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王節
每年四月三十日是荷蘭女王節,全國放假一天。
二○○七年四月三十日荷蘭女王節陽光普照,天氣暖得彷彿夏日。縱然颳著點風,人們大多穿起了短袖衣衫,不少人家把窗戶的遮陽篷撐了開來,五顏六彩的篷布與初春各色嫩綠樹葉相映襯,格外好看,節日因此多增了繽紛與喜氣。
一九八○年,現任女王碧婭翠克絲(Beatrix)繼位,延續十九世紀末荷蘭女王慶生的傳統,卻續用母親茱麗安娜(Juliana)的生日以示敬愛,是為女王節。當日早晨,女王按慣例率領王室造訪兩座城鄉,我收看電視轉播趁機累積對荷蘭城鄉風土民情的了解。各大城市舉辦盛大露天音樂會歌舞歡飲,因缺乏興趣我不曾參與;而全國各大小鄉鎮城市組織大規模的舊貨市場:有的散佈在整個巿區的街頭巷尾,在的選擇綠草如茵、大樹繁密、空地寬廣的大公園舉行,對我而言則是最特殊的景觀與奇妙的別類慶祝儀式,絕不錯過。
這一天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家用不到的舊物拿出來販賣,全國成了個舊貨市場國,別致有趣極了。
我不曾錯過女王節的舊貨市場,這是「尋寶」的最佳機會。考克鎮的舊貨巿場在北邊一處大廣場上,我嫌它規模太小沒啥好貨,三兩下就逛遍了;附近的村莊自然也擺出舊貨市場,但因人家少攤子少,雖然溫馨不免有些清淡。所以,總要搭火車到遠點的大城巿去湊熱鬧,非要走得腰酸腿痛方才過足了癮;不然,便是開車到風景幽美、不曾遊歷的遠處村鎮,順道郊遊。
曾經刻意搭火車前往阿姆斯特丹,一出火車站,街道兩旁全是篷架攤位,舊貨市場延綿數公里,壯觀至極;伴以運河遊船、古老建築、啤酒咖啡座、露天音樂會更有浪漫氣氛。只是阿姆斯特丹遊客過多,摩肩擦踵總被人潮推著往前走,唐效與我勉強在人堆擠壓中找到一只極為美麗的朱紅色陶器大花盤,花兩荷盾買下,至今仍擱在桌上,積存每年花園裡被風吹落地的牡丹花瓣。卻從此不再上阿姆斯特丹湊女王節的熱鬧了。
每年女王節到阿姆斯特丹遊逛舊貨市場的人數超過二十萬,喜歡去湊熱鬧的話,別耽心傍晚舊貨市場結束後火車站滿坑滿谷家的歸人。各線火車調動靈活,均以雙層車廂接駁,同時增添節數,只要一輛火車進站,幾分鐘後火車駛離,站台馬上空鬆了出來。
荷蘭中部烏特列支(原文?)、黑爾弗森(原文?)等的女王節舊貨市場,雖然訪客擁擠,卻不像阿姆斯特丹的人潮洶湧。這兩個城區中心,縱橫的街道集中且寬度不會過寬或太窄,沿著城中心的大街小巷,兩側擺了攤子後仍可容雙向人流。在這樣的城市裡觀看舊貨討價還價,既有人群聚集的連繫又不會有人多到令人窒息的地步。觀看舊貨之外,兼便欣賞商店櫥窗設計,以及古老的城市建築,比平日單純逛街多添加了一股人情的樂趣。
烏特列支城內居民對舊貨市場最熱火,二十九日傍晚六點半便開始佔地擺攤,許多人趁夜提前尋寶,夜燈之下另有風情逸趣。
不過,唐效和我最鍾情的當屬奈梅根市的女王節舊貨市場。記得第一次,我們興沖沖去到奈梅根城中心,奇怪怎麼一片靜寂?遍訪不著,原來舊貨市場隱蔽於離市中心約十分鐘車距的西邊公園內。
穿過公園樹林區,擺舊貨的家家戶戶把塑膠布往草地上一攤,散置在幾十公頃的綠草地上,野餐式的陳列出待沽的舊物,一眼望去少說有數百塊舊物攤。人們成千上萬不斷地湧過來,但因四周都是可以自由穿梭的寬闊綠地,逛這兒的舊貨聯帶也散步了一圈公園,便呈現出既富人氣又不壅塞的愉悅景象。
遇到風和日麗,不僅享受到了郊遊野趣,還包括看稀奇物幾毛錢、幾塊錢的討價還價樂趣;倘若遇到突然的電雨可就不妙了,無處可躲,前年效與我便淋了一身落荒而逃。
這年天氣正好,坐輪椅的老先生老太太、腿受傷打著石膏的小孩、推著嬰兒車的年輕母親,不畏行動不便全趕赴這場盛會來了。男女老少不論閒逛、觀物、論價,都顯露出真正「享受」的歡喜神態;其中尋書的人,更是一翻開書頁就定住了,形成「動中有靜」但風景。而擺攤者呢?有家人、有朋友,三五作伴宛如在公園內野餐、聚會或徜徉,閒閒兼賣些身邊舊物憑添樂趣。不少孩子趁機以初學的樂器演奏來掙些零用錢,雖然彈奏不如何,大人們還是扔給幾十分錢做為鼓勵。在一個小手風琴手前,一位父親執著兩歲女兒的手,教她把銅板丟進裝錢帽子裡,想是引導女兒對音樂的尊重與喜好吧!
