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政年代：宋家山勞動教養紀事

「新墳溝」添新墳

一天收工回隊，像往日一樣我走在大夥的最後面，同一個小組長在邊走邊談。他要我向幹部反映大家的意見，一是要求存有錢的人，每週可領取一點，除衛生用品（有也不用但准買）外也准買點吃的東西，二是收、發來去信件形成制度，三是准收家裡寄來郵政包裹，天氣寒冷添點衣物。我自己主觀想這些都合情合理，答應他當天就反映，一定爭取最好結果。

中隊四周雖沒有圍牆，因茅屋的佈局也自然形成一個不規範的院子。當走入這院子口的時候，就看見隊部內算唯一的一條大路旁邊，圍了許多人，看不到路的那頭。我想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不然下著雪的天氣這些人為啥不在屋裡。往日收工後房外是很難見到人的。我加快腳步撥開眾人，走到跟前才見路邊放著一個死人──是多日來都未出工的病號，大約已有四十歲的年齡。放在路邊水溝旁的地上，身上已薄薄的積了一層雪，已讓人看不清他穿的什麼衣裳。正在飄著的雪花，將他的臉龐打粉得還有點「漂亮」，看不見一般死者臉色的鐵青和灰白，不使人害怕；看不出有絲毫痛苦、憂傷的表情，儀態是那麼沉靜安祥！凸起的顴骨配著端正的鼻梁，閉合的雙眼和嘴唇，顯得也很自然，仔細看，上下嘴唇有點歪，似乎有話沒有說出來：「『同學』們，別難過，人生事，多蹉跎，我走了，是解脫，願你們，堅強點，有親人，盼團圓……」露出的雙手雖然是皮包骨頭，看得見的關節和筋脈，會使人相信他生前的勤奮，在家裡或許是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見此清景，我無名火起，向周圍的人吼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這有啥子好看？怎麼就沒人出點主意、想想辦法，就讓這樣擺起，未必你們都沒見過死人？

我自言自語：「無產階級革命人道主義，原來如此這般。」話說出了口，腳步也走向隊部。心想，這樣把死人露天擺起影響會不好，請幹部作妥善處理。

從那裡去隊部是上坡，我正低著頭走在路上，大約距隊部還有一二十公尺遠，聽到對面來人在叫我，抬頭一看是中隊的趙隊長。他說：一個鐘頭前有病號來報告，他們寢室裡×××死了。我當時告訴來報告的人，要嘛先抬出去找個地方放放，要麼不動等大夥收工了再說。今天隊上只有我一個人，其他幹部都不在，等他們晚上回隊再研究埋葬。有什麼意見不要在下面亂說，可以按組織反映嘛！

我知道剛才說的難聽話，有人很快反映上去了。所以我還未到隊部趙隊長就先下來了。我們一同來到放死人的地方，趙隊長見死人放在地上，臉色陰沉，「誰叫放在這裡的？」轉身向我說「你找個地方，叫人抬走。」

這下還真把我難住了。隊上哪有空房？所謂的隊部辦公室，除了並排放兩張條桌，幾條長板凳，算得上空房，總不能抬到那裡去存放。我在想，隊長也在想，隊上確實沒有空地方。旁邊有人說「保管室」裡空一點。除了籮筐、鋤頭、扁擔、簡單的生產物品外，還有全隊的糧食──一幢同大宿舍（能住一百多人）一樣的房子，一半是兩個少年組在住，中間隔斷，另一半就做了保管室，確實還很空。趙隊長決定，叫我安排人將死者抬到裡面去。但保管室是上鎖的，隊長先返回隊部去取鑰匙。並安排一名武裝不准人再圍著死人。同時給我下了一個「任務」：「你仔細搜搜他的身上，看還有什麼東西，交到隊部。」我大著膽子，拿隊上自己紮的竹椏掃帚，掃去了他身上的積雪，摸摸他衣服各個口袋，發現只有一張皺巴巴的紙，看得出是一封未寫完的家信。由於衣服已經凍硬，口袋裡的紙拿出來還不能立即展開，我放在兩手間壓一壓，慢慢牽開。上面沒有寫「抬頭」，不知是給誰，後面也沒有落名。內容大概是昧著實情向誰報平安。概括起來可以兩句話：一切都好，不要牽掛！

「新墳溝」添新墳

一天收工回隊，像往日一樣我走在大夥的最後面，同一個小組長在邊走邊談。他要我向幹部反映大家的意見，一是要求存有錢的人，每週可領取一點，除衛生用品（有也不用但准買）外也准買點吃的東西，二是收、發來去信件形成制度，三是准收家裡寄來郵政包裹，天氣寒冷添點衣物。我自己主觀想這些都合情合理，答應他當天就反映，一定爭取最好結果。

中隊四周雖沒有圍牆，因茅屋的佈局也自然形成一個不規範的院子。當走入這院子口的時候，就看見隊部內算唯一的一條大路旁邊，圍了許多人，看不到路的那頭。我想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後記

