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波到了紅色獨立營有一個讓石斌想不通的問題。毛主席說過知識份子是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書呆子,在勞動中自然要出洋相。沒想到這姜宏波不但能吃苦,而且測量、繪圖、打炮、鑽眼,樣樣能幹,並且還敢和水娃子們一起從懸崖絕壁上吊下去,在半山腰裏裝炮、點炮。這就讓石斌心裏很不是個滋味,一個右派分子還敢同貧下中農去爭高低,這到底是誰在改造誰?因為,在石斌的思想裏,右派分子都是些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寄生蟲,這樣才能證明其好逸惡勞;右派分子是落後的,才能證明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的先進性。可這個姜宏波卻樣樣走在人們的前面,反倒襯托得紅色獨立營的人們事事不如他了。
可是,石斌他根本不知道,姜宏波小的時候家裏是很窮的,而且是經過大世面的人。那是在解放前,姜宏波的父親到荒郊去撿柴禾,拾得幾個子彈殼,這本是想帶給他和大哥大姐做玩具的,萬沒想到在歸途中遇上了搶劫的土匪。土匪以搜出子彈殼為證,懷疑他父親是玩槍的人,是官方派來的以拖兒帶女為掩護的探子,加以逼供吊打,要他父親招認。他的父親老實巴交的想撒謊也說不圓。後來,土匪派人把年僅六歲的姜宏波抓了去,把他拉到一個黑房子裏,不許他父親開口,讓他和遍體鱗傷的父親見面。姜宏波去後幾乎認不出自己的父親了,驚恐的眼睛直楞楞地注視著前方。幾步一回頭,又看看土匪們猙獰的面目。
土匪頭子吼道:「你好好看看,他是你什麼人?不許說天話。」
天話就是撒謊的話。姜宏波越走越近,終於認出了父親,猛地撲向父親的懷裏。
「爹呀!」他大哭了起來。「媽媽說你被抓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做工去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撫摸著父親身上血跡未乾的傷痕,「他們為啥要打你,你做錯事了嗎?」
「爹沒有做錯事。快去給長官磕頭,求他行行好,放了我吧。」
姜宏波回過頭來,蹀躞其步,滿面淚流,向土匪們跪下了,口裏說著:「長官老爺,行行好,放了我爹,放了我爹吧!」
土匪頭子觀其行,略加思忖說道:「好了,好了,你起來,我不要你磕頭。你喊這個探子叫爹,那麼我問你,你知道你爹身上有什麼記號?比方說,有哪些胎記或有什麼傷疤嗎?」
姜宏波脫口而出:「我爹身上沒胎記,也沒傷疤,只在背上有五盤菜。」
土匪頭子莫名其妙,又吼道:「什麼五盤菜?不許說天話!」
「我沒有說天話,是你們不懂,五盤菜就是五顆痣。」
土匪頭子一把扯掉他父親的衣裳,察看那斑斑傷痕的脊背,果然有五顆如麻將牌中的五筒那樣排列有數的黑痣,這些黑痣在血糊糊的脊背中還模糊可辨。
「那明明是五顆黑痣,你為什麼要說是五盤菜?」土匪頭子厲聲質問。
「爹教的。要說五盤菜,才能發財;發了財,才吃得起五盤菜。」
娃娃們不說天話,是不會撒謊的,就是這五盤菜,才使土匪們徹底相信他父親是真正拖兒帶女的。
於是,他父親被放了出來。放了出來的父親對姜宏波越發疼愛,他發誓要供姜宏波上學,將來能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才。
姜宏波也為父親爭了氣,一九五三年考入清華大學水利系,一直是班上的高材生。一九五七年臨近畢業時,共產黨開門整風,讓人們給共產黨提意見,幫助黨改進工作。他當時家庭出身好,而且對共產黨充滿了希望,對前途充滿了信心,他說:「雖然我本人家庭出身好,但國家在領導部門選拔人才,應該重本人的品德和才學,而不應該只看重家庭出身。由於我們的幹部制度不健全,才使得國家上上下下出現了一些壞人,這也是這幾年出現官僚主義、形式主義、貪污腐化的原因之一。」
他的這些話,成了隨之而來反右運動中的右派言論,他在大學裏就被打成了右派分子。畢業分配,也就帶著右派分子的帽子到了甘肅。
可他從小養成的勤奮好學和熱愛勞動的習慣,和他那見了不順眼的事就要說的秉性,就是到了老虎嘴也改不了,這就讓石斌感到很奇怪,這人怎麼和毛主席說的知識份子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