唐效與我漫步瀏覽攤子,舊貨五花八門,最多的是兒童玩具,還有舊衣、舊鞋。這些舊物經過清洗整理,在陽光的曝照下,風兒吹過飄浮出一些洗滌劑殘留的香氣。
才走第一攤我就被兩個頭頂蘋果核的陶瓷青布玩偶吸引住了。頭戴橘色長圓錐帽的小主人出價一歐元,我毫不猶豫掏錢購下,得意地遞給唐效看。他睜大眼睛:「妳買兩個爛蘋果回家幹嘛!」賣玩偶的孩子名叫約伯,今年十歲,從五歲起年年擺攤賣自己淘汰了的舊物。去年掙了二十歐元,今年從早上七點半開張至中午十二點半遇到我,已經成交三十歐元了。
艾爾芬擁有一只空心鴕鳥蛋。唐效問我:「你想不想買來彩繪?」主意不錯。艾爾芬出價二‧五歐元,我隨口砍價二歐元,馬上成交。艾爾芬與同伴,今早五點鐘就來到公園人潮流動最佳的岔路口設下了攤位,看貨者源源不絕,忙得眉開眼笑毫無疲態。
一尊石人,雖是機器雕刻卻線條簡潔造型有趣,唐效拿在手中端看,說像數學題解不出騷頭思索呢!中年貨主傾過身來講,記憶裡這件裝飾品應來自日本,以一歐元賣給我們玩賞。
走著走著竟看見一組三件式德夫特青花瓷,手繪花果紋飾線條自由流暢,圖案清新可喜,雖然其中一只花瓶近底處有道小裂痕,但非摔踫所致而是年代的蹤跡。主人很乾脆:「三歐元,妳拿去吧!」聽著不敢置信。荷蘭德夫特藍的技術學自中國,基於歷史淵源的情懷我一直想買件德夫特藍瓷器做為紀念,可是每次在店裡看中的德夫特藍瓷器價格總讓我下不了決心,今日三歐元就能得手,真是托荷蘭女王的福氣!
每年總是這樣收穫一些有趣的舊物:買過一個印花布的銅雕滾筒,精雕細琢的凸出花葉圖樣美麗極了,看著愛不釋手,花了五歐元買回家當成長花瓶,豎在客廳裡插一枝桂葉古意盎然;買過老式小鐵鋤,清除磚隙間的雜草;買了剪草坪邊緣的長桿剪刀;買過鋼琴譜回家彈奏;也買過一輛三段變速女用自行車使用至今;愛書人當然每回要揀選幾本書,閒來翻閱心頭特別踏實。
開汽車去遠一些不曾遊過的美麗小村,遊逛女王節舊貨市場兼賞鄉村風光,自是興味十足。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林頭初綠的季節,萬綠層疊,也是櫻桃花、梨花、蘋果花綻放的季節,粉色、白色的果花一浪一浪盪出一片花海,觀花賞林又逛舊貨,人生何其快哉?!