本書的故事本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我想儘量講述得輕鬆些。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時期，隨著中共中央的《關於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發表以後，「真理標準」的討論，「撥亂反正」的進行，一時間許多人伸了冤，昭了雪大吐苦水，人們認為國家會從此走向民主法制，社會也從毛澤東的個人獨裁恐怖統治下成功轉型，文化領域就出現過很多稱之為「暴露文學」、「傷痕文學」的書。有關曾經在牛棚、監獄、邊疆、農場被非人性折磨的故事，已經有人講得夠多了。本書也屬於那個範疇。與其它不同之處，是多數人只說自己的遭遇，雖也涉及環境但並非全貌。同一類故事可以說得跌宕起伏，也可以說得平談無奇，可以說得揪心落淚，可以說得不寒而慄，也可以各有側重。本著有過共同的感受，作者也擠時間讀過其中那些書。為了不讓歷史重複，為了不讓我們後代再吃同樣的苦，作者不強調個人的悲哀，試圖說明災難的由來，和防止那災難或近代或久遠再次發生。就作者個人而言，是有的放矢，遺憾的是經歷足夠，而學養太差，好多東西還寫不出來。只能向讀者說：抱歉了！請原諒，耽擱了你們的閱讀時間。

一本書寫不完很多故事，只挑了一些記得住的。為了書上故事的真實，不是貼近，而是盡可能如實，也走訪過許多健在的當年「同學」，感謝他們許多幫助。因為每個人的記憶力是不一樣的。藉此在這裡對那些提供過幫助的「同學」們道聲謝：謝謝你們動了腦筋費了思索；又揭開—次傷疤，又重感一次疼痛。

為了學點溫柔敦厚，有的故事中本有的尖刻語言沒有記述。

全國饑饉時期，在山上的人還有餓得揀食病人嘔吐物，不避食唾之羞；捉住蝨子嚼了吃，捉住綠頭蒼蠅也吃了——說公雞都能吃，看牛羊啃的什麼草，也扯來試著嚼嚼，等等，多的是，只限於管制之嚴酷還不敢人吃人。

那時在沒有人性的政權下活著的人們，首先喪失的是作人的尊嚴。在沒有人性的統治下就不要奢望尊重人權敬畏生命。

從另一角度說，我衷心為前蘇聯各加盟國的各族人民致敬，感謝他們經過七十四年的苦難取得的一個重大的人類歷史教訓：世人已見過的「共產主義」是人類社會最邪惡的生存方式。它越發展強大不但殘害人民，也同樣戕害它的同志和追隨者。

故事雖然不多，但是中國大陸真實歷史的一部份。趁著還有親身經歷的人在世，寫出來讓大家討論，是不是應該用全人類的智慧以各種方式來肅清「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侵蝕下發生的各種行為。立個「共產主義受害者紀念碑」是遠遠不夠的。

不過，在這裡須說明：本書敘述的筆者經歷的那個社會狀態，都發生在毛澤東時代，及其各次政治「運動」期間。對於當代共產黨人，他們沒有造成災難的直接責任，但從一個組織論說，他們有善後的歷史責任。「繼承權力也繼承責任」這是繼任者說過的。就必須兌現諾言才可能獲得人民信任。

結束毛澤東時代又過去三十多年了，「改革，開放」的成果造成了一個特權利益集團，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分配不公，司法不公還勝於毛澤東擅權。「為人民服務」的官員的貪腐程度，何止千百倍地超過當年的張子善、劉青山！

不否認當今共產黨政權出臺了許多加強有關民主、民生的政策、法律、法令，但一直不能貫徹實行。正義不得伸張，社會更失公平，民眾在法律框架下的各種合理訴求遭到打壓，不受制約的公權已成為破壞和諧的禍根。人們要百倍警惕的是當今又出現各種方式在為毛澤東專權暴政招魂。

可喜的是廣大人民已經覺醒，敢於對不法不公的事進行合法合理抗爭。儘管希望渺茫還是寄予希望：當今共產黨人真能誠實地與時俱進，認同民主、自由的普世價值，完全徹底融入世界大家庭。

新世紀的亞洲中心正向一個制度民主、人民權利完整……生活自由、經濟發展、社會繁榮的中國敞開大門。

後記

本書的故事本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我想儘量講述得輕鬆些。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時期，隨著中共中央的《關於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發表以後，「真理標準」的討論，「撥亂反正」的進行，一時間許多人伸了冤，昭了雪大吐苦水，人們認為國家會從此走向民主法制，社會也從毛澤東的個人獨裁恐怖統治下成功轉型，文化領域就出現過很多稱之為「暴露文學」、「傷痕文學」的書。有關曾經在牛棚、監獄、邊疆、農場被非人性折磨的故事，已經有人講得夠多了。本書也屬於那個範疇。與其它不同之處，是多數人只說自己的遭遇，雖也涉及環境但並非全貌。同一類...

前言
一塊處女地
上山前夜
收容所
「脫胎換骨」的起程
翻開「教育的詩篇」
「新墳溝」添新墳
背篼大嫂
樹不起的「三面紅旗」
餓死人的「食堂」
違法的法庭
「溫柔」的死神
慘烈的「夜戰」
向逝者致敬
人不幸殃及畜牲
隊長的不幸
專政敗於人性
以場為家以茶為業
思想「改造」是染缸
忠貞的愛情
托兒所
獸性、人性
在「保險櫃」裡
集訓隊與禁閉室
上街趕集去
解凍時期
與國外親友促膝談
後記

前言
一塊處女地
上山前夜
收容所
「脫胎換骨」的起程
翻開「教育的詩篇」
「新墳溝」添新墳
背篼大嫂
樹不起的「三面紅旗」
餓死人的「食堂」
違法的法庭
「溫柔」的死神
慘烈的「夜戰」
向逝者致敬
人不幸殃及畜牲
隊長的不幸
專政敗於人性
以場為家以茶為業
思想「改造」是染缸
忠貞的愛情
托兒所
獸性、人性
在「保險櫃」裡
集訓隊與禁閉室
上街趕集去
解凍時期
與國外親友促膝談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