏了攏衣服。「怕你不成!我今天陪你喝酒!」
封言一愣。「妳不是不會喝酒?」
「不會喝還是可以喝的呀。」轉過身,陸雪洲看著外邊的明媚。「我今天,要好好醉一回,明日我又是陸雪洲了。」
看著她背影,封言心中一陣疼痛,又一陣讚賞。「好。」
兩人相偕到了緣來酒樓,點了酒菜,他們選的是二樓小雅房,獨立隔出來的,有一扇小窗。小二動作很伶俐,很快便上了菜。
陸雪洲替封言斟了杯酒。「封大哥我敬你,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說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她舉酒一飲而盡。「先乾為敬。」
「這樣喝酒傷身,先吃些東西吧。」話雖如此,他還是將杯中物飲盡。
點點頭,陸雪洲夾了些菜。「如果此行順利,真讓封大哥逮回了人,那你我,也真的就分道揚鑣了。」給彼此倒了酒,她舉起杯子又喝乾了。
壓住陸雪洲的手,封言神色擔憂。「別這樣喝。」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高興還是難過,聽說一醉解千愁,你就讓我喝吧。」一想到要和封言離別,她先是難過,畢竟一段戀情啊,即便是她單方面的愛戀,卻也讓她不捨;另一方面她卻又是高興的,高興自此別後,她便可以更順利的忘了這一切。
不必再見封言,她一半痛苦,一半似是解脫的喜悅。
那喜悅,比泡久了的茶還苦。
封言沒鬆開手,順手將酒瓶取了過來。「吃完飯,妳愛怎麼喝我都陪妳。」
「你就是這樣,才總讓我沒辦法捨下。」苦笑著,陸雪洲搖搖頭。「你以後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就別對姑娘家這麼好了。」說著,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雞肉,洩恨似的戳著。「我有時後覺得自己真像個傻子,我……也想清楚了,你說的並沒錯。」一笑,她長吐一口氣,將那塊雞肉塞進嘴裡。
「想清楚什麼了?」
嚥下口中食物,陸雪洲用筷子敲著碗,發出璫璫聲。「想清楚了我們走的道路。」面容沉靜,她嘲諷一笑。「那是條冷酷的路。」
「雪洲?」
擺擺手,示意不必擔心。「難道不是?我想通了,也放開了。」端起酒杯,她啜了一口,熱辣的苦味嗆得她喉頭發痛。「與其讓牽絆到了更深更無法割捨,不如現下就一刀斬斷。」她目光堅毅。「我既然決定踏上修真,就不該忘了本衷。」把玩著酒杯,她白皙的手和深色的酒杯,映得蒼白無比。「我們,都在往那座看似存在,卻無法確定的大山走去,一步一步,一路上我們漸漸丟棄一些東西,讓自己更純粹更雄闊。」
「那座山很是嚴苛,我們都是傻子,傻得栽了進去,又無怨無悔,所以只好捨下了彼此……」一笑,她抬頭看著封言略顯哀戚的神色。「難過什麼,你應該高興的,我們都邁過了一關,自此後我必不動心。」堅定地說著,陸雪洲勾起微笑。「把酒給我。」
「先吃東西。」
「你真的像老母雞,把酒給我!」
看陸雪洲如此固執,封言一嘆,將酒瓶遞了過去。「先吃些東西墊胃。」
「我的心情實在太糟了,你別攔我。」滿上了酒,她一口飲盡。「天就是這樣的吧,對誰的離去、誰的到來都無動於衷,都放之任之,這才是天啊,我追尋天道,也該懂得這道裡的。」又倒酒,她眼眶紅了起來。「可是為什麼我這麼難過呢……」喝乾,她重重放下酒杯。「你告訴我!我以叛徒之姿離開師門,我可以笑著說再不見師姐們,為什麼對你就不行呢……封言,你打哪來的妖孽,這麼、這麼……」這麼迷人心魂呢!
「我……亦何嘗不是如此?」封言苦笑,喝乾了酒,搶過陸雪洲的酒瓶替自己倒滿。「起初對妳,我就像對個妹妹,哪知處得久了,卻變了……」夾了菜進陸雪洲碗裡,他目光帶了一股豁達。「雪洲,我喜歡妳。」
陸雪洲哽咽。「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天涯兩端,再、再……」再不相見的話,她始終說不出口,只覺話一說,她心馬上就要碎裂成灰。
「再見便是朋友。」封言一笑,接下了她的話。「或許妳我再見,只添心痛,但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放下後,我們便是朋友。」
陸雪洲看著眼前的男人。「若你我都只是普通人,該多好……」
「說什麼傻話呢,妳我若都只是常人,封言便不是封言,陸雪洲也不是陸雪洲了。」
終於忍不住,陸雪洲伏在桌上大哭,百般的不捨,千般的糾結,她恨自己不能與眼前人廝守,恨這纏綿的愛,恨此人萬般的好。她內心像纏上了千絲萬縷的線,繞得緊緊的,痛不欲生。
看著陸雪洲,封言閉了閉眼,壓下想擁抱對方的衝動,只大口喝盡杯中物。
喜歡一個人,怎麼就這麼奇怪呢,總有不盡的喜悅歡欣,然有多少美好便有加倍的痛苦,感受到彼此存在時、感受到彼此的視線纏繞時,那是多幸福的啊;可鬆開了手,背過了身,幸福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更多更多的是似要摧人心肝的疼,一輩子或許也忘不了,她甚至不敢說她就能放下,這樣子的感覺,又甜又痛,如飲鴆酒,酒下肚腸穿爛,卻又……甘之如飴啊!
睜開眼,她慢慢起身,看著一臉擔憂的封言,抹去眼淚,拿過了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封大哥,我敬你!」
「好。」拿起杯子,瓷杯交擊清脆如玉,杯子分開,溢出了水酒,濕了手。
他們這一杯,都太用力,卻也太壓抑。
喝乾,陸雪洲放下杯子。「祝封大哥一路順利。」
「承妳吉言。」
陸雪洲嘴角一勒。「你也祝我什麼吧,這輩子沒什麼人祝福我的,所以我才這麼倒楣,走到哪都有殺身之禍,你快祝福我吧。」
「平安。」封言淡淡地說,他溫柔的笑著。
看他模樣,陸雪洲眼眶一紅,腳踢了他一下。「妖孽!」說著,她喝乾了酒。「我一定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