風景絕佳之地,濃林深處往往住著富裕人家,幾個零星小攤落散置林木之中,規模雖小每個攤子卻能發現好東西,只恨房子有限不能把看上眼的東西全搬回家。印象最深的一回,效看中一個音響放大器,牌子好又嶄新,問穿著高雅的白髮老婦人多少錢相讓?老太太尬尷道,試用過不出聲響,不知一個「不響」的音響該出價多少錢?錢是收做幫助窮困的基金。旁邊攤子的一位先生好事地說:「妳就五荷盾(相當兩歐元)賣吧!讓年輕人自己去修理,修不好也無所謂。」
效付了錢,高高興興地把放大器捧回家,取出工具就要扭開螺絲打開封蓋修理。我伸手擋住他:「等等,老太太一般不懂電器,也許機器根本是好的,你先試試。」聽言有理,效將放大器接上喇叭插上電,果然美妙的音樂隨即流淌了出來,音質漂亮極了。老太太缺乏放大器得銜接音箱的常識,怎能發出樂音?這個放大器原置放書房,閱讀時藉其陪襯輕柔的古典音樂。搬家後改擱畫室,播放出的旋律,不但陶冶了我的心情,更增添了我畫作的音樂性與色彩。
統計女王節每個人平均可賣出一百歐元舊貨,生意居然不惡。我特別欣賞「舊貨市場」慶祝女王節的這項全民運動,諸多舊物看似失去用處,通過「舊貨市場」自由輕鬆的交易形式,重創出使用價值,意義何其深遠!
十多年過去,逛舊貨的成果――家中雜物一年年累積。心想:或許那一年女王節也去擺攤吧!可是,十多年過去,我們不曾擺過攤仍在繼續收集。
「今年女王節去那裡逛舊貨市場?」效問。
我盯著電視上的氣象預報,有雲無雨,去那兒都行。笑答:「隨便,也許先就近去奈梅根的公園舊貨市場,再去一個沒到過的城區中心看舊貨市場。我想拍攝些照片、畫幾張速寫,你說行嗎?」
二、林布蘭的阿姆斯特丹
舞者在舞台的燈光下,放開四肢盡情舞蹈,一幅長軸白宣纸從舞台上方垂落,黑色墨汁奔騰流下,就在墨汁即將掉地的剎那,舞台前的布幕迅速地拉上。二○○九年五月六日,來自台北的雲門舞集演完《狂草》,在場觀眾全站立了起來,大聲地鼓掌,達七、八分鐘之久。
這兒不是台北市國家劇院,而是阿姆斯特丹滑鐵盧廣場上的「音樂劇院」(Het Muziektheater)。觀眾幾乎都是荷蘭人,他們認為《狂草》一舞簡直棒透了。阿姆斯特人對於表演藝術的鑑賞,眼力很高,就在他們站起拍手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喜愛《狂草》﹔因為阿姆斯特丹本身的精神就是狂草的精神——自由不羈。
我所愛的阿姆斯特丹與我成長的台北,通過舞蹈詮釋《狂草》書法精神,毫無掛礙地緊緊融合。
站在雲門舞集總監林懷民所住旅館五樓房間的陽台上,我放眼向四周望去,沒有高樓檔住城市的視野真好。阿姆斯特丹主要位於平均海拔兩米的平原上,無遠山可眺,但城區景致一覽無疑:運河、遊船、小橋、街樹、騎自行車者、行人、教堂、屋宇,静美幽雅。各式各樣民居,多為三、四層樓,均在樓頂裝置一小段加上掛钩的突出橫木,如此可以運用繩索滑車,將傢俱直接由各層樓的窗户搬進移出,免去門小及樓梯陡直的困擾。屋頂形狀多種,有塔狀、大口鐘式、倒漏斗型、两端砌如樓梯狀的、平台式等,使每一條街櫛比鱗次的屋頂稜線,呈現出跳動與不同節奏感的美感。又因城市故意制定許多規距,減少汽車流量,鼓勵騎自行車及使用公共交通,於是耳朵可以分辨出自行車的鈴聲、船過水波的聲音、電車的叮噹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以及行人的脚步聲……,熱鬧中添加了趣味。
站在父母在興隆路家的陽台俯視,台北盆地中的建築顯得凌亂,絡驛不絕的汽車聲與摩托車聲過於吵雜;但可以環看台北盆地四周青綠的高山,山的陵線真美。在阿姆斯特丹市區旅館宜人的陽台上,我還在眷戀台北。
老友蔣勳這次隨雲門來到阿姆斯特丹,在懷民房間的陽台上,他告訴我高信疆去世的消息。七○年代與八○年代初,信疆學長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主編,那時我在聯合報副刊工作,兩報副刊搶作家、搶好文章,在版面上比賽衝擊文化思潮……。那個大家為言論自由奮鬥的時代,台北真是蓬勃發展,不僅是文化的黃金時代,金融、建築也都讓城市呈現新氣象。我們懷念那個時代台北的人文精神。
我們一起在雲門下榻的「NH打靶旅館」(NH Doelen Hotel,早年為射擊協會所在地)一樓過道,觀看繪畫大師林布蘭(Rembrandt van Rijn)最著名的一幅大油畫《夜巡》最初懸掛的牆壁。牆壁上標示出畫面,牆邊還故意露出一段當年纍砌的磚塊原貌。「夜巡」一六四二至一七一五年懸掛於此,歷經近三百年還能保存住一堵舊牆,這就是阿姆斯特丹人。
走出新打靶街二十四號的旅館,我指給蔣勳看,十八號即林布蘭特與莎絲吉雅住過的房屋。過老吊橋、沿運河走到音樂歌劇院前的阿姆斯托河(Amstel)畔,林布蘭特曾在此素描。河的對岸在畫家筆下是一片農田,而今滿是建築。六十年代末,台北市不也類似?向東邊大片田野拓展,形成現今城市行政與商業的重心。
繞過音樂歌劇院,馬路每隔幾步路就立著一大塊看板,連續二、三十塊,兩面都貼著孩童特寫的放大照片,一個個眉清目秀、天真無邪,皮膚柔細圓嫩,讓人心動直想抱起来親吻。照片下,寫著孩子的姓名和年齡,以及父母親敘述孩子多貼心可受的短小話語。這些全是智障孩童,却看不出一絲不正常。以美好與喜悦的方式,而非悲情的訴求,激發大眾的關懷,為智障兒謀取更多的權益。這是阿姆斯特丹人對待弱勢團體的理念與處理方式,在國際觀光的大城市,每年有超過四百二十萬的遊客,要做事就要有全球的視野。文字不用國語荷蘭文而採用英文。
我心想,台北是不是也能以這樣安静而美麗的方式來看待弱勢團體?甚而癡心妄想,有遭一日政治的抗争也變成具有美感的幽默形式。
音樂歌劇院與市政府建築之間的空地,形成「市集」,有名的「賊市」。我們在搭蓋布棚的攤位間漫步。阿姆斯特丹人流行這樣的說法:如果東西被偷,兩小時之後来到這裡,或許有希望找回。也只有在阿姆斯特丹會有「市政府」+「賊市」這樣怪異的組合,還做為旅遊必到景點的推介。
市政府後面鄰近天鵝護城壕運河(zwanenburgwal),面對聖‧安東尼水閘(St. Antoniesluis)即「林布蘭之家」,一六三九年三十三歲年輕畫家意氣風發購置的豪宅,一六五八年被迫拍賣,現開放為林布蘭博物館。臨著它的「林布蘭角落咖啡館」,是林布蘭繼莎絲吉雅後摯愛的同居人——漢德瑞克‧伍倫柏格——的故居。
沿街向北往中央火車站的方向走去,經南教堂,林布蘭與莎絲吉雅三個早夭的孩子全埋葬於此。城市瘟疫蔓延,逃離不掉的陰影,從古至今皆然。
來到「新市集廣場」(Nieuwmarkt),大片空地中央獨立一座醒目的紅磚建築,一四八八年它本是一座城牆的城門,一六一七年改做為貨物秤重的過磅站,樓上多餘空間提供給一些協會利用,各自擁有專屬門樓。林布蘭特受聘於解剖學會(建築西邊小門上仍找得到解剖學會名稱的刻字),在這裡畫下了有名的《尼可拉斯‧杜勒普醫生的解剖課》及《約翰‧戴曼醫生的解剖課》。建築物現今為「過磅站咖啡廳與餐廳」。
林布蘭特在阿姆斯特丹居住三十七年,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生活軌跡幾乎完整地被保留了下來,每一處都可以藉步行走到憑吊。
我多麼希望在台北市裡,用我踏尋林布蘭特的方式,一一紀念曾經長年居住台北為中華文化做出重要貢獻的文化界先輩們啊!
廣場外圍有好幾家咖啡店,因為天氣清朗,露天座上坐無虚席,人們閒閒地喝咖啡、啤酒或軟飲料。也有人選擇呆在特准賣大麻的咖啡店裡,我們隔窗看見他們歡快地吞雲吐霧。
阿姆斯特丹著名的「紅燈區」與新市集廣場毗鄰。紅燈區分佈在城市最古老的德瓦倫區(De Wallen)內。阿姆斯特丹人公認這一帶是城市裡最美的一片地區,被櫥窗女郎佔領未免遺憾。一直不乏聲音希望紅燈區能遷移,但至今它仍是觀光客夜遊不可或缺的風景。櫥窗女郎就著夜色裡的室內燈光,穿著三點式的衣服站在玻璃窗前招徠顧客。她們不出門拉客,姿態撩人但不下作,倒像是選美。阿姆斯特丹市能把色情行業管埋成完全公開而有規矩的觀光事業,是智慧。
記得高中、大學時代,男同學說不敢走華西街,怕被皮條客和妓女强拉。一晚,我好奇地請一群男同學領我,遠遠地窺探,看得臉紅心跳。後來,聽說西門町有不少「落翅子」遊蕩。近些年則聽說,興建不少汽車旅館,與色情行業聯想極多。不斷掃黃,色情在台北好像永遠是八卦話題,無法處理的瘤似的。
二十多年前,蔣勳與我連袂同遊阿姆斯特丹,暫住屬於紅燈區的青年旅社裡。那時年輕,為了省錢選住青年旅社,一人一夜才付七荷盾,只是早上規定得讀一段聖經。回憶往事,蔣勳笑說是我堅持要住,我反說是他。
那年,我們在青年旅社相鄰一條街的唐人街,找到城市最老的中國餐館「南記食家」,喝了一碗狀元及第粥,全身舒暢。今日再進餐館,仍是當年相似的擺設,香港大排檔的風格。餐館依舊食客不斷,難得老板賺了錢另外開了一家裝潢精美的大海鮮酒樓,却不忘本地保留住了老店。
蔣勳不看菜單,輕鬆愉快地點道:「狀元及第粥。」服務小姐瞪著他問:「你知道那裡面是什麼內容?」蔣勳點頭:「我想我知道。」服務生不以為然地說:「都是豬的內臟,膽固醇很高。我看你改點艇仔粥吧!」蔣勳和我笑得樂不可支,歲月不饒人。
年輕真好!我們在台北永康街的秀蘭吃薺菜飯,八方吃大蒜黃魚,還去空軍醫院舊址的眷村找家庭小吃,到淡水吃海鮮,去夜市……,台北吃的地方真多,而且都好吃。有一回,在大安路吃得心滿意足,逛到延吉花街,見桃花開得嬌媚,一人一枝舉著在街上閒蕩一夜。多美的青春!
走在阿姆斯特丹的夜色裡,我們細數著這座城市的資產:有最好與豐厚的美術館收藏;有世界一流的交響樂團,音效最棒的音樂廳;寬鬆的宗教政策,使其從中世纪就成為歐洲自由出版的中心;古老建築從一四二五的木造屋、十六世紀文藝復興風格、十七世紀巴洛克式建築、十八世紀哥德式建築、十九世紀末新藝術風格,及阿姆斯特丹裝飾風格,都保存完好;股票是這兒發明的,世界最古老的證券交易市場就在阿姆斯特丹;她還有很棒的足球隊阿亞克斯(AFC Ajax),出現了好幾名世界級球星;她十七世紀早期精心的城市規畫,造就了現今以IJ灣(IJ Bay)為核心的半圓形運河系統,一層一層地環繞。密佈的運河像蜘蛛網,和跨過河水的上千座橋樑(大大小小、結構簡潔和繁複的橋樑),讓城市洋溢出迷濛浪漫的特殊風情……。明明有這麼多的大城風度,阿姆斯特丹却故意營造出一種小城小鎮親切温馨的氣息,讓來到城市的人沒有一絲冷漠疏離。
另外,當然阿姆斯特丹的吸引人還有她的特意獨行:紅燈區大張旗鼓的性商店、性劇院、西洋景、橱窗女郎,咖啡店裡賣大麻、同性戀街的存在與同性戀自豪日的放浪……。
這座城市放任不少自由給「禁忌」,但禁忌遊戲却又設定底線。這種既理性又人性,既傳統又創新的做法如何拿捏?阿姆斯特丹是值得探討與研究的有趣城市。
送走了蔣勳,送走了懷民和雲門,期盼他們很快再回到阿姆斯特丹演出。這些年,阿姆斯特丹郊區擴增了不少現代新建築,趁我們尚未真正老去,再一起去散步吧!